巨大的波音747就停在候机大厅外面。
坐在机场内部的Costa咖啡店里,捧着一杯卡布奇诺,我一边等待登机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的飞机自由自在地飞上天空,心里涌起一种洒脱。曾经以为,这里遗留的只有我努力忘记的所有一切。然而当我真正站在这里直面离别时,我突然意识到山奈高中留给我的,还有我之后再也没办法体会到的悸动。
李行闵……不管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又是怎么看我的,我白小米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你,现在是,以后也是。不过这已经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我马上就要带着只有你的伤感梦境,远赴异国他乡。之后你的所有表情,所有回忆,都会变成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藏,再也与你无关。而我,亦会带着你给的伤痛和美好,勇敢地脱胎换骨努力活下去,活得比你想象得更加精彩和美丽……
“请A5313次航班飞往法国巴黎的乘客们注意了,现在飞机开始登机,请大家前往4号口换登机牌……”
机场的广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抿了一口咖啡,就把纸杯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拿起行李向登机口走去。我非常顺利地就换好了登机牌,在指示牌旁边的钢制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身边坐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非常柔顺的黑色长发,穿着红白相间的水手服上衣,下面穿了条蓝色的牛仔短裙,就像是个昂贵的洋娃娃一样。可是这样可爱的孩子,此刻却拉着妈妈的手伤心地哭着。
她那位看上去十分温婉贤淑也很美丽的妈妈正为难地蹙着眉头安慰着她。因为我就坐在她们旁边,无意之间听到了她们的对白,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是因为第一次坐飞机害怕得哭了。
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到我自己第一次乘飞机时候的样子。第一次随父母去阿尔及利亚时我才六岁,也很害怕这种巨大的机器。不停哭泣的我根本没法听进爸爸妈妈的话,任凭他们怎么安慰我我也只会拉着妈妈的裙摆固执地不肯上飞机,让已经落在别人后面的父母急得要命。这个时候,是一个美丽的空姐蹲下来用非常柔美亲切的嗓音安慰我:“小朋友不用害怕,飞机是姐姐工作的地方,姐姐很喜欢在高高的天空里面和云朵捉迷藏呢,小朋友也一定会喜欢的……”那个时候,那位姐姐漂亮的大眼睛和仿佛与生俱来的那种亲和力安慰了我幼小的心灵。就好像被魔法控制了一般,我不再哭泣,而是乖乖地跟着她上了飞机……
眼前的小姑娘和六岁的时候不断哭泣的我重合了起来。在我即将离开祖国的时候,我找到了和我一样惧怕未来这段道路的孩童,虽然这次,已经不再会有人过来安慰我。
已经长大了啊,白小米,是时候走上自己的路,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周围的人了呢……
我走了过去,像很久以前那位空姐对我做的一样,在哭泣的小女孩面前蹲了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酷似李行闵的山奈娃娃。
那个小姑娘看到我的脸和面前的娃娃,吃惊地停止了啜泣,睁大眼睛看着我,小小的脸蛋简直像是个圆圆的大苹果,红扑扑的,让她看上去真是可爱得要命。
“不要哭泣哦,小妹妹……”我回忆着当时那位空姐给我的印象,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儿,“蓝天是很美丽的地方呢,不久我们就要乘着大飞机去那里和云朵捉迷藏了,小妹妹难道不开心吗?”
那个小女孩继续睁大眼睛没有回答我,不过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哭泣了。她身后的父母感激地看着我,我接着说:“那个,如果你乖乖的不哭的话,姐姐就把这个娃娃送给你哦!喜欢吗?”我把娃娃放到她面前用力地摆动了一下,就好像是娃娃在鞠躬一样,然后在她展露可爱微笑的刹那,将娃娃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里。
“好可爱的娃娃!谢谢姐姐!”小姑娘破涕为笑了。她的父母在后面也偷偷舒了一口气,并朝我感激地一笑。我回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心底一阵轻松。
把那个承载了我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情的娃娃就这样轻易地送给了一个从未相识的小姑娘,我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很舍不得也会很伤心的,可是看着那个小姑娘抱着娃娃笑得那么可爱的样子,我却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微笑。虽然每当我想起“李行闵”这三个字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的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是,能将那个娃娃送出去,至少就代表着我已经拥有了放下一切的勇气了吧。
“请A5313次航班飞往法国巴黎的乘客们注意了,现在飞机开始登机,请大家前往4号口换登机牌……”
广播开始更加急促地循环播放,我抓紧了手中行李箱的拉杆快步向登机口走去。没有了娃娃的口袋轻松了不少。以这种方式送走山奈娃娃,应该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巨大的候机大厅,就坚定地走上了通往登机口的通道。
“白小米!白小米!”远处传来了模糊的喊声,那声音和李行闵好像。可是这里没可能有人会认识我的,大概是因为思念而产生了错觉吧。可是,虽然理智上都知道这些,我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地猛然停了下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我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急促,甚至让我有了一种缺氧的感觉。可恶啊,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哭泣,可是只不过是听见一声恍惚的呼唤,我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又酸涩了起来。
白小米!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你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不要那么软弱啊!我拼命地对自己说着。可是为什么,我的脚就像是脱离了我的控制一样,死死地停留在了原地。因为我不想走,因为,我想要再听一听那个虚幻的呼唤声,属于行闵的呼唤声。
虽然,那只是我幻觉中的声音,可是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再听一遍,听一遍李行闵的声音。
“白小米!你这个笨女人!白小米……”
是我的思念太过强烈了吗?幻觉中那个属于李行闵的声音竟然又一次响了起来,而且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就好像是他真的出现在了我的后面一样。
“先生,请冷静!我们可以帮您找,但您这样会造成其他乘客困扰的,先生!”背后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然后,就好像是有人对我施展了什么魔法一样,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特殊的力量冻结在了原地,心脏的跳动、呼吸、思维……一切的一切,都被冻结了。在我的世界里,就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唯一能出现在我世界里的,只有那个人,那个向我跑来的人。
李行闵!
李行闵像飓风过境一般从大厅的另外一边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沿途撞到了好多人的行李箱,就在我发现他的那一刹那,他停在了刚刚止住哭泣的小女孩旁边。
那个小女孩此刻正珍惜地摸着我送给她的娃娃,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胸口的位置,可是李行闵却霸道地从小女孩的怀里一把抓起了娃娃。
“喂,给你这个娃娃的女生呢?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还有这个东西不是你的,是本少爷我的!快点儿让那个女生出来见我啊,快啊!”李行闵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样,只是用他比平时更吓人的气势大声吼着,不要说候机大厅了,我怀疑整个机场都可以听到他的巨大吼声。
“呜呜呜,你是坏人!这个娃娃是漂亮姐姐送给我的,你抢我的娃娃,呜呜呜,妈妈……”小女孩果然被这样凶神恶煞的李行闵吓得哭了起来,并摇摇摆摆地推开李行闵想要去找妈妈。李行闵被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措手不及又不想放弃的样子,让我紧绷的心奇迹般地松懈了下来。那样熟悉的霸道行为,那样笨拙的表达方式,那个人,就是李行闵呢。不是我的想象,而是真正的李行闵!
“小米!快点儿出来啊!”这样呼唤着我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李行闵身后的柚。他的脸上沁满了汗珠,看起来也是奔跑过来的。只是他看上去要比李行闵冷静多了,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这时候也满是焦急。他一边喊着我,一边在大厅里四处张望着。我情不自禁地挪动着我的脚步慢慢往后退着,想要让拥挤的人群掩盖我……这真的是好奇怪的心情啊,一方面我想要让他们看到我,然后找到我好让我留下来;另一方面,我却前所未有地胆怯着,害怕我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只因为那一声“白小米”,就完全支离破碎了。
可是,就在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的时候,李行闵却猛地回过了头,没有任何原因地,他的目光就那样准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刻,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只有我和他。
“李行闵……”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说出了他的名字。
“白小米!”就好像听见了我微弱的声音一样,李行闵对着我大吼了起来,“好你个白小米,居然想这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在他鹰隼般的目光的瞪视下,我些微地瑟缩了一下,整个机场的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我只能硬着头皮向李行闵走过去。
我刚刚走到安全门的位置,就被李行闵一把扯了过去,在看到他迸发出黑色火焰的双眼时,我就知道李行闵是真的生气了。
“行闵,我……”我喃喃着想要解释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又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留下来,白小米,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是你给我的惩罚吗?”李行闵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现在是在众目睽睽的候机大厅里,用他那雄狮般洪亮的嗓音大声地吼叫着。旁边的小姑娘被这样一吓哭得更厉害了,而柚则好脾气地朝她蹲了下来,用他特有的奇特亲和力不断地哄着她。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李行闵,在我已经放弃了一切,在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女朋友之后,他这样追着我过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李行闵,我要走了,我要去法国了。”我看着他,看着他迷人的蓝色眼眸,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李行闵,如此可怕又如此执著。
下一刻我被毫不温柔地扯进了他宽阔的怀抱里。李行闵黑色的运动T恤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而他好像要将我揉进身体里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不能走,我不允许你走!”危险的气息紧紧包围着我,从李行闵唇间吐出的是全然威胁的话语,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我说这些话。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在山奈高中过得如此难过,而唯一憧憬的李行闵又已经选择了其他女孩陪在他身边,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不离开这里了吧?
这样想着的我,轻轻地想要推开李行闵结实的双臂。李行闵感受到了我的抗拒,不仅没有松开禁锢反而更加大了手臂上的力道,直到我受不了地用力甩开他的身体,李行闵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那好似弃犬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神让我一瞬间心软了下来,然而下一刻我还是硬起了心肠。
“李行闵,我必须要走了,我的父母在等我,新的学校在等我,而解开魔法的你……已经没有资格让我留下来了。”
李行闵一下子愣在当场,好像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我,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隐忍和受伤,这样的李行闵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并且和我曾经在他床头柜上看到的“小李行闵”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我忍住心痛的感觉,重新拾起了刚刚被李行闵扔在一边的行李箱,再次踏上了通道。机场广播在更加急促地通知还没有上飞机的乘客赶快登机,我最后看了一眼李行闵失魂落魄愣在原地的样子,向飞机的方向走去。
当我一只脚已经踏出通道,背后响起了李行闵震耳欲聋的受伤吼声:“白小米!你不是喜欢我的吗!那为什么要走!”我的整个背脊迅速地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通道那头的李行闵。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李行闵真是无与伦比的优秀。一米八六的高挑身材,宽厚的胸膛,修长笔直的腿,还有他仿佛希腊雕像般立体的华丽线条,然而最让我震慑的,是此刻他海水般深邃的眼里,正燃烧着的两簇摄人魂魄的火焰。
我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傻傻地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李行闵从怀里取出我之前留给莉莉姐的山奈娃娃。紧接着,他用拇指轻轻地按在了山奈娃娃后背的某个部位,下一刻,我的泪水像流星般纷纷坠落。
“我喜欢你……李行闵。”
“我喜欢你……李行闵。”
“我喜欢你……李行闵。”
“我喜欢你……李行闵。”
“我喜欢你……李行闵。”
……
那个长相酷似我的山奈娃娃,随着李行闵每一次拇指的动作,发出了我昨晚做出的告白,而且随着李行闵手部力量的加大,我的这句告白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怎么会……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动弹,就在这个当口李行闵越过保安的层层阻拦奔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你这个傻瓜,早说了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偏偏不信!”李行闵低沉而又带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回荡着,让我以为自己深陷梦幻。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李行闵,这也是我黯然离去的最大原因啊!
“你呀……那个女人居然敢骂本少爷我的所有物,也就是白小米你,所以本少爷早就踢掉她了,谁让她骂你的!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可以欺负你!”李行闵眉头一皱蛮横地说着,身上霎时发出了凛冽的寒气。
“你真是笨死了,喜欢我就喜欢我啊!本少爷都向你告白了你还要别别扭扭地闹情绪,不然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是你打柚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旁边,我们就真的分隔两地了!”李行闵的视线在我的身体上游移着,仿佛要把我吃下去一般恶狠狠地瞪着我,嘴巴也不停歇地责备着我。然而从他那颤抖着的双手中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李行闵是多么紧张。而在那紧张的战栗之下,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李行闵对我的深情,那是原来自卑的我所无法企及的。
“那如果你没有追到我……”被李行闵和玖分手的消息震惊的我,也忍不住伸手抚上了李行闵憔悴的脸庞。李行闵因为我的这个动作眼睛蓦然放亮了,他用自己的大手将我的手紧紧贴在他自己的面颊上,并用嘴唇去吻我的另外一只手,“就算你去了法国,我也一样会飞去法国把你追回来!”
我的视线再一次陷入了完全的模糊,而这一次,是因为喜悦。
李行闵紧张地擦拭着我的眼泪,声音也害怕得抖了起来:“怎么了小米,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你,还是要走吗?”最后的那句话,他停顿了很久才说出来,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可能没有察觉的恐慌。
我胡乱用手抹去了眼中抑制不住的泪水,第一次主动拥上了面前这个霸道独裁的男人,在他的面颊上烙上了我最初也是最深厚的爱的誓言:“我爱你,李行闵……我不会再走了……”
“小米!”李行闵猝然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拥入了怀中。
这一刻,我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要幸福地灼烧起来了。痛苦和挣扎终于已经完结,而属于我们的新生活即将来临。
“咳咳咳咳……”突然响起来的、来自于柚的咳嗽声阻止了我们,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现在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啊!我面色潮红地四下看看,才发现我们两个正被一大群乘客还有乘务人员围在了正当中。刚刚情难自禁根本没注意周围情形的我,这一下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老公,看他们,好甜蜜哦!像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个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了还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老奶奶陶醉地依偎在身旁的老爷爷怀里,指着我们大声说道。
另外一个比我小一点儿的女生则一脸陶醉地对着我说:“姐姐,我好羡慕你哦,我的男朋友才不会做这么浪漫的事情呢,机场告白呢!都可以上校内头条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这么说话的,是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地勤模样的大妈,她左手叉腰,一脸恨其不争地看着我和李行闵,八成是把我们看成了只知道恋爱不会学习的年轻人了。
我红着脸就想闪人,李行闵却还是一脸陶醉地享受着周围人的注视,丝毫也没有感受到我的窘迫。倒是柚偷偷凑了上来,对着我们说:“不快跑真的没问题吗?”
“跑?”李行闵揽紧了我,莫名其妙地反问柚。
“是啊,你们刚才的行动已经耽误了小米本来要搭乘的航班了,刚刚的机场广播说现在正有一队保安要过来……”
柚的话音未落,我已经看到一队穿着制服来势汹汹的男人朝我们这个方向跑过来。李行闵马上牵起我的手,迅速地往出口方向奔跑起来。然而我毕竟是个不擅长运动的人,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我们和保安之间的距离就已经非常近了。
怎么办,我才不要被登在明天早报的社会版头条上,还被加上“机场门?青春期少年机场求爱”的标题呢!我闭上眼睛,身体自然而然地涌上了一股熟悉的热流……
“轰!”下一刻,我发觉自己的身体一阵酸痛,而眼前则一片血红迷雾。我感觉自己正随着气流上下颠簸着,丝毫无法看清眼前的情形,在这个情况下,我只能紧紧抓住李行闵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景物终于慢慢清晰了。我们好像被魔法转移到了机场后面的空地上,不过似乎摆脱了那些保安呢……我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很开心地扭过头去想告诉李行闵这个好消息。
“李行闵,我们甩掉他们了哦……”
然而我的视野之内,李行闵不见了,空旷的地上只有一碗……愤怒的面条!
“白小米!你这个女人!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你!”李行闵熟悉的吼声再次直上云霄。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