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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亲日派频频亮相

回到汉口,已4月上旬,出去一个多月,此行回来,汉口景色已大不一样。徐州会战已经开始,陇海也发现日军的攻击部队,敌人的下一个目标必是武汉三镇无疑,街上军队穿梭,四郊堡垒林立,西迁的人流、物资,车水马龙,喧闹无比。

高宗武不顾车马劳顿,匆匆带上影佐的信先去见周佛海,一方面请他代为通报蒋介石,请求接见;一方面先期商量,了解有什么情况。

周佛海身着一席长衫从里屋出来,见到高宗武十分兴奋,拉着他要上街进饭馆。他解释说:

“你嫂子已去香港了,我多数住在侍从室,不常回来。武汉又能守住几天?因此这个家我也没心思料理。”

高宗武拒绝上饭馆,因为谈话不方便,他扬扬手中的皮包,表示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周佛海眼睛一亮,随即吩咐佣人,去饭馆订上一席,就在这里开筵。

不过一会,俩人已坐在桌边,面对满桌佳肴,高宗武并没有胃口,急着问近来的情势。

“苦啊。”周佛海一口吞下杯中酒,摇头叹息:

“现在,蒋先生让我主持中宣部工作,这是我顶痛苦的一件事。我是坚信抗战下去,中国是要灭亡的。但是宣传上却不能不鼓吹最后胜利;我是主张和平之门不能关闭的,但是宣传上却要鼓吹抗战到底,反对中途妥协。我甚至想向蒋先生辞职不干,一天到晚的讲鬼话,瞎吹牛。最痛苦的就是每周三个会议,一个是中宣部、政治部和其他有关宣传的各机关的宣传会议,一个是召集外国记者的谈话会,一个是本国记者的谈话会。出席政治部方面的是部长陈诚,副部长周恩来,厅长郭沫若。中宣部是我和董显光、萧同兹。每次会议,听着陈诚一知半解的政治理论,真使人啼笑皆非。听着周恩来、郭沫若等鼓动抗战情绪的报告,真使人切齿痛心。但是,以我的地位、身份,又不便针锋相对地明白反对。只能采取曲折迂回的方式,提倡科学和理性,让大家根据理性运用科学,认清事实,不要为盲目的情感所驱使。”

听着周佛海的牢骚,高宗武掏出影佐的信,“读一读吧,看看你的痛苦能否有结束的希望。”

周佛海早将信抢到手里,看到兴奋处,不禁摇头晃脑读出声来:

“要解决中日事变,不是用条件做交易所能解决的,无论日本和中国都必须互相赤诚相见。”

“如能有这样的态度,把过去的事情赴之流水,披沥诚意,赤诚与日本相会,则深信日本作为武士道国家,应有赤诚握手的气概。”

“说得好!”周佛海击掌赞赏,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忘记是日本正在侵略他的国家,居然批评中国,缺少的正是这种“赤诚”的态度。

“和平有望,宗武兄此行不虚。”周佛海连饮数杯,满脸飞红。

高宗武也被周佛海的情绪带动起来,他收回信,请周佛海为他安排觐见蒋介石的时间。

“先别忙,不如让汪先生先过过目,因为日本方面对他期望很大。”

周佛海略一思索,建议高宗武如此如此。

看了影佐的信,听了高宗武的汇报,汪精卫最初也兴奋难捺,难得日本人如此器重,证明自己还是有分量和价值的。

但他接着又沮丧起来,自己无拳无勇,拿什么去响应日本人,组织傀儡政府,他有这个力量吗?另外,他在国民党内毕竟是二号人物,能抛弃多年挣出来的那份既得利益吗?“和平”固然所愿,领袖固然想当,但总不能做那水中捞月无把握的事。干脆,将这个球踢向蒋介石,看他如何处置。还有,要让他知道,莫可轻视我汪精卫,日本人对我器重得很呢。再顽迷不悟,拒绝和平,当仁不让的潜在人选日本人会挑选的。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对高宗武、周佛海交待:他汪精卫绝不瞒着蒋介石与日本人交涉。

周佛海见汪精卫这样表态,有点儿始料未及,嘴唇动了动,却被汪打断。

“我单独是无法与日本人言和的,你们可告诉蒋先生,这个事情我已知道,以示汪某襟怀坦荡,与委员长同舟共济,至死不渝。”

出了汪府,周佛海一路上不停地埋怨汪精卫书卷气太重,只顾自己撇清,这样如何能成大事。

高宗武微微一笑,“我看汪先生未必迂腐。”

周佛海不解。

“他是一面向蒋先生撇清,一面向蒋先生施加压力,如果他再这样倔强下去,日本人难道不会另外物色谈判对手?”

周佛海恍然大悟。

其实,高宗武心中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不能向周佛海点透。

汪精卫的态度,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受蒋介石密命,向日本人打探虚实。但却将汪精卫牵扯出来,穿针引线,暗搭鹊桥,则是他临时所作主张。眼见得日本人对汪重视,“和平”通道说不定非此路不通。但是如何向蒋介石交待呢?隐瞒,还是和盘托出,都是极为难的事。他既怕蒋介石知道饶不了他,又极希望中日交涉能够成功,从心理上不愿出卖汪精卫。现在既然汪自己提出不瞒着蒋介石,那他这一层心理负担就立刻丢掉了,行动也就挥洒自如了。

汪精卫想向蒋介石施加压力,蒋又岂是轻易就范的人?

“娘希匹,向我要挟来着。”他在心里暗骂。

他派高宗武出去,原来就不抱太大希望,日本人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之野心,这么多年,他早有体会。此举只不过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希望而已。

自撤至汉口以来,陈布雷烟抽得更凶了,人也更显赢弱,精神却不减,办公室里经常烟雾缭绕,裹着他奋笔疾书的身影。周佛海是个不拘细节的人,他喜欢坐在陈的办公室中,闻着劣质烟草的味道,反而能刺激神聊的兴趣。

他与陈布雷的关系极好,尽管俩人的性格到体态都有着极大的反差,一个内向,一个外向;一个含蓄不露,一个锋芒毕现;一个体态薄弱,一个身躯高大;一个规行矩步,一个放浪形骸。两人恰好形成了互补,送往迎来的应酬事周佛海干得得心应手,而一些枯燥、细致的工作则由陈布雷偏劳。双方合作十分默契。

陈布雷原本也是“低调俱乐部”的成员之一,但是,他对日战争的悲观是个人的看法,在具体的行为中,还是不越政府所规定的范围,工作上克勤惟谨,踏踏实实,所以蒋介石还是重用如常。

当周佛海推门进来的时候,陈布雷正在对付蒋介石交下来的一篇稿子,他转过身,拉过一张藤椅,让周佛海坐下。

对方似乎兴致很好,眉角眼梢俱是兴奋,他很随便地从桌上拿起一支香烟,点燃起来。

“布雷先生,下个月我要去香港一趟,届时一些公事还请先生分劳。”

陈布雷皱起眉,他知道最近高宗武刚从香港回来,与日本人正在交涉,周佛海莫不是为此事而去?

“蒋先生知道吗?为私?抑或为公?”陈布雷不敢轻易答应。

周佛海期期艾艾答不出来,陈布雷心中明白了大半。尽管他还是个和平派,但毕竟是忠厚长者,也毕竟知道轻重,诚恳劝道:

“在这个时候去香港,恐授人以柄,引起非议,万望佛海兄切切打消此意。”

话虽婉转而礼貌,却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周佛海知道认真起来的陈布雷是不会让步的。他立刻懊丧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机票,无可奈何地说:

“瞧,机票都买好了。”

陈布雷也半是为难,半是同情地望他一眼,见周佛海乘兴而来,败兴而回,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肠也太硬了,让周佛海的颜面有点下不来。

周佛海的坏心情很快被高宗武带来的消息冲淡了,高宗武告诉他,适才已蒙蒋介石召见,命他再赴香港,与日方折冲交涉。

周佛海果然大为兴奋,他几乎不敢相信事情这样顺利。由此可见,蒋介石也热心得很。

肩负着秘密使命的高宗武又一次来到香港,他依然住在不久前住过的饭店——浅水湾旅馆。

西义显、松本、伊藤俱已先期到达,他们每日焦虑地打探高宗武能否遵约前来。

因此,高宗武刚刚安歇下来,西义显就得到消息上门拜访了。

双方没有客套,既知来意,高宗武也就开门见山:

“蒋委员长读了影佐大佐之信,非常感动,委托宗武向日本当局以口头传达委员长之意向。”

西义显脸上掠过一丝怀疑与失望,口头相授之言,算不得真凭实据,难免让人不相信。

高宗武立刻看出西义显的担心,他解释说:

“眼下形势正值两国交战,此乃私下交涉,公文传授有所顾忌。但蒋先生口授的话是很重要的,请细心地听一听。”

这话也有道理,西义显耐下心来,姑且听之。

高宗武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用日本语流利地朗诵道:

“影佐大佐给何应钦和张群的书简,已看过。向敌将致书,等于以武士之生命交予敌将。而影佐敢于如此,足证明对于两国和平外交之诚意,余对其诚恳与勇气深表敬意……”

听完高宗武的传达,西义显大感失望,蒋介石几乎什么都没有确切的答应。从实际内容看,较之庐山谈话会的四项基本原则,在精神上仍然贯通,没有实质性的变化,表明了蒋介石对原则立场的支持。

高宗武没容西义显发泄怒火,抢先强调说:

“这是蒋先生亲口交待下来的谈判条件,你速去通知贵国政府,我下次来听你的答复。”

说完,他摆出送客姿势。

高宗武这一次香港之行的任务看起来就是如此简单,实际上却是整个计划中不可忽缺的重要一环。其目的,就是要让影佐,西义显一伙对蒋介石彻底失望,为下面汪精卫的出场做好铺垫。

果然不出所料,西义显将蒋介石的和平条件带回东京后,遭到了一片冷淡和责难之声。

看来得另辟蹊径了,不能将宝押在蒋介石一人身上,在场的人几乎同时都想到了这一点。

高宗武回到汉口,过了一段时间,又匆匆赴港。

在香港接待高宗武夫妇的,依然是西义显。

由于有了新的计划,西义显顿觉思路大开,高宗武这次也出奇的好说话,不再围绕着近卫声明纠缠了。双方谈判的进程发展得很快,6月14日,在香港九龙酒家,已经草签了一份草约,简称“觉书”,全文如下:

(一)、鉴于日华两国内部事情,为仲介和平,计划第三种势力之结合。

(二)、第三种势力,对于互相交战之日华势力须持公正妥当之立场。

(三)、和平实现之绝对条件,为日本放弃其帝国主义,以两国平等之原则,相互承认其立场。这种条件为和平前题,并为使和平仲介能得以成交之条件。因此希望日本方面确立进步的指导势力,使此势力确保上述条件之实现。

(四)、第三势力于达成和平仲介之目的时,即行消解,不使妨害统一中国之实现。

望着这份草约,西义显满意地舒口气,几个月来的工作终于有了收获,草约中所提到的“日本方面确立进步的指导势力”亦即是影佐祯昭等的“不扩大派”代名词而已,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放弃帝国主义,以两国平等之原则,相互承认其立场,”早在他们中间达成共识,只要能诱其上钩,就不愁其不就范,眼下则不妨宽厚一点。

西义显求功心切,立即将草约通知了东京。

有着特务工作经验的松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掂出这份草约的份量,那“第三种势力”几个字既诱人又刺眼,说穿了,就是代表汪精卫的投降派势力。这表明高宗武已经开始背叛政府,背叛蒋介石了。

是什么原因致使高宗武的态度出现了大的变化?他真的背叛蒋了吗?带着这份怀疑和期望,他不敢耽搁,立即飞往香港。

在香港,他连续与高宗武会谈几次,但却没有发现破绽,其中一次,高是偕夫人一同参加讨论的。

松本眼前一亮,这位夫人的气质高雅而雍容,柳眉如黛,眸含春水,却又妩媚中不失精明,显得极有主见。

高宗武用日语介绍他的夫人:

“这是斯桑奴(译音)”

松本没有被眼前的美色所眩惑,他立即旁敲侧击了一句:

“高先生好福气,娶了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花,听说还是蒋先生、蒋夫人做的大媒呢?”

“日本人真鬼,什么都知道。”高宗武暗想,蒋介石为他做媒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当初就曾有意识不宣扬的。

对于蒋介石撮合他的婚事,高宗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以一国元首之尊,居然关心他一个小小司长的个人婚姻,受宠之余,也有不安,这是蒋介石对他的笼络。如若却之,不仅不恭,而且有触怒之恐。可是,当他忐忑不安地与女方见面后,就立即为其美色风度所折倒,更难得的,是这位夫人精明温柔,知书识礼,是他的贤内助。

从松本刚才的客套话中,高宗武察觉到对方对自己与蒋介石的关系相当关注,因此,他立刻岔开话题:

“阿重,斯桑奴说她讨厌日本人,今天答应来见你,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哟。”

高夫人的说话非常得体:

“任何国家都有好人和坏人,这位阿重是好人,我还想什么时候见见松本夫人。”

松本礼貌地表示他很荣幸得到夫人的夸奖。

在交谈过程中,高夫人一直斯文地啜着红茶,并不打扰他们。松本欣赏她这种大家闺范,怀疑也逐渐减淡。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对高宗武的考察上。

“宗武,我已看过你与西义显在6月14日签定的那份草约,这是我们之间合作的一个成功标志。”

高宗武耸耸肩,似乎表示这项工作已费了他很大精力。

“你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如今夹在蒋先生和汪先生当中,取谁舍谁,很为难吧。”松本的眼睛紧紧盯着高宗武,观察他的反应。

高宗武恰当地把握住感情的分寸,显出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

“是这样,我的命运也未可知哟。现在已经很为难,将来更是要在两位前辈中间苦恼不可。他们的意见似乎越来越大,所以我的痛苦也是更为厉害。关于中日和平的大义,从我的信念出发,我不得不以汪先生为同伴。随着战祸的扩大,国民已无法忍受,而蒋先生过于冷酷,不及汪先生温暖。”

这番话也是他内心的感受,因此说得极诚恳,松本也不由得相信。他转而建议高宗武去日本一行,因为有些问题他也不能作最后决定。

这个建议高宗武显然未及料到,他也有点担心,为难地说:

“阿重,我可不想做汉奸。这是私入敌国呀。”

“董道宁已经先你作出了榜样,蒋先生不是也没惩罚他吗?再说,还有周佛海为你遮挡呢。自从通邮谈判以来,你是中国外交部最有勇气的人,而现在正需要发扬这种勇气。”松本生怕高宗武不同意,故而极力相邀。

高宗武将目光转向夫人,似在征求她的同意,当他看到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出鼓励的目光,终于点头说:

“好吧,离开汉口时,佛海兄也有让我去一趟东京的意思,我尚拿不定主意。现在,看来倒真有必要了。”

由伊藤陪同,高宗武乘“皇后”号日轮秘密来到日本。

这几天,不断有人拜访,影佐、松本、西义显、犬养健、柴山兼四郎等等。特别是那个影佐,似乎对他还有怀疑,每一个问题都追根寻源,详细备至。

影佐问他,此次东京之行,蒋介石是否知道?

高宗武断然否定,声明他此次来日,是因为松本的一再相邀以及周佛海的建议。那么,你的工作将由谁来向蒋先生汇报呢?”

“或者是陈布雷,或者是周佛海,也可能是其他人。”高宗武尽量减淡他与蒋介石的关系。

“可是,据说蒋介石将你由一个普通的教授提拔为外交部的一个司长,他对你很信任。贵国有句成语,知恩图报,高先生怕现在也为这迷惘吧?”影佐的话很刺耳,他想激怒高宗武,观看他的反应。

高宗武果然涨红了脸,但他的心中却是出奇的镇定,语调虽激昂却不失条理。

“我做过各种努力,但蒋先生态度的没有改变。我绝不在蒋汪之间脚踏两只船,蒋先生是个倔强的人,而贵国政府的态度也很强硬,总理大臣的声明不能简单地取消,在这情况下怎么办?唯一的办法不是请汪先生出马吗?”高宗武开始转守为攻。

影佐也不是被轻易问倒的人,顺着高宗武的话就势一转,将了一军: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待和平工作走上正轨,立刻通过汪精卫先生的推荐,改换成蒋先生为正式的谈判对手?”

高宗武立刻感到语塞,他万没想到影佐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半晌,才回答说:

“蒋委员长始终不相信你们日本人的诚意呀。”

“唔,这也勉强能解释过去。”影佐心中暗想,高宗武不愧是职业外交官,说出的话圆滑无痕,抓不住漏洞,他也一时问不出什么。不过,凭直觉,他总有点不放心。

高宗武加紧了他的游说,先后会见了参谋次长金田骏,陆相坂垣征四郎,国会议员犬养健,参谋本部中国班长今井武夫,他的说辞很能打动这些日本人。

“日本现不承认蒋政权,为了造成中日之间的和平,也许必须找到蒋介石以外的人。但是,除了汪精卫以外,就不容易找到别的人。汪早就痛感有迅速解决中日问题的必要。而国民政府内部却终究不能容纳他的主张。为此,不如从政府外部掀起国民运动,开展和平运动,由此造成蒋介石屈服和平论的时机,这样较为适当。”

高宗武不再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他直接将汪精卫推到了前台。这样做,固然一方面是其秘密使命的需要,另一方面,也确实投注了极大的热情。因为在思想感情上,他与汪精卫等求和派更为接近,甚至更希望假戏成真。

高宗武的活动能量非常可观,他甚至要求近卫写一封亲笔信给汪精卫,保证日本愿以其为和平运动中心。以便确立汪的傀儡地位。尽管近卫认为一国内阁总理这样做,未免不合时宜,尚为时过早,但仍然允许由陆军大臣坂垣写这封信说明此意,托高转代。

至此,高宗武已为汪精卫打通了投降的通道。

蒋介石为汪精卫掘下的陷阱已部署停当,只待请君入瓮了。

高宗武与蒋介石关系之深并不亚于汪精卫,作为僚属,他在汪精卫手下仅干了两年的时间。汪1935年南京遇刺后,双方就断了联系。因此从实际意义算,蒋介石领导他的时间还更长一点。

西安事变以后,汪精卫回国,位虽高而无实权,高宗武的直接上司是张群,行政院则由孔祥熙执掌,他们都姓蒋而不姓汪。在行政关系上,高宗武已与汪毫无纠葛。尽管这几年因遭张群嫉妒而受排挤,但因蒋介石欣赏,依然是外交部最走红的人。

蒋介石与高宗武关系之密还有一点可作佐证,作为一名外交部中上层干部,还算不得天子重臣,又不是近侍,蒋却亲自为其操劳婚事,作了月老。单从这点看,已实属不寻常了。

抗战以后,高宗武遵蒋命与日展开交涉,与蒋的联系较汪更为频繁。他多次受蒋接见,接受任务。相反,与汪精卫的联系,反而并不多。汪精卫、陈璧君虽然主和,却并不是“低调俱乐部”的成员。而且蒋汪矛盾激烈,精于世故的高宗武在最初自然也避免与汪多接触,以免嫌疑,猜忌。

蒋介石对高宗武的信任也是无可置疑的,否则,也不会选他担任如此重要使命。可是,为了遮掩痕迹,又常常放出风来,阻止高宗武离开汉口,似乎高与日本交涉与他无关,而事实是:高每次出行,都蒙蒋批准,堂而皇之,甚至夫妻联袂。当有人汇报高行踪时,蒋又都不置可否。如高果属私自行动,在当时情况下,一个有相当职位的政府官员私赴敌占区,甚至敌国首都,这已属叛国之举,蒋为何又事先不制止,事后不制裁,甚至一路绿灯,私下照拂关注备至。

假若蒋真想脚踏两只船,对求和抱有殷切希望,而高宗武又确实背叛了他的初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汪精卫牵线搭桥。这将是从根本上违背损害了他的意愿和利益,却为何在明了这些情况后,还依然听任高宗武任意妄为呢?而高宗武究竟又有多大胆量,特别当他去日本活动的结果已经大白于蒋介石面前,居然还敢再临汉口,面谒蒋氏呢?

这一切,只能有一个解释:高宗武所作所为,乃是奉命行事,所以才有恃无恐,所以才故弄玄虚,所以才大摆疑阵。

自高宗武赴日后,周佛海度日如年,倚门翘望,偏偏黄鹤西去,了无音讯。

就在他忧心忡忡之际,与高宗武一齐去日本的外交部专员兼日文翻译周隆痒突然不期而至,出现在他的面前。

大喜过望之下,周佛海第一句话却是埋怨的语气:

“宗武也太疏漏,连个消息也不捎来,真怕你们出事。”

周隆庠陪着笑脸解释:

“我刚下飞机就赶到府上,事关重大,高司长已不敢再回汉口了,他预料自己必定会遭逮捕,再想从汉口逃身就难了。因此,他让我将赴日本的情况报告托交于你,请酌情处理。”说着,神秘地从内衣里掏出一个信封。

周佛海性急地抓过来,已顾不上再理会周隆庠了。

一字一句读完高宗武的报告,周佛海感到了棘手,日本人坚持要蒋介石下野,使他意识到和谈进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他埋怨高宗武不会办事,为什么不在这一点上据理力争。像这样一份报告,蒋介石绝不会同意,而且,从实际意义上说,等于将和平之路堵死了。

周佛海的本意,原是奉汪精卫为和平派首领,通过与日本人的勾结,向蒋介石施加影响、压力,最终还是由蒋介石代表国民政府与日本交涉和谈,达成停战的协议。

可是,现在日本人的意思是干脆踢掉蒋介石,重新开张,由汪精卫建立起一个傀儡政府。而且,这还是和谈的先决条件,不如此,一切都请免开尊口。

周佛海就像一只困兽在屋中来回绕圈,正值三伏的天气,号称长江三大火炉之一的武汉已如蒸笼一般,他的心情就如这天气一样烦燥。手中这份报告灼热炙心,弃之不舍,用之不能,让他踌躇再三。

他决定还是先让汪精卫过目,商量一个主意。匆匆套起长衫,头顶烈日,急匆匆赶往汪府。

汪精卫的府邸,遮掩在一片浓荫之下,落地长窗已经全部打开,一台“华生牌”风扇,意态悠闲。

除汪之外,屋中还坐着“低调俱乐部”的两位人物——陶希圣和梅思平。他们正陪着汪精卫闲聊。

一跨进屋,周佛海就指着陶梅二人大声叫屈:

“你们真找到消暑的好去处,我都急死了。”

汪精卫笑咪咪招呼着:

“来,靠近电扇坐,心静自然凉,有什么大事急得你大热天往这里赶。”

周佛海将报告递过去,“宗武托周隆庠捎来的,蒋先生尚不知情,我先让您过目。”

汪精卫看了几行,就神色大变。

他将报告递给陶希圣和梅思平。

汪精卫还没有这种思想准备,上次高宗武向他通通消息,只是讲日本人有推他出马的意向,想不到事隔数月,这种意向已转为决定,使他又惊又喜。

他略一定神,决定还是恪守上次之成规,让把报告原封不动地交给蒋介石。

周佛海有点儿犹豫,这一次毕竟与上一次有所不同,报告上明白写着日本人的意图,蒋介石的偏狭性格他是了解的,会不会就此而动怒?因此他建议将有关此类的字眼去掉。

“没有关系,原样呈上,这件事我不瞒蒋先生。”

汪精卫所以敢于让这份报告不加删改的交给蒋介石,既表明他对抗战的态度,又借以向蒋施加压力,同时也在剖白他绝不单独与日本媾和。他这样做,并非不敢,而是顾虑自己缺乏收拾残局的实力。

周佛海壮着胆量,乘行政院副院长张群在场,将报告呈蒋介石阅。他怕报告的内容会立刻掀起委员长的雷霆之怒并祸及己身,有一位熟人在此也许能挡挡骂。

出乎意外的是,蒋介石倒是心平气和地看完了报告,脸色一如平常,使你无法测度。

“岳军也看看,看完后交汪先生过目。”蒋介石交待一旁站着的张群。

周佛海长舒一口气,庆幸安慰之余,竟忽视了一个反常的现象。以蒋介石一惯偏狭的性格,居然表现得如此大度。过去,他可是独断专行惯了,军国大事,瞒着汪精卫的多得不胜枚举。今天,居然也不忘交待莫要遗漏了汪精卫。

蒋介石并不知汪精卫先已过目,如若汪不知详情,又怎能有所动作,自投罗网呢?

事后,大概蒋介石自己也意识到当时的反应不符合常情,他做了补救,在陈布雷面前,气呼呼骂道:

“高宗武真是太大胆了,谁允许他上日本去呢?自今以后,我与高宗武断绝关系。”他给高宗武下了四字批语:“胆大妄为。”

周佛海心中一阵哆嗦,他知道这些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蒋介石余怒未消,命令立即停止每月按时付给高宗武的6000元活动经费。

周佛海开始为高宗武的处境犯愁了,他曾经向高宗武打过包票负责任的。如今与日本人的交涉已到了紧锣密鼓的时候,总不能尚未登场就落下帷幕。他的胆量也够大了,竟私自从他掌管的宣传费中,每月拨出3000元,支付高宗武,并传话安慰:

“暂时再观形势吧,无论如何你必须暂时稍等一下。”

他犹在担心高宗武顶不住压力,中途放弃。

周佛海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这几天,高宗武已秘密返回汉口,这一次,同居一城的周佛海是毫无所知,他一直认为高尚留在香港。

高宗武从东京经香港回汉口,是陈布雷特意前往机场迎接。到机场才发现,行政院副院张群也屈驾在此。接到了高宗武,军事委员会秘书处长罗君强亲自为其提行箧,以免特务检查,横生出枝节,还送他上了车。高宗武随即与张群同车驰赴陈布雷处。至于高宗武带回什么秘密文件,与蒋介石谈话情况如何,他一概不知。高宗武的下榻处是汉口旧法租界德明饭店。要知道,高宗武在汉口时间并不长,以前回来,多是住周佛海家,甚至连夫人也一齐带去。这一次,却孤身一人,足不出户。

罗君强也知道蒋介石停发高宗武经费一事,因为每次都是通过他代领了。当时统制外汇,一律需经中央银行才能寄出款项,他只得以军委办公厅名义致函中央银行照汇。蒋介石命令停付后,其实高宗武依然分文不缺,全额照领。因为陈布雷向罗君强解释,高宗武任务尚未完成,所以活动费不必停。

众所公认,在蒋介石亲信幕僚中,数陈布雷最为忠诚,也最受信任,且清廉耿介,操守严谨,为什么蒋介石明明白白吩咐的命令,周佛海都深信无疑,而陈布雷却曲加解释,擅自作主?高宗武未完成的任务又是指的什么?难道陈布雷也暗中纵容帮助?这些都是令人大起疑心之处。

原有的6000元活动费,加上周佛海私拨的3000元,高宗武囊中丰满,在香港静心养病也。

确实也该休息了,为了实施预定的计划,高宗武如穿梭般地忙碌,几已达到心神交瘁的地步。肺结核老病在他离开日本时就已发作。再说,最艰巨的工作已经完成,他把这称做为“爆破”,意思就是在困窘的隧道工程上打开一个缺口。以后将要有另一批人粉墨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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