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吴遇歌被迫把头往后仰,抬手忙拍拍他的后背,低声叫他,“老大……”
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陆尽繁将她松开,落下的双手在半空一顿,顺势捧起她的脸,深邃的眼毫不避讳地直盯着她的脸看。格外认真仔细,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没了他的怀抱,吴遇歌单脚踩着高跟鞋,没站一会儿又开始东倒西歪起来。为了稳定平衡,光着的那只脚便不住地往地上放。地面上嵌着的小方瓷砖在染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之后,冷得沁骨。为了缓解脚尖的麻木,吴遇歌忍不住把踩到地上的脚往另一脚的脚踝上轻蹭。
陆尽繁稍一垂眸,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当即脸色一冷,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诶?老大?”
“车呢?”果断地打断她的话。
“还在停车场里。”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陆尽繁抱着吴遇歌往地下停车场走。
身体刚被停车场里的阴暗淹没,吴遇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的发生的事情。逃避地把脸面对着陆尽繁的胸膛,闻到属于他的味道,才稍微安心点。
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骤然紧绷,陆尽繁收了收手臂,右手碰到她的侧脸手腕往里一扣让她把脸埋在自己怀里,低声安慰:“没事了。”
找到自己的车,陆尽繁将她放在副驾驶座上,抽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光着的那只脚,冻得跟块铁没什么差别。皱着眉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弯腰将她的另一只鞋也脱掉再用外套将双脚包得严严实实。
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脚却能感觉到外套上他的余温,吴遇歌忘了如何反应。
陆尽繁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见她呆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又倾身帮她系安全带。修长的手指拽着安全带斜过她胸前的时候,竟发现她衣摆和袖子上血迹斑斑。
登时一惊。
“哪儿受伤了?”陆尽繁疾声问,拉过她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
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吓飞好不容易才慢慢归位的魂儿,在看着他眼里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时,吴遇歌不由怔然,好一会儿才呐呐答道:“我没事。应该是不小心蹭到的。”
“有没有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手慌乱地摸着她的脸和额头。
有些僵硬地摇摇头,“不用。”沉默了片刻,“老大,我们回去好不好?”
确认她真的没有什么大碍,陆尽繁点了头。
插上车钥匙,发动引擎,将车驶出了停车场。
走了没多远,陆尽繁的手机忽然亮了,荣青打来的。要专心开车,陆尽繁让吴遇歌接。
“喂,青姐。”
听到她的声音,电话那头蓦然安静一秒,然后传来荣青不可置信的声音,“……遇歌?”
“嗯。是我。”
“你现在在哪儿呢?跟尽繁在一起?还好吗?医生怎么说?尽繁呢?他怎么样了?”
一连串又急又长的询问,吴遇歌隐约意识到在自己迟到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超出她想象的事情。然而,现在脑子太乱了,根本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关联。转头看了眼陆尽繁,有些迟疑地回答:“我跟老大在一起,我们现在在回去的路上。医生?”回想她刚才还问了陆尽繁怎么样,自然地想到是他怎么样了。
“老大你生病了吗?”不顾电话还在通话中,吴遇歌直接问身边的人,声音不自主拔高一分。
“没有。”
正要追问,吴遇歌的注意力又被荣青拉了回去,“遇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停车场出事的事你知道吗?那个出事的女人是谁?”
听她这么一问,吴遇歌一愣。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不让她担心,就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我停好车正准备去找你们的时候,突然听到停车场里有人叫救命。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又怕真的有什么事,就准备叫个人一起进去看看,但是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进去之后看到……出了事,想打电话但是里面没有信号,情急之下就拿着高跟鞋给那个混蛋一通暴揍!”起初声音还有低沉,等说到最后不由带着些除暴安良,大快人心的意味。
当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复述一遍的时候,吴遇歌下意识地省略了女人不住的呜咽声,省略了那双眼珠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睛,省略了当时第一个想要求助的人并不是警察,也省略了自己被吓到腿软的事实。
得知她没事,荣青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又问了几句之后便结束了通话。
之后的那段路,车里安静有些异常。吴遇歌心虚地什么都没问。
车在公寓楼下停下。
察觉到陆尽繁有些不对劲,吴遇歌便没急着下车,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陆尽繁的火气从她跟荣青通电话的时候就冒了起来,但想到她刚经历那么大的事不想发火,于是一路上不停在跟自己一遍一遍地说:不要发火,不要发火。但越是压抑火势便烧得越旺。到公寓的时候,终于冲破临界点,轰然喷发。
“……你一个女孩子遇到那样的情况第一时间不跑出来报警找人,单枪匹马地就冲上去救人。万一今天你没打过那个混蛋怎么办?万一两个人根本就是串通一气骗你上钩怎么办?万一那混蛋还有同伙又怎么办?万一……”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万一你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办?
吴遇歌怔怔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尽繁,一时间竟失了做任何争辩的想法,低喃:“对不起。”
见她一副乖顺不已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害怕他,男人脸侧的咬肌轻轻一动,似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车里,再一次归于寂静。
虽然发了火,但陆尽繁没忘她光着脚的事。沉默不语将她抱下车,再抱上楼。
一回到公寓,陆尽繁把她放下后一言不发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吴遇歌站在客厅里,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背影上了二楼,最后停在了“嘭”一声关上的房门上,心不禁随之一跳。
在原地杵了一阵,吴遇歌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把染了血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墙角,再好好泡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好像这样,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将会彻底结束。
但,只要她一闭眼,那些最不愿想起的画面便全部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容不得丝毫敷衍也不容逃避。
不仅有那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背影、女人瞪圆的眼睛、满手的血迹,还有陆尽繁说的那些可能。越是害怕就越忍不住顺着每一种可能深入地往下想。
如果正如他所说,万一自己真的没有打过那个男人,自己的结果会是怎样?对方是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还是会像对待那个女人那样对待自己?万一这实际上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
人在害怕的时候想象力似乎会变得格外丰富,记忆力也格外地好起来。像是自虐般,开始四面八方地去网罗那些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于是她想起来了曾经一对夫妻将一个十九岁女孩谋杀的新闻,也想起有女孩被人囚禁虐待的十几年的消息,还有一些女孩被被人卖到偏远山村一辈子都逃不出来的报道。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字眼宛如水蛭拼命往脑仁里钻,就连曹舒志和那个什么王总让人恶心的嘴脸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楚。被挣不开甩不掉的噩梦逼得不由自主地发抖,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又像是被毒蛇咬伤浑身窜着蚀骨的痛痒。
“叩叩叩。”
光着脚坐在沙发里发呆的陆尽繁听见有人敲门,恍然回过神来。等了一秒,才起身去开门。
和他的失魂落魄不同。一开门,就看到她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嘴咧得更开,结果物极必反,堆得脸上的笑有些假。
“老大,你睡了吗?”
陆尽繁只是皱眉看她,不说话。
在他的注视下,吴遇歌眼睑微垂,避免和他对视,嘴角扯着明显的弧度,故作轻松道:“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说的那些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的是那样,后果根本就不是我能承受的。是我考虑事情不周全太冲动,让你和青姐担心了。”
“……”
“其实,我是想说……你要没睡的话,跟我说……说说话好不好?骂我也无所谓,我……”
看着她强忍着浑身颤抖带来的不适,强颜欢笑地跟他说了这么多,陆尽繁只觉得心口拧得厉害,想也没想就将她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好了,不要再说了,已经够了。
被他忽然的温柔弄得一怔,吴遇歌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哽咽道:“我真的……要被自己……吓死了……”
陆尽繁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抱着他的双手不由揪住他的衣服,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在他的柔声细语里终于失控崩溃。
“我真的好害怕……真的……好……好害怕……”
就算再不想承认,却抹不了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坚强的事实。而在另一个人面前坦着肚皮,因为没有安全感身体不由颤抖得更加厉害。
陆尽繁只得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我在这儿。我会陪着你。”
受了伤的老虎最受不得别人的温柔,一不小心就会从山中之王变成粘人撒娇的大猫。
“我已经……已经够害怕了……你还故意……说那些话……来吓我!”委屈不已,大哭不止。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对不起,不该跟你说那些。”
肩头早已湿透,温热已经蔓延出好大一片。如若不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就会发现此刻的陆尽繁和平时会有多大的不同。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吴遇歌才渐渐收了声。因为累极,迷迷糊糊之间便靠在陆尽繁肩头睡着了。
床头灯微亮,暗黄的灯光透过灯罩,晕出一片柔和温暖的光亮。宛若一层薄薄的纱帐,笼罩宽敞的大床上。
灯光下,吴遇歌睡得很沉。因为哭得太久,眼睛红肿得厉害。
陆尽繁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细心帮她擦着脸。擦完后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将她的左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自然下垂,将手腕的擦伤突得格外显眼。慢慢撕开棉签,把塑料袋的声响降到最低,拧开酒精,耐心细致地帮她处理伤口。
“嗯~”因为疼痛,睡梦中的人轻哼一声。
陆尽繁握着她的手将手臂抬高一点,轻轻吹了吹。
凉风驱散了疼痛,被扰了美梦的人再次沉入梦乡。
夜色已深。
光洁的额头上被人轻轻落下一吻,无声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