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柔和的娥眉月已经沉到了山的另一边,星空越发的明亮,水洗了似的;朦胧的星光下,蜿蜒的小河沟里,一个黑影盘膝坐在杂草丛生的河滩上,仰首向天,正孤狼一样的嚎叫着。
黑影的身下是一堆新土,夜小鹰知道,那是一座新坟,在魏江越隔壁家抬出的棺材就埋在里面;而黑影是坟成人散后,在夜小鹰的注视下慢慢的在那坟里冒出来的。
又等了一会,黑影的嚎叫声越发的凄厉,夜小鹰害怕他往厉鬼的方向发展,在自己走后对奶奶和街坊们造成安全隐患,原地徘徊了十几秒,牙一咬,也管不了是不是在自己的辖区之内了,让老黑留在外面支援,毅然向着黑影飘去。
“你好,艺术家先生,请允许我稍微打断一下你的创作热情。”夜小鹰绕到黑影的正面,很有绅士风度地鞠了一个躬。
“我白天见过你,没想到你也死了,难道真是我的霉运传染了你吗?”黑影看了他一眼,哀伤地说道。
“呃,我也在你家房顶上见过你,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死;另外吧,我的死真的跟你没啥关系,这种事不要随便往自己身上揽,在你还没成为厉鬼之前,还没这么大能量。”夜小鹰说着把自己的证件拿了出来,“原则上呢,我是地府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工资,但我可以帮你完成最后的心愿,并且是免费的哟。”
“那你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我已经很久没跟人好好的说说话了。”黑影没想过死后还能有这待遇,于是沉思了一会,才对着夜小鹰说道。
“行,只要你不变厉鬼,别说让我听一个故事,你就是让我听一晚上故事我都没意见。”夜小鹰笑着回答。
黑影于是闭上了眼睛,几分钟后,深沉的语调在河滩上缓缓升起,配合着河沟底部几乎干涸的冰封细流,厚厚的齐腰深的枯干的白草,亘古不变的星空,在夜小鹰脑海里形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画面渐渐动了起来,汇成了一部电影,细致而又直观的演出了黑影的悲剧的一生。
华中伟在附近几个村里都很有名,提起来没有不知道的;不过有名分很多种,像财名、孝名、义名或者恶名、奸名,而华中伟就很特殊了,他有名是因为他能做。
有过钱,当过老板,包过二奶,差点杀了媳妇,超生生了三个男孩,到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却每年换两个企业打工,只赚试用期钱,到年底债主们堵门要债,他拿不出钱就卖光老婆孩子辛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和养了多半年的猪,而年后跟狐朋狗友喝酒,依然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能人的派头,好像到了哪里都是被人供着的角。
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老婆,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就好像儿子一落地,他的职责就已经完成了,他只负责自己风光就好。
尤其是他的二儿子华君杰。
二儿子出生后的那两年,正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用村里五户联保贷款投建的小厂盈利了,原本赤贫赤贫的他房子也盖上了,小车也买上了,这下还了得,于是做为村里最牛逼的农民企业家他越看家里的老婆越丑,便明目张胆的包养了临村的一个漂亮寡妇做二奶,企业也不用心经营了,整天的吃喝玩乐,亲戚朋友乡党邻居见他的厂子几乎没什么管理,又看着他赚钱眼热,有事没事就去偷点。
这么过了半年,先是漂亮寡妇怀孕了,要把孩子生下来,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跟他结婚,不然去派出所告他。华中伟那也是有头脸的人,哪里还受得了这个,回家就逼老婆离婚,他老婆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了,大儿子6岁,二儿子2岁半,并且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怎么可能跟他离婚,宁死不从;华中伟恼羞成怒,先是暴打,打的老婆满脸是血、差点流产,邻居听到动静后急忙拦下,华中伟又打了几次,见老婆态度依旧很坚决,于是又生一计,趁老婆睡觉的时候,把裸露的铜线接上电缠到卧室的房门上,打算电死她;天可怜见,晚上村里停电,他老婆躲过一劫,然后村里人都知道了,传的沸沸扬扬的;华中伟的母亲也知道了,认为是他老婆故意栽赃陷害,本来就很苛刻的婆婆更的没有好脸色,扬言要把这个没教养的儿媳妇赶出家门,就是这个时候的一个晚上,华中伟的二儿子华君杰病了,高烧40度,华中伟的老婆抱着烧的通红的孩子求丈夫去医院,华中伟却开着车扬长而去,找他的小寡妇逍遥去了,他母亲直接关上了屋门,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随之关紧了房门,只留下一个抱着高烧孩子的老实到懦弱身无分文的母亲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直到孩子他舅听说妹妹家出事了,连夜赶了过来,把孩子送到医院才保住了孩子一条命,但落下了病根,整日整日的头疼,一年四季鼻子都是不通气的,只能用嘴呼吸。
再后来,没用半年厂子就倒闭了,宣告破产却资不抵债,银行立马来追债,担保人也堵住了家门,小寡妇一见形式巨变,华中伟已经由农民企业家变成了破落户,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也不去法院告了,利索的拿着华中伟平日里孝敬的钱以及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得来的钱,跑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车卖了,家里刚添置的家电卖了,地里收的粮食卖光了,家里老婆养的鸡、鸭、猪一只不拉的也被人拉走,乡党亲戚朋友的眼神瞬间由羡慕变成了鄙视;华中伟一夜间由凤凰变成了草鸡,他母亲也失去了往日的傲气,把儿媳妇赶出家门的话也不说了。
华中伟破败了,去城里打工还债,他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怕受牵连,纷纷要求分家,把他老实懦弱的老婆和三个幼子分了出去,落下病根的华君杰就是在这个破落下的家里长大的,他虽然体弱多病,但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但是一年到头收入的那点钱到了年底都会被债主拿走。
华君杰缺乏营养,晚上还头痛的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身体越发的差了,有时候稍微大力运动就会出一身虚汗,他母亲看着他可怜,直抹眼泪,但手里是真没钱啊,所有的钱都被逼还了债了,亲戚朋友怕被借钱,都已经断绝了联系,只好每天在可怜的买菜钱里拿出一点给他,让他自己去买药吃。
“那个,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啊,那个,华中伟是你父亲,华君杰就是你自己吧?”夜小鹰好奇心太重了,举起手问道。
“是我!”黑影沉痛的闭上眼,几秒钟后才悲哀地回答。
有风顺着河沟吹过,吹起了无数无根的白草,白草们在风中起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