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供暖的冬天是难熬的,门窗又漏风,室内室外差不多一个温度,桌子、椅子上甚至结了一层霜,阿华顶着一床跟铁一样硬的被子躺在床上哆嗦着;“爷爷、冷。”他轻声地喊着,但爷爷已经死了。
爷爷死后,爸爸没回来,本院的叔伯帮着安葬了爷爷,也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抵账。
一位在外面飘荡了很多年刚回到老家不久的族叔在葬礼过后拿出了一张欠条,欠条是新的,大致内容是爷爷借了他一些钱,还不上就拿房子抵债。
但爷爷死了,钱没见,他便拿着借条来收房子,他又找来村长作证,要把阿华在家里撵出去。
当了几十年乖宝宝的阿华见到这位族叔后暴躁了,疯狂的张着嘴要咬他,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但没有人能听懂。
阿华被揍的头破血流,躺在冰冷的地上痛哭着、含糊不清地控诉着。
“柱子,做人不能太丧良心啊!”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挤了出来,用拐杖狠狠的敲着地面,指着阿华的族叔寒声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奶奶,你看欠条。”族叔把手里的欠条晃了晃,指着阿华厉声喊道,“我是他族叔,他还想咬我,这就是大逆不道,还不如条狗。”
“阿华是好孩子,几十年了没跟人发过脾气,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从没见谁被他咬过;倒是你,柱子,你哪来的钱借给阿华他爷爷,你有钱不早娶媳妇了?再说了,阿华他爷爷是有退休金、有养老医疗保险的,平时又没啥开销,为啥还要跟你借钱?”老奶奶虽然很老了,但一点也不糊涂。
“啊?他就是跟我借钱了,你们看白纸、黑字、红手印,这还能有假?”族叔急忙拿着借条向围观的村民们展示,“村长也能帮我作证,是不是啊,村长?”
“啊,借条是真的。”村长含糊的说道。
“你把阿华赶出去,这大冬天的,他就活不了了。”老奶奶不再辩论借条的事情,而是流着泪悲伤的说道。
“老奶奶说得对,这天儿睡在大街上狗都能冻死,更别说傻华,再咋说他也是条命啊。”跟阿华家隔着三条街的胖婶被老奶奶感染了,帮腔道。
“就是,柱子,当心生儿子没屁眼。”李婶大大咧咧的也插了一句。
“你、你。”族叔有点恼羞成怒,“为啥怨我,这傻子不是有爹吗,找他爹去不就完了吗。”
“阿华他娘死后,阿华他爹就再也没回来过,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老奶奶颤巍巍的走到阿华的身边,蹲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叹息的说道,“你们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但是,只要阿华活着,你们就别打这个院子的主意,不然老婆子跟你们没完。”
族叔退却了,拿着欠条气鼓鼓的走了。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没事了。”村长暗啐了一口,然后对围观的人吆喝着,也慢慢踱了出去。
老奶奶太老了,已经照顾不了阿华;阿华虽然心智很幼小,真实年龄却已经三十几岁,在这个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的小村庄,谁又敢收留他。
阿华继续独自一人在爷爷留下的院子里住着,他太傻了,衣服不会穿,饭也不会做,又没有生活来源,整天的半裸着,有时候老奶奶给送点吃的,而更多的时候老奶奶腿脚不利索过不来,他饿急了就出去找垃圾桶,每天在村里肮脏的、疯疯癫癫的跑着,村里人更讨厌他。
爷爷死后,他的脸整天都是冷冰冰的,只有在坟地里,在爷爷、奶奶、妈妈坟前他才会笑,他坐在那,拿着枯草不停的编着,编着爷爷教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教会的花环。
“爷爷,奶奶的。”他笑着把花环仔仔细细的挂在奶奶的墓碑上。
“爷爷,妈妈的。”他笑着把花环仔仔细细的挂在妈妈的墓碑上。
“爷爷,你的。”他笑的更灿烂,拿着花环在夕阳下摇晃着,像个在父母面前炫耀的孩子。
阿华在坟前笑着,编着,直到太阳下山,直到夜幕降临,他冻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回到他孤独的家。
他每天都在家、垃圾桶、坟地之间循环着,像精密的机器。天越来越冷了,他也越来越难找的吃的,但是再冷、再饿他也不会离开,他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在国际性大都市S市边上竟然有这么个傻子整天的瞎晃悠,是有损城市形象的,有人把阿华的事情报给了区里,区里很重视,便让工作人员带着救助站的员工赶到了阿华的家里,准备把他拉到救助站救助他。
阿华正在家里,救助站的人要拉他上车,他被拖行了几步,便死死地抱着院子里的树,打他、骂他、怎么样都不撒手,只是死死的抱着。
逼急了,阿华又张嘴咬了人,咬的是区里的大人物,他被踹到了地上,所有人都冷冷的盯着他。
“疯了,他疯了,让精神病院来。”有人提议。
然后救助阿华的人寒着脸坐车走了,或许过不了几天,就直接会有装着铁笼子的车来吧。
“孩子,你爸爸会来接你的,等着他。”爷爷临死前是这样告诉阿华的,所以他要一直等下去,等爸爸来接他,接他到城里过不再挨饿受冻的日子。
但爸爸一直没有来,没有。
有人在门口丢了一块面包,饿急了的阿华捡起来吃了,然后他感觉腊月的寒风竟然热的厉害了,于是扒光了身上的衣服在院里不停地跑着、跑着,直到跑不动了,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寒风吹的更紧了,当夜幕彻底笼盖了大地的时候,他七窍流血,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寒夜,北风呼啸着卷落了院中老树上的最后一枚苦干的黄叶,飘摇着落在了阿华张的老大老大的眼睛上,两行血泪在眼角流下,被寒风冻住了,像是凝固了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