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没有按平常的时间开始,有些事情,没有像应该的那样发生。
某人曾一直,一直在这里,而后却突然消失,顽固的保持着缺席……
夜深了,病房的灯也熄了,忍受着煎熬的吕烁睡不着,借着仪表微弱的光,睁大了眼来回的数着天花板上的细细纹路,想着靠这枯燥的活动来平复内心的挣扎,可眼都数花了,该挣扎的依然还在挣扎。
脚步声响,灯又打开,何大夫走了进来,例行半夜的体征检查。
“何大夫,麻烦问一件事。”吕烁把空漠的眼神收了回来,艰难的问道。
“什么事?你说。”何大夫很意外。
“我想请您真实的告诉我,像我这种程度的烧伤,真正能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求您了,求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吕烁紧紧的盯着何大夫,用力多度的手上又有血水渗出,染红了绷带。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何大夫急忙安慰,“虽然你的烧伤面积很大,但目前来看,最危险的休克期已经快过去,只要不再造成二次感染,你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能告诉我治愈的比例到底有多大吗?”吕烁恳求道。
“百分之40以上吧。”何大夫为了让他安心,还是撒了谎。
“那我老婆呢?”吕烁轻声问道。
“百分之60以上吧,她的伤势要轻一些。”何大夫认真的回答。
“看来火刚烧起来,油漆桶爆开的那一刻,我替她挡的那一下还是有效果的。”吕烁听到何大夫的话,在心中自豪的笑了笑。
“何大夫,我再求你件事,我想求你明天把药给我停了。”待了一会儿,待到所有的自豪都被现实击打的粉碎的时候,吕烁恳求道。
“什么!”何大夫吃了一惊,“吕烁,现在可不是谈放弃的时候,你要做的是稳定好情绪,接受治疗。”
“往后需要治疗的时间太长了!”吕烁幽幽的低语道,“家里已经没钱了,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把钱集中起来救我老婆,女儿还小,不能没有妈妈。”
“哎,治疗费的事我帮你想想办法,尽量帮你用些便宜的药……”何大夫也只能这么劝说。
“谢谢你,何大夫!不过我不想再治疗的事情请不要告诉我老婆,我怕他担心。”说话多了,吕烁感觉嗓子火烧般的疼,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何大夫再想劝说,他却闭上眼假装睡去。
早晨打抗感染药物前,护士送来了后续的治疗费用帐单,存在医院里的钱已经用完了,还得需要再交押金。
“你的家人都不在,只能你自己签字了。”年轻的小护士把账单递到吕烁的面前,职业性的笑道。
“我看一下……后续治疗费、住院费、医药费预计20万元左右,需交押金5万元……呵呵呵。”吕烁艰难的看完后,虚弱的苦笑了两声。
“求你把我的药都停了吧,只出示我老婆的账单就行。”吕烁笑着说道,声音沙哑、枯干,“但求你替我保密,我不想我老婆知道。”
“那我跟你的主治医生说一下啊。”年轻小护士的心思很简单,她不知道吕烁这句话的艰难,很轻快的答应道。
小护士出去后不久,父亲、母亲和弟弟冲了进来,还有老丈人,“哥,筹到钱了,我把房子抵押了,银行贷给了我3万。”弟弟拿着一张银行卡,兴奋的扑到病床前,献宝似的说道。
“弟弟,苦了你了……”吕烁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苦啥啊!咱亲兄弟说这干啥!”弟弟见哥哥哭了,心中一阵难受也哭了出来。
“医院让交5万元押金,我决定不治了,与其我跟你嫂子两个人都死,不如集中救一个,你侄女不能没有妈……”等了一会儿,等眼泪不再流淌,吕烁又把他的决定缓缓的述说,只是这一次是毅然决然的。
“叔,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沈坤,以后我不在了,你还得多费心照顾她啊。”他又嘶哑着喉咙对着老丈人说道。
弟弟拿起床头上的费用账单,刺目的20万打击的这个坚强的年轻人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哥,我救不了你了!”他悲痛地哭喊道。
三位老人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们,但,无可奈何……
何大夫站在病房门口,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不到10%的治愈率,放弃对这个苦难的家庭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想用理性来安慰自己,但看着眼前病床上这个自动选择了舍弃生命的男人,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年轻的吕烁突然要迎接死亡了,要永远离开他深爱的妻子和女儿,他心中满是不舍,但又毫无办法!他觉得自己被烧伤的不是肌肤而是心脏,痛的痉挛、痛的无助。但他又为用这样的方式换回妻子的生命而感到欣慰,毕竟这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出院,回老家,回到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
临走之前,吕烁向家人和医院提了最后一个要求,再见自己心爱的妻子一面,再触摸她一下,就一下。
重伤的吕烁躺在担架上,颤抖着伸出手——那只烧伤的手,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终于放到妻子同样伤痛的手上。咫尺天涯,这感人而揪心的一幕让在场的人不忍看下去。
而弟弟背靠着他们,拿脑袋撞着墙壁,泪水打湿了鞋面。
在吕烁的多次嘱咐下,妻子以为他只是需要转院治疗,而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
妻子失声痛哭着,在场的人全都掩面而泣。等妻子哭完了,吕烁异常的平静的安慰道:“不要哭,我会好的,再去开店,过日子…… ”
吕烁的哭泣是他离开医院的那一刻开始的,一路上,泪水就着血水,淋湿了整个枕头。
老黄狗死了,大枣树也已干枯,四天后,流着血泪的吕烁还是离开了这个他始终牵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