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陪着她去美国，她不和你分手能怎么办？”潘勇的声音高亢起来，“当年是谁在我面前指天誓日地说‘我陆文宇这辈子都会好好爱林悦，永远陪在她身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结果你做了什么？她不过是想去美国读个书，你就不陪了？她说分手你就分手了？你还‘永远陪在她身边’！她去世还不到半年，你就另结新欢！陆文宇，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句，你晚上睡觉睡得安心吗？你当年如果肯坚持，她会去美国吗？就算她真去了，如果你陪在她身边，她也许，也许——”
“她也许就不会死了，是吗？”陆文宇闭上眼，轻轻说出这句话。那个曾经让他的心碎成了齑粉的字眼再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麻木的疼痛。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痛悔难当，如果他当年坚持，如果他陪她去了美国……如果，如果，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是不是真的罪不可赦，他是不是真的没资格再喜欢一个人，再爱上一个人？
“外面风大，你如果不想进去，我去和你的同学说一声，我们先回去？”
陆文宇木然地睁开眼，潘勇已经走了，李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红，眼底满满都是悲伤和无奈、担忧和不安。陆文宇再次心痛如绞，难道，他还要伤害更多的人？
“我没事。快开席了吧，我们进去。”陆文宇牵住李浅的手往前走，丝毫没有意识到，李浅的手和他的同样冰凉。
晚上，陆文宇还是和同学们吃了饭，席间他喝了不少酒，李浅本想让他早点回去，但他还是坚持带着她和同学们一起去郊外的湖边放了烟花。他们买了很多烟花，放了很久才放完，陆文宇把李浅送回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李浅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惊讶地看到弟弟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你怎么还没睡呢？”李浅关上门，扶着旁边的鞋柜脱靴子，李浚连忙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包，扶住她：“白天睡多了，晚上有些睡不着。你怎么样？晚上玩得开心吗？”
“嗯，还行。”李浅低着头就想回房，被李浚拉住，拖到电视跟前，就着电视荧幕的亮光看她的脸，李浚的声音沉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陆文宇欺负你了？”
“没有，你别瞎猜！我就是很累，困死了。你也赶紧去睡觉吧！”李浅挣脱了李浚的手，想从他那里拿回自己的包，李浚却不肯放手，李浅也不再坚持，推开他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直到关上房门，她才任由自己压抑了一晚上的泪水落下来。
是的，她什么都听到了。陆文宇把她一个人留在包房里，她和那些同学又不熟，坐了没半分钟就跑出去找陆文宇，然后就听到了他和潘勇的那番对话，他说那句“她也许就不会死了，是吗？”时，她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角落。他的语调很轻，和那晚他说“林悦死了”那句话时一模一样，而他脸上的神情，甚至比当初还要哀恸、还要绝望。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在他生命里全心爱过，又狠绝离去的背影。她太高估了时间的能力，也太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原来有些伤，永远都不可能痊愈，甚至只会一日比一日深刻。可她该怎么办？她的爱，也一日比一日深刻，她没办法放手，她舍不得放手，如果他非要永远带着这道伤走下去，她是不是要学会连着这道伤一起爱？哪怕用自己的全部感情去做一个替代品，做一剂止疼剂，只要他愿意要，她就愿意给。
陆文宇接到李浚的邀约时很意外。昨晚他把李浅送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过来。刚吃过午饭，正想着要不要给李浅打个电话，就接到了一条短信“我是李浅的弟弟李浚，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聊聊”。
陆文宇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立刻回道：“我下午都可以。我过去找你？”
“不，我过去。半小时后，我在三阳路车站等你。”
他见过自己？陆文宇有些意外，想着两家住得不远，万一李浚到早了等自己好像不太好，于是陆文宇简单收拾了一下，和父母交代一声就出门了。
陆文宇在车站等了五分钟，就看到一个男孩下车后直接走到他面前，问道：“陆文宇吗？我是李浚。”
陆文宇点点头，对李浚友善地笑了笑。李浚却始终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往路边一间咖啡厅走去。虽然李浚在李浅面前总表现得嘻嘻哈哈，撒娇耍宝的，但那只是为了逗姐姐开心。内心里他早就把自己当作了家里的顶梁柱，不许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妈妈和姐姐。昨晚他从李浅的包里拿出手机偷偷地记下了陆文宇的手机号，等着李浅下午出去见同学了，他就给陆文宇发了那条短信。
两人走进咖啡厅，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李浚也不想和陆文宇啰唆，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姐姐？”
陆文宇心里一沉，不知道李浚为什么要用这种质问的语气问他这种问题，但他还是耐下性子回答：“喜欢。”
“那就别让她伤心不安。”李浚的语气更严厉了一些，陆文宇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想知道为什么她昨天下午欢天喜地地和你出去，回来却躲在房间哭了一整晚。”
李浚的话让陆文宇变了脸色，李浅昨晚回去哭了一整晚？
“对不起，我昨晚可能有点喝多了，没太注意她的情绪。”陆文宇诚挚地道歉，李浚却并不接受：“你并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我和你非亲非故的，要不是因为我姐喜欢你，我和你没一分钱的关系。”
李浚这话说得有点狠，陆文宇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皱紧了眉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和你姐的事情——”
“你和我姐的事情，按道理来说我这个当弟弟的是没资格管。”李浚打断了陆文宇的话，继续说道，“但不好意思，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人，要是我不替她出头，怕她被人欺负得哭死了都没人知道。”
陆文宇惊讶地看着李浚，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人？什么意思？李浅的父亲呢？
看到陆文宇愕然的神情，李浚不屑地笑了笑：“你还说你喜欢她，你连我们家的基本情况都不清楚，你能有多喜欢她？”
陆文宇没办法反驳。的确，他之前和李浅的交流其实并不多，还是上次李浅生日那晚李浚给她打电话，他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
李浚看着陆文宇有些愧疚的神色，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继续说道：“我姐比我大两岁，在我十岁那年，我爸意外去世了。那会儿妈妈为了养家要打好几份工，都没时间管我们，我就跟着我姐，她给我做饭、洗衣服、辅导作业。有一年寒假，我调皮跑去结了冰的湖面上溜冰，掉进了冰窟窿，我姐拼了命把我拉出来，自己却掉了下去，要不是正好有两名当兵的人经过她估计就没命了，但她还是得了肺炎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自那时起我就发誓，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再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你知不知道我的命都是我姐救的？我告诉你，你别欺负她，如果有任何人欺负她，就是和我过不去！”
李浚边说边看了陆文宇一眼：“你知道从初中到大学，我赶跑了多少打我姐主意的臭小子？要不是她毕业了非要跑去深圳工作，我实在没办法看着她了，能让你把她欺负成这样？”
“我没欺负过她。”陆文宇觉得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快半轮的毛孩子这么教训，实在没面子，忍不住反驳。
“没欺负她？那你那个什么去世的前女友是怎么回事？你既然忘不掉人家，又何必和我姐在一起？”
李浚毫不留情的话狠狠戳到了陆文宇的痛处，他勃然变色，沉下脸说道：“我以前的事情，没必要向你交代。”
“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姐一个交代？”李浚丝毫不惧陆文宇的怒意，正色说道，“你说你喜欢她，那你还让她这么伤心难过？你知道我姐和你在一起，感觉到你对前女友的怀念和懊悔有多难受吗？你知道她有多害怕你接受她只是因为受不了她对你好，而根本不是喜欢她吗？”
李浚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刺进了陆文宇的心里。他突然想起昨天李浅找到他时满眼的悲伤，原来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陆文宇，我听我姐说你这次发着烧还陪她坐火车回来，之前在深圳也对她很照顾，我很谢谢你。但如果你真喜欢她，能不能别再让她这么天天提心吊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就算她可以接受你有前女友，但你要她怎么接受你天天带着对前女友的思念和她在一起？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吗？你就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的吗？”
李浚说完这些话就起身离开了。陆文宇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他接起电话，是昨晚聚会的班长杜强打来的，说有个朋友想去深圳找工作，问他能不能帮忙推荐一下。他答应下来，最后问了杜强一句：“昨天我和潘勇出去之后，我女朋友是什么时候去找我的？”
“啊？”杜强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是跟着你出去的吗？你刚走她就去找你了啊。怎么，没事吧？”
“哦，没事。”陆文宇挂断了电话，独自在咖啡厅坐了很久。
2002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大年初三，正好是情人节。陆文宇一早就给李浅打电话，约她下午去磨山看梅花。
磨山在武昌，毗邻东湖，从汉口过去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陆文宇在家吃了午饭就去接李浅，两人来到磨山梅园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这个时节梅花开得正艳，又恰逢春节假期，梅园里游客众多，川流不息，陆文宇一直紧紧牵着李浅的手，除了偶尔给李浅拍照之外，他几乎没怎么松开她的手。
“我也帮你拍几张吧！”李浅想从陆文宇手里拿过相机，却被陆文宇拒绝了：“不用，我不喜欢照相，就给你拍就行了。”
李浅还想说什么，一个年轻男孩突然走到他们身边，一脸笑容地问陆文宇：“哥们儿，能麻烦你帮我和我女朋友拍张合影吗？”
年轻男孩边说边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株红梅下的女孩，陆文宇笑着点了点头：“没问题。”
男孩道了谢走到女友身边，陆文宇帮他们连拍了两张合影。男孩走回来看了看拍的效果，非常满意，就对陆文宇说道：“太感谢了，要不我也帮你们拍一张吧！”
陆文宇看了一眼李浅，发现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心下一软，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了！”
李浅开心地拉着陆文宇的手跑到那株红梅下，正想挽住他的胳膊，陆文宇却抽出了手，把李浅搂在了怀里。李浅的心跳顿时飙升，脸颊红得都快赶上梅花了，她晕乎乎地依偎在陆文宇的怀里，觉得空气里弥漫的都是甜蜜的味道，幸福得想哭。
“笑灿烂点啊！”男孩大声提醒他们，李浅连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OK！”男孩定格了这个美丽的瞬间，向他们比了个成功的手势。李浅迫不及待地拿过相机看了预览，屏幕上的陆文宇搂着她笑得无比温暖，李浅轻轻摸索着画面：“这还是我们两人的第一张合影呢！”
“以后会有很多的。”陆文宇紧紧地抱住李浅，自从昨天下午和李浚谈完之后，他的脑海里就一直在回忆这几个月来和李浅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她在实验室加班测试，他逼她回家休息，还给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想起那次她编程没有思路却偏偏还倔强地不肯放弃，他只得把她带回了办公室给她细细讲解；想起那次在锦绣中华，看到她差点摔倒时他情不自禁地冲过去搂住她；还有这次知道她要坐火车回来，他立刻退了飞机票坚持和她一起……
“小浅，”陆文宇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李浅，却觉得无比的自然，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在他心头萦绕了很久，“我承认我之前还是有些忘不了林悦，也曾经懊悔如果当初我留下她，或者陪她一起去美国，她也许就不会出事。但这世上没有如果，无论我怎么后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其实我和她三年前已经分手，我和她的感情早已过去。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现在也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而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我现在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浅靠在陆文宇的怀里，任由自己的泪水湿透了脸颊。前晚她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昨天她已经决定，就连着陆文宇心底的那道伤，心里的那个人一起爱，却没有想到，今天他会这样对她表白。
她在他怀里不停地点头，哭得声噎气堵。我愿意，陆文宇，我从来都愿意，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陆文宇干脆带着李浅去了梅园附近的一家餐厅，两人吃完饭之后，陆文宇把李浅送到家门口，才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李浅：“情人节快乐！”
李浅一愣，她这两天心烦意乱的，都忘了今天是情人节。她看着陆文宇送她的礼物，难过得都快哭了：“对不起，我，我忘了。”
“傻丫头，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陆文宇眼里没有丝毫失望的情绪，他看着李浅忐忑不安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心里又响起了前天李浚和他说的那番话。自己果然是太过分了，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她和自己在一起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暗暗压下心底的酸楚，他温柔地握住李浅的手，低声说道：“亲爱的，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女朋友被男朋友宠是天经地义的。你能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所以，不许再哭了，好不好？”
“你，讨厌。”李浅被陆文宇感动得差点又要落下眼泪，她实在幸福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得低下头，借着拆礼物的机会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拆开包装盒，她有些惊讶——居然是一个MP3播放器！
那会儿MP3播放器刚开始在中国流行起来，最先进入中国市场的是一些日韩品牌，陆文宇给李浅买的就是一个韩国产的。
“这里面我就放了一首歌，你回去再听。”陆文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之后就把李浅往楼道里推。李浅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返身抱住陆文宇，凑到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谢谢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等李浅已经消失在楼道里，陆文宇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她吻过的地方，轻轻地笑起来——这个，算是她送他的情人节礼物吗？
属于爱情的这个夜晚，连月光也变得羞涩，不忍打扰一室的静谧。唯留下陆文宇温柔而略显暗哑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李浅的耳畔——
谁说不能承受
生命中的感动
我们拥抱过
东京最美丽的梦
你的一双手有多不同
当时我无法形容
放下才明白
爱情有多重
你一路陪着我
每当我也学个够
不够爱我的人
再美丽只是个梦
我的一双眼是为什么
想起你总那么红
你能够痛着对我好
难道我能假装不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