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真正是小巧玲珑,跟个逗号似的。在动物中,跟它体形相似的有蝌蚪。所以,豆芽堪称植物中的小蝌蚪。
豆芽有点“小儿科”,却算一道菜。若干年前,我们常把同伴中身材瘦且弱者,称做豆芽菜。照这么说,林黛玉该算作大观园里的“豆芽菜”。肌肤娇嫩,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难怪豆芽在清代又叫掐菜)。而且长着盈盈一握的细腰。林黛玉的先驱,可能是好细腰的楚王所宠爱的赵飞燕。据说赵姑娘能做“掌上舞”,为防被风吹走,还须腰系一根红绳,拴在伸手作舞台的大力士的拇指上,跟放风筝似的。
环肥燕瘦。如果说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杨玉环(乃至《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属于一道荤菜,赵飞燕、林黛玉(可能还包括捧心蹙眉的西施),相当女性中的“素斋”了。她们的娇巧柔弱,是天生的,绝非减肥的结果。尤其林妹妹,心眼也很小的。
某些方面,又把豆芽叫做如意菜。光听这名字,就让人心生怜爱。
豆芽作为菜,已毫无贬义。豆芽虽小,其鲜美却很出名的。它与笋、蘑菇,并称为三鲜,或“素食鲜味三霸”。直到今天,北京流行的水煮鱼,都要大把大把地搁黄豆芽。豆芽与鱼片同用红油烫煮,却比鱼片还要香辣、爽口。至少我是如此。在东直门簋街点一盆水煮鱼,鱼肉或许吃不完,脆嫩的豆芽却一根也不愿剩下。
我对豆芽的嗜好,恐怕受诗人袁枚的影响。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把豆芽比作尧舜时期的大隐士巢父、许由:“豆芽柔脆,余颇爱之。炒须熟烂,作料之味才能融洽。可配燕窝,以柔配柔,以白配白故也。然以其贱而陪极贵,人多嗤之,不知唯巢由正可陪尧舜耳。”既然是大隐,隐于野或隐于市、隐于朝都可以。
豆芽“身为下贱”,却可以做得极复杂、极富贵。清嘉庆年间,八旗子弟吃饱了撑的,开始追捧这样一道“豆芽菜”:“缕豆芽菜使空,以鸡丝、火腿满塞之。”像在练雕刻,而且是“微雕”。这手艺虽然荒诞,并没有失传。前几天,听苏州诗友车前子说,他的姑祖母烧得一手好菜,连绿豆芽塞肉,都难不倒她:“这道菜我却只吃过一次,因为太费工夫了。”考虑到苏州的刺绣那么精巧,车前子的姑祖母会做绿豆芽塞肉,也就不奇怪了。
查朱伟《考吃》一书,知道豆芽、豆腐、酱、面筋,被西方人称为中国食品的四大发明。他没说清豆芽究竟是谁创造的。由于豆芽在《神农本草经》里已有记载,称做“大豆黄卷”:“造黄卷法,壬癸曰,以井华水浸黑大豆,候芽长五寸,干之即为黄卷。用时熬过,服食所需也。”作为骄傲的中国人,我们不妨将那位尝百草的神农氏,视为豆芽的发明者。豆芽是神农留给我辈的一小笔遗产。吃豆芽,像在吃“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