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女儿莎莎,天真可爱,就像原野上花草丛中亮晶晶的露水珠那样迷人。是因为她的缘故引起我写这本书的,所以,我想把这本书送给她,还献给我的大女儿雪雪以及天真可爱的孩子们。
那是一个午后,我和妻子领着大女儿雪雪,小女儿莎莎去姥姥家,在路上,我们边走边说话。我的小女儿莎莎是个闲不住的孩子,要想让她闲下来,要等她睡着觉以后。她问我,“爸爸,天有边吗?”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说,“天无边无际。”
“不对,天是有边的。”莎莎想了一会儿说,“就像一块儿菜地那样有边,天边有一个老头儿,老头儿住在石头房子里,石头房子旁有一块儿围着栅栏的菜地,菜地里种着绿油油的白菜、芹菜、西红柿、茄子、辣椒、扁豆、洋葱,还有小白兔爱吃的胡萝卜,红的那种……老头儿看护着天边,怕人和动物从天边掉下去,天下面是可怕的黑洞。跟老头儿看护菜园子的是他聪明的小孙子,还有一条沙皮狗和一只馋嘴鸭……”
她的话让我灵机一动。
就这样,这本书就诞生了,像一棵小草那样从地里长出来,带着潮湿的气息。
一
天有边。
天虽然很远,但天有边。
天边有一座矮房子,是用一些石头垒起来的。石头形状各异,但房子垒得那么整齐,看上去那么敦厚、那么结实。
大风刮不倒它。
大雨淋不倒它。
大雪也压不垮它。
石头房子的围墙也是用石头垒成的,只不过围墙要矮一些。站在围墙的外面,把后脚跟儿抬起来,伸着脖子,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整天打扫得很干净,收拾得很利落,看着很舒服。靠窗户跟前,种着几棵粗壮而有些弯曲的核桃树。很老很老的核桃树,比我们的爷爷年龄还大,都可以叫它树爷爷了。
核桃树上结满了核桃,圆溜溜很顽皮的样子,在枝叶间躲藏着。
核桃树下长着一些青草,那不是普通的青草,那是观音草。绿油油的观音草,很神奇,它能治疗咳嗽。如果你得了咳嗽气喘方面的病,嚼着吃一些观音草的叶子,就会好了。
这个普通的地方,就是上帝以前的家。
你别不相信,我没有骗你,这真是上帝以前的家,上帝从前就住在这儿。
你不要把上帝的家想得那么富丽堂皇,跟天堂一样的宫殿。其实,上帝跟一位菜农一样朴实,他身穿布衣,天热了,头戴麦草编织成的草帽,他每天除了干些正经事以外,就是看护他的菜园子,不让牲口把他的菜糟蹋了。他还给菜地除草,浇水,让菜长得更好些。
后来,上帝从这儿搬走了,让他的仆人老瓜头看菜园子。
老瓜头从小就给上帝当仆人,跟上帝学了不少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老瓜头有多大年龄,谁问他,他一会儿说60岁,一会儿说80岁,一会儿又说1600岁,他到底多少岁,谁也说不清。
今天,太阳很热。
天边离太阳很近,所以这儿的太阳比别处热些。
老瓜头坐在菜园子边上的窝棚里,他的身边卧着沙皮狗和馋嘴鸭。
他的孙子卡卡正在睡觉,睡得比香油还香。
大家闲着没事儿,他们讨论着一个小问题。
老瓜头抽着旱烟,烟锅里冒出一股股青烟。那青烟里有一股清香味儿,因为烟丝儿是天边野生的一种天仙草,很香。秋天的时候,树木的叶子都黄了,天仙草也就成熟了,用镰刀把天仙草割了晒干,搓碎了,就可以当烟抽了。
“爷爷,请问嘴馋是缺点吗?”馋嘴鸭问。
老瓜头刚要回答,沙皮狗抢过话头,“我想是缺点,不可原谅的缺点。”
“每个孩子都嘴馋……”馋嘴鸭嘟囔着。
“所以,每个孩子都有缺点。”沙皮狗微笑着说。
“缺点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啊。”老瓜头看了馋嘴鸭一眼,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烟,说,“缺点就像洗脸没洗掉脸上的脏东西一样,多洗几次就洗掉了。不过,缺点是人的一部分,人只有死掉以后,缺点才会消失。嘴馋不是孩子的缺点,而是……”
“是什么呢?”馋嘴鸭急切地问。
“孩子嘴馋就像玫瑰花长刺儿一样有道理。”老瓜头继续慢悠悠地说,“如果说有过错的话,那是上帝的过错,是上帝让玫瑰花长刺儿的,也是上帝让孩子嘴馋的。”
“我嘴馋也是上帝的过错吗?”馋嘴鸭认真地看着老瓜头的脸。
“你嘴馋不是上帝的过错,全是你自己的过错。”老瓜头笑着,拍拍馋嘴鸭的脑壳。
太阳越来越热了,老瓜头手搭凉棚,向远处碧蓝的天空望着,乐呵呵地说,“你们的朋友就要来了,我们天边就要热闹了。”
“谁?爷爷,你说是有朋友要来吗?”卡卡听说朋友要来,一下子从睡梦中醒了,坐起来,用手揉着还有些朦胧的睡眼问,“爷爷,他们是几个人?”
“是一群孩子。”老瓜头说。
“一群是几个?”馋嘴鸭着急地问。
“是……”老瓜头刚要说,又打住了,他说,“我考考你们吧,你们谁猜对了,谁就是聪明的孩子。”
“爷爷,快说吧,我们猜。”卡卡催着。
“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瓜头眼含微笑,“这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算对了,就会知道他们是几个人了。听好了,数学题是这样的:一群孩子去摘梨,一摘摘了一堆梨,一个孩子吃一个梨多一个梨,一个孩子吃两个梨少两个梨,请问几个孩子几个梨呢?”
“这太难了,要比一加一难多了。”馋嘴鸭嘴里嘟囔着,摇着头说,“人为什么要发明数学呢?没有数学,小朋友该有多轻松啊!”
“没有数学,世界上就会有无数个大傻瓜。”老瓜头说,“这是上帝说的,孩子们,快猜吧。”
“让我啃骨头还行,让我算数学就不行了。”沙皮狗老老实实地说,“我觉得算数学题就像让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山头上那么难。”
“我就不怕难,怕难不当男子汉。”卡卡边想边念叨着,手指头也比划着,“一个孩子吃一个梨多一个梨,一个孩子吃两个梨少两个梨,到底是几个孩子几个梨呢?噢,我知道了,没错!肯定是三个孩子四个梨。”
“对对,是三个孩子四个梨。”老瓜头呵呵笑着,心疼地拍拍卡卡的脑壳说,“去吧,找他们玩去吧。他们就要走到白雪泉边了,记着,你们不要打架啊!”
二
朝着白雪泉边,晃晃悠悠,走来三个孩子。
一个叫白沙果,一个叫阿笨,一个叫马兰花,他们都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白沙果是独生子女,阿笨和马兰花是龙凤胎兄妹。
阿笨原来叫马兰草,很聪明,顽皮,特别爱上树掏鸟蛋。有一次,他上老梨树上掏鸟蛋,突然从鸟窝里钻出一条丑恶蛇来,吓得他“妈呀——”尖叫一声,失手从三米多高的老梨树上栽下来,摔在地上昏了过去。送医院抢救过来后,见了妈喊了一声:“阿姨。”连妈都不认识了,傻了。两年以后,记忆慢慢恢复过来,但还是有些迟钝,从此以后,同学们就叫他阿笨了。
他们是乘着一个硕大的热气球来到天边的。
那是好些天以前的事儿了。
学校放了暑假,白沙果就想乘着爸爸的热气球去旅行。
他把想法跟爸爸一说,爸爸立刻就同意了,爸爸是研究气象学的科学家,常年四季乘着他的热气球到各地考察研究气候,写的一部《气象学》能给白沙果当枕头睡觉。
爸爸同意白沙果和他的朋友阿笨、马兰花去旅行,但妈妈不同意。
妈妈抹着眼泪说,“沙果一直没有离开过家,热气球又不知道会飘到那里去,万一随风飘到大雪山,那可不得了。”
“瞎说。”白沙果的爸爸说,“这热气球不是普通的汽球,它像飞机一样有发动机,可以顺风而行,也可以逆风而行,想开到哪儿就开到哪儿。孩子正在长大,知识正在增多,让他们出去闯闯,可以磨炼他们的意志。没有意志的孩子就像一只鹰长了一双鸡翅膀,他的未来会很悲哀的。难道你想让我们的孩子有一个悲哀的未来吗?”
“不想,”白沙果的妈妈说,“可我……担心啊!”
“不要担心鱼的儿子不会游泳,更不要担心鸟的后代不会飞翔。”白沙果的爸爸安慰着妻子,“我相信我们的儿子继承了你和我的优点,我相信给他大海他就是鱼,给他天空他就是鸟儿。”
白沙果和阿笨、马兰花乘着热气球飞行的时候,高兴坏了。
往天上看,碧空万里,云海茫茫。往地上看,城市、高山、河流,村庄都变小了,就像大象变成了小蚂蚁那样。
他们乘坐的热气球飞到第三天的时候,遇上了一场台风,热气球就像一片树叶那样飘起来。
那场台风刮了三天两夜,他们的热气球在空中飘呀飘呀。
最后,那场台风变成低气压,热气球耗尽能量以后,落在了离白雪泉边不远的山坡上,还好,他们都没有受伤,平安无事。
他们饿坏了,也渴坏了。
早在两天以前,他们就把吃的喝的享用完了。
走出热气球,他们就开始寻找水和吃的东西。
走着走着,他们看见山口的一道悬崖上写着两个大字:天边。
望着那两个大字,他们乐了,欢呼起来:“我们到天边了!我们到天边了!真让人高兴啊!”
他们喊了一会儿,乐了一会儿,觉得四周静悄悄的,扯开嗓门喊开了。
“喂——天边有人吗?”
“喂——天边有人吗?”
他们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四处还是静悄悄的。
“我越来越饿了。”阿笨呆头呆脑地说,“饿是什么呢?饿是大河里没水的感觉,是大海里没鱼的感觉……”
“少说话,我的哲学家。”白沙果说:“你跟我爸爸说话一样,有时听得人稀里糊涂的。听大人说话太累了,听你说话有时也这样。我弄不懂你是天才,还是傻瓜。”他说着,白了有些呆头呆脑的阿笨一眼,“最好闭上你的嘴。”
“我哥是愚蠢的天才,有时说话不知他说些什么。他有时说出来的话,比熏鸡酱鸭还有味儿。有时说出来的话,比烂土豆的味道还难闻。”
他们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水和吃的东西。
女孩子都是鲜花转世而来,比较娇弱。
一会儿,马兰花就走累了,嘴里嘟囔着,“人如果用昨天的脚走路就好了,今天的脚就不会累了。我真想有一双昨天的脚啊!”
“别说丧气话了好不好?”白沙果没好气地说,“悲哀和快乐都会传染,你传染给大家一些快乐好不好?跟快乐一起上路,人就会很轻松。”白沙果说着,跳到一块儿一米多高的大石头上,手搭凉棚望着。
朝远处看,总能看到什么。
希望中的东西也总在远处出现。
望了一会儿,白沙果突然乐了,“哇塞!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阿笨和马兰花急切地问。
“看见了一棵树,好像是从我们家逃走的那棵老梨树。”
三
白沙果这次乘热气球出来旅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从他家逃走的一棵老梨树。
那是生长在他家院子里的古老的梨树。
在白沙果的奶奶眼里,那棵梨树是棵妖精树。
奶奶曾经指着满树繁花的梨树,有些妒恨地说,它那妖精样子多像当年少女的我啊!白沙果问奶奶这棵梨树的来历,奶奶说,“这是一棵从遥远的山里自己跑来的梨树,它在山里的父母很厉害,老是虐待它,它在原来的家里不顺心了,就在一个夜里偷跑出来,跑到了我们家来了。”
一棵会在夜里偷跑的梨树,不是妖精树又会是什么呢?毫无疑问,它不是妖精树也只能是妖精树了。
这棵妖精树一直住在白沙果家。
白沙果一直担心这棵梨树会在哪天突然跑掉,离开我们的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遮蔽出一片新的阴凉。
白沙果对这棵梨树有感情啊!
为更透彻地了解这棵梨树,白沙果在去年秋天的一个早晨,随着一阵秋雨,进入了这棵梨树的内部。梨树的内部一点也不黑暗,不但干干净净,而且很明亮,像童话那样有着玻璃纸一样的晶莹的颜色。喷香的汁液,像会爬的虫子那样爬到黄澄澄的梨子上,那些吊挂在树枝间的梨子,就变得清脆而甘甜起来。白沙果跟随着那些好动不好静的晶亮的汁液深入地下,他看见老梨树的根须在地下延伸。他丈量了一下梨树的根须才知道,梨树的根须的长度和树梢的长度是一致的,谁也不比谁长出一分,谁也不比谁短出一寸,而且是同样的茂盛;树冠有多么茂盛,树的根须就有多么茂盛。同时,树的根须像风中的树枝树叶一样千姿百态,枝叶在风中舞姿翩跹的时候,地下的根须也在舞姿翩跹,根须在地下跳舞时没有观众,但根须一点也不沮丧。没有观众,就给自己跳舞,自己跳舞时获得一份好心情就够了。
白沙果让上帝给他一个保证,不要让这棵美丽的老梨树从城市里偷偷跑掉。上帝冲他说,你们还是善待那棵树吧,没有痛苦的时候谁也是故土难离啊!
那棵老梨树从白沙果家跑掉,全是白沙果的爸爸的过错。
那天,白沙果的爸爸,想把这棵梨树砍掉,打成家具。
砍树要用斧子,爸爸就磨家里那把很长时间不用已生锈的斧子。爸爸磨了一天斧子,把斧子磨得很锋利。爸爸磨斧子的时候,那棵老梨树吓得浑身发抖。
磨完斧子,天已经黑了。
爸爸说,“等明天再砍树吧。”
第二天早晨,爸爸拿着斧子去砍树时,老梨树在昨天夜深人静时跑了。
它跑到哪儿去了,没人知道。
奶奶说的没错,那棵梨树是真正的妖精树。
白沙果没想到那棵古老的梨树跑到天边来了。他们向那棵梨树跑去,到跟前一看,傻眼了,那不是白沙果家的梨树,那是一棵老柳树。
但他们不是一点儿收获也没有,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道泉水,它就是白雪泉。
这条泉水是从遥远的雪山上流下来的,所以叫白雪泉。
那泉水有银子一样的颜色,银子一样美妙的响声。
白雪泉边,生长着一丛丛绿草,那些草充满了生机。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来,绿草在风中摇晃着。
四
饥渴的人,看见泉水,两眼就亮起来了。
白沙果他们,向白雪泉边跑去。
马兰花是女孩,跑得没有男孩子快,她一不小心,被野草绊倒了。
她粉嫩的小腿,碰在一块儿石头上,疼得她尖叫起来。
“妈啊——疼死我了!”她冲还在奔跑的白沙果和哥哥的背影喊,“等等我!谁也不许喝第一口泉水,我要喝第一口泉水,不然,我会生气的。”
照顾女孩是男孩的责任。
虽然女孩有时要求过分,那也要尽量满足她。
特别是漂亮女孩,更有撒娇的小脾气。
白沙果站住了,他跑得有些喘。
“别理她。”阿笨说。
“她是你的妹妹啊!”白沙果小跑过去,把满脸痛苦的马兰花扶起来,“摔得怎么样?”
“我想我的腿摔断了。”马兰花有些夸张地说,“比狼咬还疼。”
她低头去看伤时,破皮的地方,钻出来一条红虫子。
“你流血了。”白沙果说,“你真是个麻烦女孩。”
“你小看我。”马兰花有些生气了。
“我没小看你,我只是说你是麻烦女孩。”白沙果说。
“我跟你换。”马兰花没头没脑地说。
“跟我换什么?”白沙果被她说愣了。
“跟你换性别。”马兰花气呼呼地说。
“嘎嘎嘎……”白沙果好一阵笑。
“嘿嘿嘿……”阿笨也一阵笑。
“别笑了,我要跟你换性别,你把男孩性别给我,我把女孩性别给你,让你成为麻烦女孩。让你梳辫子,让你穿裙子,让你抹口红……”马兰花气呼呼地说,“这是对你看不起女孩子的惩罚。”
“哎哟,我的妈呀,快别说了。”白沙果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梳辫子,我穿裙子,我抹口红,我病得不轻啊我。”
“我不管,我不管。”马兰花不讲理地说,“我就跟你换性别,你不换,我就说你欺负女孩子。”
“你就跟她换吧。”阿笨满脸真诚地说,“我不想要妹妹,我想要一个弟弟,有妹妹就是惹麻烦。”
“性别又不是什么拿来拿去的东西,怎么能换呢。”白沙果为难地说。
“我说能换就能换。”马兰花嘟噜着小嘴说,“你小气鬼,小气鬼。”
“行!换就换。”白沙果说,“我当男孩也当烦了,也想尝尝当女孩的滋味,你说怎么换吧?”
“先换衣服后换头。”马兰花说着笑起来,她马上要当男孩了,很高兴。
“这……行吗?”白沙果迟疑着。
“行!快脱衣服吧。”阿笨说着,帮白沙果把衣裤脱下来,递给妹妹,把妹妹的裙子给白沙果穿上,白沙果浑身不自在起来。
换了衣服,马兰花说:“该换头了。”
“头也换啊!”白沙果吐着舌头说,“头可不是西瓜,摘下来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