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方从筠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宁四小姐突然停下了脚步，“是你？”
宁四小姐的语气不可谓之和善，在看见方从筠的那一瞬间，瞳孔收缩，脸色相当难看，比起方从筠对她，显然她对方从筠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她的目光落在方从筠发髻上，很不巧，今日方从筠因为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的如意金簪正好就是那日戏耍了宁小姐一番的金饰之一。
方从筠仰头笑得明媚，宁四小姐垂首眉眼阴沉，俩人目光碰撞时，刹那间仿佛有火星四溅。
有好事者围了过来，笑道：“宁四小姐竟认识方姑娘吗？”
宁四小姐眉眼略动了一动，意外的柔和了面色，“有过一面之缘，本以为不会再见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最后几个字，宁四小姐咬字极轻，意味深长。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她固然嚣张，却也不傻，不分场合的嚣张撒野。宁四小姐分明记得，当日她说自己是进士街方家，进士街方家是哪一家？自己不可能孤陋寡闻，要不是新来的，要不就是她骗了自己？
“那日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与方姑娘互相留个帖子，我事后一直懊恼来着，今日可巧了，圆了我的遗憾。不知道方姑娘是哪一家的姑娘呢？”宁四小姐笑意盈盈的说道。
“进士街方家，初来乍到，不足挂齿。”方从筠回道。
宁四小姐细长的柳眉扬了起来，显然不相信，蒋家的门槛什么时候那么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放进来。
“方姑娘太过自谦了，凭方姑娘的本事，在明州扎根立足指日可待。”
宁四小姐一直停在方从筠面前，两个人脸色几经变化，看得宁夫人脑仁直发疼，生怕她又闹出什么事来，走过来正好听见了她们俩人的对话，便笑着捧了方从筠一句。她一面说着，一面眼神犀利的看了宁四小姐，警告她不要乱来。
宁四小姐轻轻哼笑了一声，抛给方从筠一个“等着瞧”的眼神后，扭头走人，直接视宁夫人于无物。
宁夫人站在原地，极力压住怒火，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朝着方从筠挤出笑容，半是客套半是吐槽的说道：“这丫头就是被她爹娘惯坏了，就爱使性子，脾气一点儿也不好，方姑娘别和她计较。”
……
宁四小姐来得突然，但偌大的蒋府也不会差了她一双筷子，宽敞的侧厅摆放了好几张黄梨木大圆桌，诸位夫人或小姐纷纷入座。以宁夫人为首的贵夫人坐在一桌，以方少夫人为首的妇人又是一处，年轻未婚的姑娘小姐们自然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宁夫人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全场扫视了几眼，然后看见和方少夫人手挽着手走进来，却在跨过门槛后便分开来了，朝姑娘们那桌走去的宁四小姐。
今儿是怎么回事，四丫头竟然没死皮赖脸的跟在方家人的身后了？
宁夫人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还没完成笑出来，余光中蓦然看见了在姑娘小姐们的那一桌，正热络的和周围人谈笑风生的方从筠，宁夫人怔了一下，顿时头大。
宁四小姐正朝着方从筠的方向走过去。
众人都已经落座，与宁夫人交好的夫人伸手呼唤她，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本想过去将她们分开，宁四小姐和方从筠其中一个叫到她这边来，这下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姑娘小姐们那桌，硬着头皮回身落座。
说来也奇怪，和宁四小姐不合的姑娘多得去了，往日她也乐得看好戏，今天她就怎么就那么担心呢？
……
“方姑娘，那位宁四小姐过来了。”扶红低声提醒道。
方从筠正和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姑娘聊得正欢，不用扶红提醒，一直观察周围的她也已经看见了，她笑了笑，半点都不在意，继续和周围的人聊天。
姑娘家最快建立起感情的法子，便是聊衣裳、首饰、新颖的打扮等，方从筠曾经积累的见多识广，如今用在这些上面，倒也因想法新颖、提议特别惹得周围的小姐们纷纷心动。
“周姑娘肤若凝脂，湖蓝色极其衬你的肤色，这耳坠子也格外好看，不过若是这身衣裳换一副珍珠耳坠，可能会更加亮眼一些。周姑娘的这副红宝石镶金耳坠子，下次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单螺髻。”
“张小姐的衣裳、首饰已是搭得极好了，我实在无话可说，若非要我说点什么，张小姐若是执一把团丝纨扇，更尽善尽美。”
方从筠一个一个的挨着提建议，并不为了突显自己的见识非凡而贬低其他姑娘，而是先夸赞一番，夸得姑娘们心花怒放，再做点缀提议。
被点评过的姑娘小姐们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被夸得心花怒放，都是千金小姐，被捧在掌心里的，被夸也没什么，可是被一个同龄的、容貌气质均为上程的姑娘夸赞，又是另一种喜悦的感受了。
坐在方从筠身边的正在已经十全十美，令人无话可说的张小姐，她捂嘴轻笑道：“方姑娘可真会搭衣裳首饰，方姑娘这么会搭，轮流的换配，想来衣裳首饰这些，都不用买太多新的了……呃……”
张小姐话说完，在周姑娘的挤眉弄眼下蓦然闭嘴，这话说得，的确不大妥当，张小姐面带讪色，不好意思的瞥了方从筠一眼。
不论是未婚的姑娘，还是已婚的妇人，聚会都是攀比衣裳首饰，比谁又买了新的衣裳首饰，比谁的衣裳首饰更好看，说那人穿旧衣裳，一般都是故意打人脸，讽刺人的。
好歹人家方姑娘刚还好心好意的给了自己不少建议，张小姐暗暗叫苦，这次她可是半点讽刺都没有，真心实意的在夸奖呀！
“方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扑哧”一声，却见方从筠笑了出来，忍俊不禁的说着：“瞧你们，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
大家和她都是第一次见面，又不熟，谁知道她是不是小心眼呀！不过方从筠自来熟的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觉得与她亲切熟悉了许多。
方从筠坦然道：“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家里的情况的确不太好，不必诸位都是千金小姐。”她的表情半开玩笑半认识，“从小我可没少帮家里人干活呢！衣裳、首饰什么的，不求新的，有旧的捡就不错啦，姑娘家又爱美，可不得想着法子琢磨怎么打扮嘛！”
如果一个穷酸的人打肿脸撑胖子，只会被人嘲笑；可一个仪态优雅，华服美裳的人开着自己的玩笑，主动提起曾经卑微的事迹，只会让人心生艳叹。
觉得有些内疚的张小姐在方从筠的说笑安抚下，放宽了心，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胳膊问道：“那你家中现在做的哪门生意呢？”现在她都有资格和她们坐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再是以前的处境了。
方从筠笑得眼睛似月牙弯弯，“待会儿我让我的丫鬟把帖子给你们的丫鬟。”
身后的扶红、举翠面面相觑，帖子？她们双手空空而来，哪有带什么帖子？
不过此行她们也算是长见识了，往日只觉得方从筠或笑里藏刀，或冷傲凌厉，或精于算计，如今又看见了她长袖善舞，圆滑的一面。
宁四小姐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桌上的笑声停顿了一下，眼神纷纷都看向了她，只见她身后跟随的两名贴身丫鬟一个挪凳子，一个擦凳子桌子，像是嫌弃这里不干不净的刻意动作。
宁四小姐等丫鬟做完了这一切，才悠悠落座，“方姑娘也有帖子呀，那也送一份到宁府去吧，待我空了去瞧瞧你。”她这话说得高姿态，好像是给方从筠面子，勉强赏脸。
张小姐、周姑娘等人和方从筠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足以让她们帮忙出声呛回去的地步，默默的互相看了看，沉默不语。
方从筠歪头想了想，才回道：“帖子不够，怕是没宁四小姐的份了。”
“你！”宁四小姐差点气歪鼻子，帖子哪有够不够之说的，只有想不想给，“哼，不就是进士街的方家吗，还需要帖子才能去？方姑娘真会抬高自己的身价。”
“我哪有什么身价呀，我无价。宁四小姐才有身价。”方从筠笑着否认，“宁四小姐价值千金呢。”
宁四小姐疑惑的看了方从筠一眼，这话是在夸她吧，怎么她听着就不对味呢？
周围的其他小姐姑娘也没听懂，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家里的弟兄们不成器的多的王姑娘突然“呀”了一声，羞得满脸通红，却也笑得促狭，附耳给旁边的同伴提了一个词，一个传一个，这才都回过了神。
方从筠无价呀，无价之宝。
宁四小姐有价，价值千金……和青楼里的花魁一个价。
大家看着方从筠的眼神变了又变，感慨、惊讶、好笑几经变化，没想到这位方姑娘竟然这般……这般……这般的大胆。
而宁四小姐，被蒙在鼓里，显然还没意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看见素来高不可攀的宁四小姐吃瘪，诸位小姐纷纷笑弯了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