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邃还记着杨护卫之前说过的话,略带了些关心的问道:“沈将军你的身体可大好了?能饮酒?”才气急攻心,吐血昏迷过,喝酒不会伤身吗?
结果是当然会!
沈慎不自然的轻轻咳嗽了几下,笑道:“无大碍。今朝有酒今朝醉,且饮了此坛再说。”
蒋邃无奈。他也管不着沈慎,他执意要,他也只能奉陪了,打算等会儿自个儿多喝点儿酒,抢了他的酒,他就能少喝点儿了。
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还好,还好,这种孤单落寞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蒋邃看着地上拉得长长的两道影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两个海大的酒碗,咕噜咕噜将酒倒入碗中,他一碗,沈慎一种。
“今晚的月色难得这般好,直接豪饮也未免太可惜了,白白辜负了这好夜色……”蒋邃边说边笑,举起酒碗先干为敬,“还是慢慢儿的喝。”
“没想到孝王爷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沈慎大笑,“看来今晚是要对月长谈。”
“方才沈将军不是才说,许久都没有人能陪你好好的喝一场了吗?今晚我陪你喝酒,你陪我聊天,不正好?”
“好好。”沈慎眼角的皱纹浅浅的,面色平和温润。
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自己的酒碗和蒋邃的酒碗,对于他那满满当当的一碗酒,和自己只倒了一半多一点儿的酒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露出些许无奈同时也淡定的神态。
蒋邃那点儿小心思,还瞒得过他去?
说起蒋邃和沈慎两个忘年交的交情,那怕是得追溯到沈慎还没有成名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尚且还未成为名震天下的定威大将军,只是军营中的一个小小校尉;而蒋邃却已经是名号响亮、贯彻京都的一霸。
蒋邃和顺亲王府的子弟打了一场架,两边的人势力背景相当,宗人府那边着实不太好办,哪怕管着宗人府的就是顺老亲王自个儿,他也不好做出决定。
一边是自个儿家中,他最疼爱的晚辈,这件事说起来,还真的主要是蒋邃的不对,现在自家的晚辈受了欺负已经很委屈了,他再不能雪上加霜,把过错都怪到他头上去。
但另一边,却也是自己亲兄弟唯一的儿子。亲兄弟已经去世,就只留下了这孤儿寡母的,哪怕是自己在秉公办理,如实的根据情况收拾蒋邃,怕也会引来非议。
顺老亲王左右为难之下,经过幕僚的提议,突然拍案而起,兴高采烈的将蒋邃发配到军营中去了,美名其曰磨一磨性子,他不是性子跳得很吗,那就让他去军营,尽情的发挥他的精力。
而自己的晚辈这边,则禁了足。
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有偏袒谁。
后来,每当顺老亲王回想这件事的时候,都捶胸顿足,无比后悔。提出这个主意的幕僚也早就被他给发怒收拾了。
正是因为顺老亲王的这个决定,让沈慎和蒋邃相识结交。两个人的经历,可以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哪怕是后来,蒋邃知道沈慎年少的时候竟然偷偷喜欢过自己的母妃,也只是一怒之下和沈慎打了一架,而没有绝交。
按照沈慎的话说:“当年我喜欢你母妃的时候,你爹还没有把她娶回家呢!”
而等她嫁进孝亲王府的时候,他也已经去了边疆挣军功去了。
蒋邃也没有生气的道理。
两个人笑着回忆了一下当年刚认识的时候,碰了好几下酒碗,几碗好酒下肚,两个人都有些微醺。
蒋邃不知怎么的,就顺水推舟将话题扯到了今天下午的事情上面:“你怎么突然就决定要认了她做你的外甥女?就算你喜欢她,也该是认作干女儿吧!”
沈慎大笑了几声,开头先是畅快无比,笑到最后,满是沧桑,“我曾经发过誓,再也不认什么养女、干女儿了。”
“为什么?”
沈慎含笑睇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蒋邃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了,举起酒碗:“来,喝酒!”直接绕开这个话题不谈。他也是脱口而出,忘了沈慎的忌讳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是沈慎的忌讳,但身处高位惯了,哪怕和沈慎的关系再好,他也还是派人去暗地里将沈慎的事情全都查了一番,自然,关于他养女的事情也就一清二楚。
沈慎曾经收养过一个死去战友的女儿,视如亲女;可惜在他还没有功成名就的时候,就早早死了,也没能沾上养父发达了之后的福分。后来他顾念旧情,就又将养女的贴身丫鬟当做干女儿看待,想着当初养女活着的时候,和丫鬟情同姐妹,她身体不好,去得早,那就让丫鬟好好代她活下去吧。
可谁能想到,这一切就是那个丫鬟做的呢!
蒋邃摇晃着手中的酒碗,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后来,他又知道了,那个丫鬟后来被沈慎逐出了家门,可惜也晚了,她已经找了婆家,甚至如今还依旧管着沈慎赐给她的沈姓。
叫沈清雨。
屡屡被方从筠刻意针对的那个方家少夫人。
“我酒喝多了,沈将军别放在心上。”蒋邃说道。
沈慎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介意,这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有心人都能查得到。这件事,他不愿意再提起,不过是因为这代表着他当年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满是鲜血和悔过的过往罢了。
“说起来,那个丫鬟的日子,想来现在也不太好过了。”蒋邃慢悠悠的说道。
沈慎果然被提起了兴趣,“哦?”
“沈将军怕是不知道,当初在明州的时候,那位方少夫人可没少被你新认的外甥女针对,破坏了她好几次好事。若不是……”说到这里,蒋邃也忍不住摇头了,“若不是那方从文对她实在情深意重,处处都护着她,她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
“不过也无碍。现在,想来就连方从文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了,更别提她了。”
沈慎的眼神亮了亮,眼中满是笑意。
其他更多的神采,蒋邃尚未来得及捕捉更多,就已经又恢复了沉寂。
沈慎淡淡的笑了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虽然没有引出沈慎更多的动静来,不过蒋邃本来也就没打算,就用这么一点儿鱼饵,就能把精明的大鱼给引上勾。此时抓住了沈慎的一点儿异色,他已经觉得值得了。
看着沈慎一碗接一碗不停的喝着酒,蒋邃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下来,摩挲着下巴安静的看着他自己灌自己的酒。
沈慎是不是也知道了此方从君,就是彼方从筠?
不难为何今天下午突然来这么一出?
可是方从筠说过,这件事她之前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今日说出这句话……想来也应该是童童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又一直找不到发泄的突出口,她只能强行忍着,今日醉酒,她没有忍住,这才不小心在他面前露了口。
难道是……韩老的那封信?
蒋邃眼神闪烁着。
“你觉得方姑娘为人如何?”
“我今日刚刚认识她,怎么会知道呢!不过看沈校尉和杨校尉他们对方姑娘的评价,倒是不错。是个精明,但又不失义气的率性女子。”沈慎回答得中规中矩,滑不留手。
蒋邃赞同的点头:“的确是挺精明的。当初我能找到童童,也是多亏了她的帮忙,之前我找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半点儿线索。后来她估计也是知道了童童对我的重要性,一直牢牢抓住童童,让童童与她十分亲近,舍不得离开她,于是我们也不得不容忍她、帮助她。呵呵……”
“一个普通的秀才之女,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便能赚到了上万两银子,不精明能办得到吗?”
随着蒋邃的这一番话,沈慎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难看到哪怕在视线不太清楚的夜晚,蒋邃都能清晰的看见。
蒋邃不由得奇怪挑眉:“沈将军,怎么了?”
“没想到你对方姑娘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沈慎谨慎的措词,“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的话,我收到的消息应该是,你与那位方姑娘十分亲密?怎么会……这样看她呢?”
蒋邃微笑坦然道:“沈将军的消息没有错,只是漏了一部分而已。明州县城的时候,我帮她解决她家里的麻烦,因为我需要她的帮忙;后来带她去明州,当时也只是说好了,我去明州,顺手帮她一下罢了;到了明州后,因为刚到,暂时住在了一起一段时间,后来我们是搬了出去的……”
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住在她宅子的对面,也是因为童童不肯跟着我们走,非要跟她在一起,我得就近照看童童,自然也不能离他太远了。如果你消息清楚的话,也应该知道后来我带着童童离开明州,都是把他给哄走了的。”
“就连后来她又来到京城,也是因为童童出了事,闹着非要她,才叫人去明州将她带来……谁知道,后来她写信,将她的手下一群人全都叫来了京城,落地扎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