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邃耷拉着眉眼,宛如姑娘家的长而密的眉睫遮住黑眸,他的视线在林子怡身上扫了一眼便移开,望着大堂中央摆放着投壶瓶的位置,轻声笑道:“做人,要输的起。”
“你一直就在这?”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子怡心虚,难得飞快的反应过来,听懂了蒋邃的意思。
做坏事被抓到了,还是被蒋邃抓到了,林子怡埋头不敢吭声。
蒋邃哼笑了声。
林子怡眼珠子突然一转,想起了什么,立马反向指责道:“你早就在这里,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帮我!表姨说过让你要好生照顾我!”
她脸颊气鼓鼓的,刚刚她被方从筠欺负成那样,他都不出来,如果是方从筠输了缺银子,他肯定立马跳出来。林子怡难过的咬住下唇,可恨的是,就算他这么过分,她依然还是喜欢粘着他。
蒋邃身手敏捷的跳下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林子怡一眼:“不是你把我支走了吗?”
林子怡胡搅蛮缠道:“我不管!我和你从小到大就认识,你竟然不帮我,一个劲儿的护着那个姓方的穷酸秀才的女儿。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蒋邃翻了个白眼,他懒得和她解释,林子怡这辈子的好运气估计全用在投胎上面了,这脑子就不太灵光,真是傻,到现在还不知道方从筠是他找来的帮手,来帮他来收拾吴爷的,她还可这劲儿的成了吴爷手里的刀,对付方从筠。
“我要是真想帮她,刚刚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支走,现在就不在这儿了,已经去告诉她马上被你做了手脚。”
见蒋邃漫不经心的这样说,林子怡心里好受了许多,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种一无是处的姑娘。
诚然,蒋邃说的也并不全是实话。
林子怡眼珠子动一下,他就知道她想动什么鬼心思,那么容易的被她支走,不过是觉得方从筠输定了,没什么看头,不如等她输惨了,需要求他的时候再出场。
她是个硬骨头的姑娘,得让她自己先低头,他才容易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赢了林子怡。
蒋邃想到投壶的最后一幕,眸色深深,摩挲下巴,当时方从筠转身反手投壶,嫣然一笑时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人模糊的容貌渐渐重叠,他只想到四个字来形容她:“似曾相识”。
可惜,她还是长得普通了点,没那个人漂亮。
思及此处,蒋邃低头,单手扶额遮掩,心里有些啼笑皆非。还似曾相识呢,明明连那个人长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很漂亮,气势很嚣张……唔,总之长得特别符合他的胃口。
蒋邃想笑,忍不住,索性也就没再忍,直接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我问你话呢。”林子怡属于蹬鼻子上脸,给点颜色就灿烂的人,“你到底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什么时候才回家去?表姨她可想你了。”
后面蒋邃又说了什么,方从筠却没听见了,她轻手轻脚的后退,悄无声息的离开喜盈门,融入人声鼎沸的街道人群中,仿佛从没有中途回去过。
阿奇正叼着狗尾巴草,见方从筠来了,马上从石头上站起来:“方姑娘,你丢的东西找到吗?”
方从筠笑着摇头,“没找到,不过找到了其他东西。”
阿奇没听懂,见方从筠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耸耸肩膀,读书人家就是爱文绉绉的,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干嘛还说一句话也要让人绞尽脑汁琢磨啊。
不懂,阿奇也懒得费脑子去想,抖了抖屁股上的灰,嘻嘻笑道:“那咱们快走吧,林小姐坐轿子肯定快着,别咱们落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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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从筠以前是另一种大家闺秀,琴棋不通,书画不会,歌不成调,舞难配曲,满腔心思全用在了斗姨娘、斗渣爹、和接管方家票号做生意上了。
所以林子怡打算和她比试的时候,她真没想过自己会赢。
没想到,林子怡别的不比,净挑了些她以前玩过的。
在以为自己会顺利嫁给林子濯,成为林家媳妇时,她很认真的收集消息,打探了林家各人的讯息。
林家大老爷即是林子濯的父亲,在明州守祖业;林家二老爷则是林家最有出息的人,少年中举,青年进士。
林二老爷在京为官,娶了出身高门大户的妻子,且托妻子娘家的关系,才能步步高升。
也正因为如此,林二老爷人到中年,膝下仅有一嫡女,名子怡,听闻容光慑人、性格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方从筠嘲讽的笑了起来,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个险些成为她小姑子的人,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连性格都不准确,想来林子怡的爱好之类,也是林家故意散布出去骗大家的了。
林子怡怕是没想到,她不只是“方君”。她不旦以前玩过投壶,而且还因为武功的原因的,玩得挺好的。
既然林子怡自己跑她面前来找死,她也就不介意收下了。
毕竟,林子怡除了是她以前的小姑子,还是害了她舅舅的仇人之女。林子濯,可就只有林二老爷一个叔父。方从筠笑容里充满了戾气,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了拳头。
“方姑娘……你怎么了?”阿奇怯怯问道。
方从筠回过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中捏碎了的馒头,那是阿奇担心她饿了,等会跑马时没力气,特意给她买来的一个白面馒头。只给她买了,他都没有。
阿奇眼馋又可惜,长长的叹了口气:“方姑娘,如果你不想吃或者吃不下,可以给我的。”
方从筠:“……”
“下次别买了馒头了,买包子吧,我爱吃肉。买四个包子,你一个我一个,还剩两个咱们喂狗。”方从筠拍了拍阿奇肩膀,认真说道,“现在,咱们有银子了,不缺银子花。”
阿奇眼睛发着光,向往的开始想象起来了。
“还是四爷了解方姑娘你啊,刚刚我在摊子上买馒头时恰巧碰见四爷了,他还叫我买包子来着,说你需要多吃肉补补身子。”阿奇挠头,“我果然应该听四爷的话。不过方姑娘,你和四爷之前真的认识吗?”
方从筠将从手里挑出来的没碎成渣的馒头块,一把扔进阿奇的嘴里,用吃的堵住他嘴,冷冷道:“不知道。你就当我们神交已久吧。”
她忘了,有蒋邃在,现在还收拾不了林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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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京城待着……你爹你娘知道吗?”
“……知道啊……爹爹他们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就同意了。”
“……表姨说过让你好生照顾我的……”
方从筠揉着眉角忍不住笑出来,那么多破绽,那么多讯息,她知道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得是多亲近多信任的人,才能放心大胆的让自己家宝贝的千金女儿远赴千里,孤身一人去找一个异性男子。
本朝的金银三向流,“北蒋南方”占七分,再余三分入国库。而这七分,又是蒋四分方三分,多年来北方蒋家一直死死压过南方方家一头。
方从筠手握方家的那几年里,一门心思,全用在了想让方家取蒋家而代之的上面。
蒋邃是蒋家人,和她可不算是神交已久吗?
北方蒋家嫡系一脉人口众多,不比方家嫡系人口寥寥,几近绝户,林二夫人的母亲,即林子怡的外祖母,便是这蒋家之女。能林子怡叫表姨的人,无外乎是林二夫人的娘家,或者林二夫人的外祖——蒋家。
蒋邃,来自蒋家的蒋邃呵。
方从筠拍拍手,抖落了满手的馒头渣,她突然开始有些相信命运,相信老天爷,或者说神明的存在了。
要不怎么说缘分天注定呢,人和人之间的事,老天爷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然你说,她死了一回,在这偏僻的小县城成为一个穷秀才的女儿,离明州、京城千里远,可相关的人一个接一个,远赴千里出现在她面前。
林子濯叔父的女儿来了,蒋家的人也来了。
一个是她不死不休的仇人,一个是她曾经的对手。
只是不太妙的是,这两个人之间还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方从筠叹气,这样的话,就不太好向林子怡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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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方从筠和阿奇一路慢慢晃着,走到绿地的时候,林子怡果然已经到了。中途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蒋邃也在,离林子怡和吴爷远远的,泾渭分明。
一看见她,蒋邃老远就满面笑容的向她打招呼,方从筠忍不住嗤笑。
她和蒋家来往并不太多,和蒋家有过很深牵扯的人,其实是她舅舅。
不知道舅舅当初心仪蒋家的某位闺秀时,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去上门提亲的;也不知道在许多年后,看着舅舅手握本朝大半兵马,成为定威大将军时,蒋家有没有后悔过。
应该有吧,毕竟她舅舅那么好。
方从筠看着双手负背,看着离她越来越近,长相英俊而又邪性的蒋邃,低声道:“可惜蒋家当时看不上我舅舅,不然呀,蒋邃,咱俩也是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