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又正色道:“乱世枭雄者,正是裕王这样的人!奶奶所为是为了朕,可是,利用裕王来挟制杨德章的势力,只怕是抱薪救火啊!”
安泰环抱双臂,陷入深思。
一阵冷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喷嚏,明玄钰便把斗篷上的帽子扶起来给她戴上,她含笑致谢。
“即便是救火,裕王离得那么远的,却是远水啊!”安泰道,“不过,即便是远水,能真心救火也行,可我觉得他更像是要火中取栗,趁混作乱呢!”
明玄钰颔首道:“是这样没错啊!这些年,他贿赂朝廷官员,暗中积蓄力量,和杨德章眉来眼去的。八成想等着杨德章把朕逼的差不多了,他再出来,打着清君侧的旗子,不单把杨家父子除了,把朕也顺便一锅端了。事成之后,逼着奶奶和满朝文武承认他的继承权。”
安泰停下脚步,道:“他真会做到那么一步吗?”
明玄钰回头望着她,叹道:“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绝不是想要自保那么简单!况且,自古以来,叔叔夺侄子的江山的,又不是没有!”
安泰跟上他的步伐,问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眼下的情势,哪有力量动他?”
一路上,一盏盏宫灯轻轻摆动。
他沉思着,缓步向前,道:“借、力、打、力!”他望着安泰:“你觉得怎样?”
安泰又重复了一遍,思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是,裕王和杨德章的结交不是一两天了,想要挑拨,不是件易事啊!”
“嗯,你说的没错!”他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何能走到一起?还不是为了朝廷大权吗?咱们想办法把裕王引到这个局里头来,让他的野心膨胀起来,这样的话,他和杨德章就会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斗起来。到时候,咱们就好办了!你看怎样?”
安泰沉思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最后谁胜谁负,起码在这个争斗的过程中,两方的力量都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到了那时,即便他们谁都吃不了谁,咱们要动手就容易多了!”
她面露喜色,笑道:“钰哥哥,不错!这个主意,我坚决赞成!”
明玄钰依旧脸色凝重,道:“这个主意虽好,可是要成功实施,却不容易啊!他们两边,都得下力气!”
“再难,咱们都得走这一步!”安泰握住袖筒里他冰凉的手,“裕王进京,未必想着离开!他若是没有在朝廷经营的意图,何故让他的王妃留在京城的王府为他做那些事?”
他停下脚步,望着她,听她说道:“外婆曾经说过,只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就能很容易的控制他!裕王的弱点就是皇权,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皇位,大舅舅给裕王封了那么大的地方,可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北郡虽好,却比不得整个天下在手。所以,你就干脆让他留在京城,给他加封,让他入紫宸殿议事。”
她盯着他深邃的双眸,道:“你让他感受一下天天坐在皇位跟前的感觉,让他心里痒痒的,他会忍不住的!杨德章现在不篡位,一是时机不成熟,最重要的是你对朝廷撒手不管,让他觉得做丞相和当皇帝差不多,可心里一定也是痒痒的。”
“你想想看,一旦有了一个和他做对手、和他争天下的裕王出现,他还能坐得住吗?咱们就等着他们这两个野心勃勃的人打到两败俱伤,到时候收拾残局,就将不费吹灰之力!”
听罢,他太息道:“引狼入室啊!”
安泰回望着涵秋馆,说道:“不管是狼还是虎,我们都不必担心!”她凝视着明玄钰道:“钰哥哥,你是天子,顺天意应民心。他们那些人,只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明玄钰略微点头,深思道:“还有个关键的问题,万一裕王他和杨德章勾结,率先发难,先下手的话,可就完了!”
安泰朝着春熙堂的方向迈开小步,应道:“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还真是兵行险招啊!”
两个人沉默了,张德望着前面两位主子,也知道他们是在商量事情了,便和众宫人在原处默默地等着。
安泰手上提着灯笼,灯光一明一暗,好似此刻他们的心情一样。
希望,如同那微弱的灯光一样,不知道何时会灭、何时会亮!
只是,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只能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苟活!
“钰哥哥,”安泰启齿,望着他,“就目前的困局而言,这个法子虽说是险,却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转身注视着安泰眉头紧蹙,就听她继续说道:“对于裕王来说,杨德章的威胁要比你大得多。之于杨德章,裕王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障碍,只要有裕王在,他杨家想要改朝换代,就会难上加难。所以,他们应该会选择留下你,把矛头指向对方。他们会先把对方慢慢的吃掉。只要他们开始动手,你就安全了!”
说着,安泰走到他身边,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道:“裕王和杨德章,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安泰沉默不语。
“你回去和章崇英、涂如真他们商量一下,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准备开始实施吧!”他说道,安泰点头答应。
这夜,安泰公主未曾回府,留宿春熙堂。
明玄钰回到景华殿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
正殿里灯亮着,他走进去,却见心怡一个人站在灯下读书。
她没有听见有人进来,视线一直停留在手中的书上。
张德刚要喊她一声,明玄钰却止住他,摆摆手示意他带人出去,张德会心一笑,带着众宫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正殿
明玄钰轻轻地走到她身后,见她还没动静,便咳嗽几声,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她吓得差点把书掉在了地上,幸好他伸手接住。
见是他,她赶忙行礼,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翻阅着她手中的书。
出乎意料的,她读的是他所写的文章,他讶异地回头盯着她。
“你怎么看朕的文章?”他的声音似有不悦。
她的心好似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下跪回禀道:“皇上是奴婢的主子,是天下的主宰。奴婢听闻皇上的诗文名冠天下,奴婢有幸侍奉皇上,斗胆想着拜读皇上的诗文。若是能学得一句半句的,日后回乡了,也好给乡间百姓讲讲,也算是不枉此生!”
本来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休息的,毕竟是除夕嘛,所以才大着胆子把他的诗文翻出来品读。可是,未经允许私自翻阅皇帝的文献是欺君大罪。此刻,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浑身哆嗦。
要是他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可怎么办?
想到此,她叩头求饶:“请皇上饶命,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不停地磕头,心中依旧存着那份侥幸,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刚才这话,真真假假,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他会相信吗?毕竟那些话乍一听还是很动听的,饱含了她对他的敬慕之情。
若是一个不谙人事的宫女说出这些话,他可能会相信,可是——
过了好一会儿,却听不见他讲话,屋里只有烛花爆裂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汗,不停地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他合上书,背着手在她眼前踱步,时不时地看看她诚惶诚恐的样子,想想刚才她入迷读书的情景,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他咳嗽了两声,蹲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目,神情极为不悦,说道:“庄心怡,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才到朕身边儿待了几天就如此放肆,看来,朕还真是不该给你好脸子看!”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难道说自己的话骗不过他?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今晚真是死定了,怎么会那么粗心大意呢?竟然连他进来都没听见?
话说,他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
她的心中忐忑不安,双手紧紧攥成拳。
他冷笑道:“现在不光是胆子大了,胡扯的本事也见长啊!”
“奴、奴婢,不敢!”
看着她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他竟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
盯着她好一阵子,他才说道:“你今日犯的这罪,让你死个十次八次都不冤!不过,在临死前,朕问你一句话,你最好实话实说!”
难道说他是下定决心要杀了我吗?没想到这么快就——
她苦笑一下,长叹一声,脸上不再有恐惧,却是一份淡然,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淡然。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手不自主的松开了,木然地盯着她。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神情,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自己长到现在快十九个年头,每次说要谁的命,那个人总是会千求万求,就和她先前是一样的。为什么她这会儿竟然是这样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呢?
庄心怡啊庄心怡,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恭敬地叩头道:“奴婢谢皇上恩典!不知皇上有何话要问奴婢?”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起头望着他,就听他问道:“你会实话实说吗?”
“奴婢都要死了,说出来的话是真还是假,皇上又如何判定?”她的语气异常的平淡。
回答着他的问题,她却从他的言行和神情上探寻他真实的想法,如果他有一丝的犹豫,那么久要抓住机会改变他的决定。必定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什么罪名都是他说的,所以,要是——
她如此想着,继续说道:“况且,皇上既然要奴婢死,又何必那么在意奴婢所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