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一进景华殿,行礼之后,明玄钰便领着他进了侧殿坐着,只留下心怡一人随侍,张德则在殿外守候。
裕王一看心怡,便对明玄钰含笑道:“皇上果真好眼力!这姑娘还真是个可人儿!臣可真是羡慕皇上啊!”
明玄钰却笑着应道:“皇叔过奖了,朕岂能跟皇叔相比!听说皇叔的王府里可是佳丽如云呐!朕倒是要羡慕皇叔艳福不浅才是!”
裕王大笑道:“偏远荒蛮之地,都不过是些姿色平庸之辈,如何与后宫诸位娘娘媲美?别说是后宫里的娘娘了,就是皇上身边儿这女官,也是倾国倾城之色呢!”
明玄钰却是笑而不语,心怡就在一旁准备着茶具,听着这叔侄二人互相恭维。
“不过,皇上,这宫里美人再多,看久了也就烦了。如若皇上不嫌臣眼拙,臣倒是给皇上准备了几道小菜,都是臣派人从全国各地寻访得来的,都是才色俱佳的女子!”
裕王的笑容略带异样的深意,心怡端着茶具走到他们身旁,正好扫见了。
就听明玄钰道:“皇叔如此费心的,朕若是不受倒是朕的不是了!只不过,朕也不好夺皇叔所爱啊!”
待心怡摆好茶具,点上火,明玄钰便开始煮茶。
“皇上若能赏臣这个天大的面子,臣可是求之不得呢!”裕王道。
明玄钰却是微笑不语。
裕王道:“既然如此,明日臣便带她们入宫为皇上献艺!”
“那就谢过皇叔了!”明玄钰笑道。
心怡在一旁听着这些话,似无意地观察着裕王。
裕王违制进京,心怡以为明玄钰会生气或是怎样,可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和裕王谈笑风生,似乎没有那回事一样。
而裕王,来来去去都是说些不关痛痒的事,说明玄钰儿时的事,根本不谈朝政。
他不可能不知道明玄钰的境遇,而且他还是实力雄厚的王爷,是明玄钰的亲叔叔,为何他不会跟明玄钰说自己准备如何帮助他呢?反倒是一来就要进献美女。
想一想,裕王送来的人,估计也不是单纯的跳舞唱歌,或是给明玄钰侍寝,一定是另有目的。
这一点,谁都能看的出来。
难道说,他和明玄钰不是一条心?
心怡边听边想。
不过,从明玄钰的口气来分析,他未必也是信得过裕王的。
这叔侄两个,看来,是互相在提防着啊!
想到此,她的视线停在明玄钰的脸上,看着他的笑容。
都是笑容,她能看的出来,他只是在应承着裕王而已。
“如今南边儿百姓造反一事,不知皇叔如何看待?”明玄钰给裕王舀了一碗茶,问道。
裕王轻轻拂拂短须,沉思片刻,反问道:“皇上是要臣去带兵讨伐吗?”
明玄钰并不看他,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品着,道:“皇叔驻守北郡,干系重大,朕岂会轻易劳动皇叔呢?只不过,这匪乱,年年剿年年有,倒是越剿越多。朝廷里那帮人,成天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朕想问问皇叔有何高见?”
裕王却接道:“臣下愚钝,只是听闻南方的民变并非只是单纯的反抗朝廷!”
说着,两人四目相视。
“哦?”明玄钰神情凝重,盯着裕王。
裕王放下茶盏,道:“臣还听说,这匪乱猖獗至如今的地步,似乎与朝中某些人有关。不知道皇上有否听说过这些传言?”
心怡见水沸腾了,赶紧过去蹲下身把水移开,思绪却全都在这二人的谈话上。
沉默片刻,明玄钰道:“看来,皇叔虽远离京城,传闻倒是听了不少嘛!”
裕王微笑道:“臣就是爱听些个没来由的闲话,全当是乱风过耳罢了!万一这些传言是真的,皇上打算如何应对?”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心怡根本不懂得他在想什么。
明玄钰答道:“朕却是不信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朝中众臣领着饷俸,怎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看了裕王一眼,道:“皇叔以为这匪乱久难平息的缘故出自朝廷喽?”
裕王莞尔道:“臣愚钝,见识自然不及朝中那班饱学之士,更加不比皇上。只是,如果问题出在朝廷的话,这匪乱,怎么剿都是剿不尽的!”
心怡完全坠入云雾中,南方的民变已经持续了三四年。正如明玄钰所说,这些年来,朝廷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剿灭,可是根本无效。
说到暴乱的起因,还是因为元和二年长江水患之后,朝廷没有及时有效的赈灾,第二年江淮一带又是百年难见的大旱,百姓这才造了反。
元和四年,镇国将军带兵镇压,祸乱才得以平息。可是,就在镇国将军班师回朝的路上,遭到了乱民的伏击,竟然损了一半的兵力。后来经过兵部的调查,镇国将军的两位副将都带着各自的人马投了反贼,自此杳无音讯。
从那时开始,叛乱便在江淮许多地方燃起了火焰,朝廷派兵剿灭,根本没有效果。而且每次派兵过去,总有人向反贼投降,这样,反贼越剿越多。
因此,有关“朝中大臣和反贼勾结”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心怡听着,从明玄钰的口气来看,这些传言根本没有切实的根据,不足采信。
可是裕王呢,他又是个什么想法?是在责备朝廷失利吗?
裕王又说:“皇上若问臣的意见,臣便斗胆进言!”
“皇叔请讲!”明玄钰道。
“百姓造反,是为苛政所苦,朝廷可否改变现行的政策?减轻税赋,实施安民养民的国策,到时,百姓自然不会再反了!”裕王道,他看着明玄钰,“不过,如果问题真的出在朝廷内部,臣,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明玄钰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裕王见他不说话,便又扯出了别的话题,明玄钰也跟着裕王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
到了酉时,裕王妃程依娴带着裕王的女儿明月来到西苑,和太皇太后以及后宫诸妃在涵秋馆一起吃年夜饭,安泰公主也来了。
众宫人小心翼翼地工作着,生怕出一点漏洞。
明玄钰身边留着张德随侍,而宴会上自有西苑的宫人侍候,心怡便成了无用之人,跟张德说了一下,便去了景华殿整理明玄钰的书法。
从福山上下来,跨过落虹桥,朝着景华殿而去。
一路上宫灯点映,虽是静夜漆黑,却不觉得有什么恐惧之感。
难得能一个人出来一下,她便慢悠悠的四处逛着。
这两天陪着明玄钰在园中散步,她也把路线记在了心中,确定自己不会走丢了,这才大着胆子游起来。
手上提着的那盏灯笼,照着她前行的路。
夜里的西苑,果然与白天不同。站在落虹桥上回望福山,那一排排的灯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夜中。
虽然偶尔有冷风吹过来,她却没觉得寒冷,这样清冷的空气,正好可以让她安静地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声,她回头望去,想象着那举行宴会的涵秋馆热闹的场景,不禁潸然泪下。
这样合家团圆的夜晚,她却总是独自度过,亲情的温暖,她再也感受不到。
独自靠着树身落泪,那灯光不停地在脚下跳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烟花在空中炸响的声音,闭上眼睛默默地伫立。
“大晚上的,你是人还是鬼?”
突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她赶紧擦去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答道:“这么冷的天,鬼都不出门!”
说罢,抬头却迎上一双微笑的眼睛。
他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你要是鬼啊,也是个冤死鬼!这日子,一个人待在这里哭,必定是冤死的!”
“你——”她对他怒目而视,却见他一身华服,披着的是一件雪貂皮的大氅,头顶是镶着红宝石的紫金冠,从这装扮来看,应该是个什么皇子王爷之类吧!
心怡观察着他,从年纪来看,应该是和明玄钰差不多的,会是谁呢?
祸从口出,担心自己因为一时之气说错话得罪了贵人,她便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
他却微笑着望着她,问道:“看你这样子,又不像是宫女,”
他再次打量着她,道:“这衣裳是女官的,可是你又没有带官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你不戴官帽挺好看的,那帽子难看死了!”
她讶异地盯着他,他却依旧说个不停:“唉,你是哪个宫的?大晚上的在这里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嗯?”
“没,没有!”她别过头,否认道。
不管他是谁,还是别跟他在这儿耗着了,赶紧走人!
如此想着,她弯腰提起灯笼就准备走。
就听他喊道:“嗳,你要去哪儿?别走丢了!”
她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却见他提着灯笼朝着落虹桥走去。
见他离去,她这才向景华殿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在桥上,回头看着她提着灯笼走在湖畔,嘴角露出笑意。
这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行礼道:“爷啊,您跑到哪儿去了?叫奴才们好找啊!皇上见您不到,都问了好几遍了!您老就快些吧!若是惹老佛爷不高兴了,可如何是好啊?”
他却微笑道:“天塌下来有王爷我顶着,砸不死你!”
小太监陪笑道:“那敢情好!爷给奴才们顶着天,奴才们真是有福了。可今晚,裕王爷都在,您去的这么晚的——”
他打断了小太监的话,道:“就你们这帮人成天介神神叨叨,哪有那么吓人的?裕王是本王的叔叔,我又从没的罪过他,他岂会迁怒于我?走吧走吧!”
说着,他疾步朝涵秋馆走去。
他进到涵秋馆时,宴席已经接近了尾声,宫人们在涵秋馆对面的假山上继续放起烟火来。
安泰公主眼最尖,一见他进来,就大声笑道:“咱们的逍遥王竟然连家宴都开始迟到了!”
他上前向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行了礼,对安泰道:“姐姐,你莫要老是挑我的不是嘛!今儿下午和几个朋友玩的忘了时辰,这才晚了的!”
安泰走到他身旁,含笑道:“你这家伙,连谎都不会撒!今儿是大年三十,谁不想着回家团圆,倒是有心情和你玩儿?”
明玄钰却是微笑不语,就听太皇太后对安泰道:“媚儿,你是姐姐,别老是欺负玄廷,只要他平平安安来了就行!”
安泰掩口而笑,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