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彭玉梅带着璐璐去了楼下散步。看到妈的身体已没什么问题，我就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利用这饭后的短暂时间，在网上浏览起新闻来。正当聚精会神之际，妈突然来到我们的房门口，指着洗手间非常生气地对我说：“你过来看看，她这手纸是有意扔在地上的，意思是要我去帮她捡起来。”
我连忙站起身走过去，看见抽水马桶旁边的地上躺着两片皱卷的纸巾。
“不可能是她扔的，肯定是璐璐，她用完的手纸就喜欢乱丢。”我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这也只能算是一种本能的应急反应，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璐璐才不会这样呢。已经有好多次了，每次都是我捡起来再扔回垃圾桶的；她是存心要这样做！”妈的话也很坚定，不容有任何的分辩。
这两片纸到底会是谁扔下的呢？是擦过嘴、擦过手、还是解手后用过的？这一切都已无从知晓；现在即使把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来当面询问，也没人会承认，反而只会增加一些无谓的猜忌。不过我以前就曾有过那么一两次扔偏的时候；由此可见，璐璐就更没个准头了。因此，现在就一口咬定是彭玉梅干的，而且还认定是有意的，这无疑有先入为主之嫌。
“妈您有可能弄错了。这种事不要说璐璐，就连我也有过扔偏的时候，这都是无法保证的事，谁都不可能那么准确无误；因为那个纸篓是放在身体后面，用过的手纸从背后扔过去，谁都有失手的可能；这个时候如果不留意，站起身来就走，那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现。因此，现在绝不能这么肯定地认为就是她干的，当然，更不能说她这是有意的。”
“再一个，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一弯腰的功夫。以后若再碰到这种情况，你告诉我，就由我来捡吧。”我又接着说。
“你可千万别去捡！男人干这种事，以后一辈子都不会走运！”
“这又是什么说法？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没等我说完，妈就抢先一步过去捡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反正你不能去捡！”说完后，只见她沉着脸走进了自已的房间。我则重又坐回到电脑旁，继续刚才的浏览。
嘭！隔壁的关门声，声音虽不大，但透着一股沉闷。等一下你还得过去解释，再次去做此前曾无数次重复的功课。但必须得去，这对妈多少是一种安慰——至少说明你在关心她。
今天的事应该与前天的那串珍珠项琏有关连。前天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我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说话，她拉长着脸，妈也是一声不吭。我却仍象往常一样边吃边催促着璐璐，叫她不能只顾看电视，得好好吃饭。我料定此前肯定发生过什么事，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一直等到璐璐快冲凉时，才听得她呵问璐璐把那串珍珠项琏弄到哪里去了。起初璐璐只一口咬定说不知道，但在她妈妈的一再追问下，才终于说出那些珠子全被倒进电话机旁的那个鱼缸里了。彭玉梅立即向客厅走去，我也跟着走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拿了个盘子，右手拿着一个小鱼网，在那鱼缸里不停地打捞，不一会儿，盘子里就装了一堆被拆散的项琏珠子。
“肯定不只这一些，其它那些不知道都弄到哪里去了。”她仍然火气十足，还要再去追问。我却拦住了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宝贝女儿拿着我那串项链玩，结果把线弄断了，珍珠撒得满屋都是，现在就只找到了这一些。”难怪璐璐不肯说出项链的下落，她知道自己撞祸了。
“是哪一串啊，不是我们上次去扬州旅游时买的那一串吧？”
“是我爸很早以前给我买的那一串。”她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有那么一串，珠子比扬州的那串稍小，但颜色白里透黄，不象扬州的那串只是刺眼的白，因此比扬州的那串显得更珍贵。曾听她说过，那是她刚参加工作时，她爸花了八百多元钱给她买的——这在十多年前不是个小数。记得当时她还埋怨了我一句：“你什么时候给我买过一件象样的礼物？就连结婚戒子都是我拉着你去买的。”
她就喜欢把那些礼物看得很重，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总要在我面前叨唠个没完。譬如情人节到了，她就会说：“情人节又到了，从结婚到现在你可从来没送过我一枝鲜花”等等。女人生来怕是都有一种拜物情结，拿她来说，平时若买得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或者一个可心的提包，她会高兴得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今天怎么想起要拿那项链玩呢？以前很少看到她玩这类东西的。”我知道，璐璐最爱玩的还是那几个布娃娃，以及我给她买的那些小工艺品。可能是其他东西都已经玩腻了，而她的首饰盒又刚好放在梳妆台上，只须轻轻地把盒盖打开，就能轻易地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因此，她那些首饰被璐璐拿来当玩具耍，就只是早晚的事。她只要多留个心，即使不把它们藏起来，那怕只是放在梳妆台的最里层，也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明明看见她拿着那串项链在玩，也不去管一下，就任由她把那些珠子撒得满屋都是。”她这是在埋怨我爸妈他们。
“你妈一听我说是我爸给买的，心里就不高兴了，脸也立即拉了下来。我爸给我买的又咋啦？你们家就是没人给我买过什么东西！”她说的这些是那天在给璐璐冲凉的时候发生的。当时她在用毛巾给璐璐擦背，妈拿着衣服就站在旁边，我则坐在这里上网。由于电脑台正对着洗手间，所以她们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她非常生气地对璐璐说：“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淘气了，那珍珠项链也是能拿来玩的吗？再没人管你，以后你都要闹翻天了。”这话有一半是说给我妈听的，意思是责怪爷爷奶奶只知道一味地溺爱，从没有尽到管教的义务。
“谁说不是呢，我与他爷爷再怎么说她都不会听，她根本就不怕我们俩个。在家里就只听你跟他爸的，我们说的话她全当是耳边风。”妈半是附和半是开脱地笑着说。
“你把妈妈的项链弄撒了，你知道那是谁买的吗？那是很久以前你姥爷给妈买的；当时你姥爷就花了八百多元钱，若按现在的价格算起来怎么也得值二仟元。”
她的话立即刺激了老太太最敏感的神经：就你爸买得起礼物，我们没钱买不起；什么都是你父母能干，我们没本事。妈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人也马上进入到一种对立状态，并且这种对立的情绪到今天都还没有完全缓和下来；因此，这期间就少不了要用挑剔的目光，对彭玉梅所有的言行进行各种猜测与指责，并把一些无由头的事全都算到她身上。于是就有了今天当下的这手纸一案，并且备不住那一天还会再弄出一些没头没脑的事来。
我该怎样去安慰妈呢？一贯的原则：息事宁人。这没完没了的冲突，让人觉得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程度。事情到这一步，当中少不了你的责任：你只知道一味地消极应付，从来不知道未雨绸缪，不能在预见到矛盾将要发生时，向双方多作解释，将矛盾的苗头化解于无形。可是事情也确实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因为矛盾总是在我不在场时才会激发——在她们散步的路上，在我下班回来之前，或者是我外出有事的时候。前天的事就发生在我回家之前。情况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因为她顾忌我的态度，知道不管自已是对是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妈的一边，并对她毫不留情地加以喝斥；所以，无论如何她是不敢当着我的面与老太太直接冲突的。就这样，每次当我在场时，即使她对妈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在我背后嘟囔几句，而不敢当着我的面表露出来。因此，很多情形并不是我能事先预知的，我能干的就只是在事后去做一些补救。
不玩了，现在就过去。不能再等到晚上，否则，这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她老人家又会把自已关在房间里，一个人胡思乱想，时间一久，非得再次引发心脏病不可！
我轻轻地打开门走进去，只见妈躺在床上，右手臂压在额头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妈，刚才的那些纸您说是彭玉梅有意扔到地上的，但我经过仔细的分析之后，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您知道，她是一个没头没脑的人，很多事都是只图一时的方便；就说那些手纸吧，用完后随手一扔，她也不会去看有没有扔对地方，更何况那是从后面扔过去；因此，我说就算是她扔的，也不可能是有意的。不过我还是认为，最有可能的应该是璐璐，她不管扔什么东西，就算眼睁睁地看着都没有个准头，而且即使是看到扔偏了她也不会去捡——这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她的可能性最大。这件事您也不要再去多想了；一来，这本就算不了什么，您若再反复地去猜测与联想，除了只会增加自已的烦恼，不会有任何好处；二来，您现在的这个病最忌讳的就是烦燥，要知道，心脏病本来就是一种心情病，人只有保持一种舒畅的心情，这个病的发作率才有可能降低；因此，您想得越多只会对自己的身体越不利！”
“反正她是恨死我和你爸两个人的，她看我们的时候，眼睛里好象都充满了仇恨一样。”说这句话时，她的手臂仍然压在额头上。
看来已经上升到了一种水火不容的“敌我矛盾”。
“我觉得情况并不象您说的那么严重。大家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您还不了解她？那完全是一个性情中人，不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那怕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会挂在脸上。有时候您看见她阴沉着脸，其实那与您们根本就没任何关系，而可能是因为在单位遇到了什么麻烦，要不就是在生我的气，或者就是怪璐璐不听话；当然，大多数情况还是在跟我赌气。就拿前几天的一次来说，我因为起得晚了一点，上班的时候走得匆忙，忘了叠被子，下班刚回到家里她就开始埋怨起来，而且一直唠叨个没完，到吃饭的时候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色；这个时候如果让您看到了，又会认为是在生您的气，可实际却并不是那么回事。还有很多次，可能是因为在单位里受了领导的气，回来后，她一个晚上都是拉着脸，这时若让您遇见了，可能又要产生误解——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我记得为这种事我都特地跑到这里来跟您们解释过好几次。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都是您们多心了。其实，这个人的本质并不坏，有些时候她还是很关心您们的。您们可能不知道，她平时总是提醒我，要我多抽出点时间来陪陪您们；有时候我们一起去商场购物，她也总会问我，不知道您们是不是有什么需要买的；而她提到的这些又都是我平时所疏忽的。”
妈仍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右手臂还是压在额头上。她可能认为我在为彭玉梅开脱，让我觉得好象是她自已在无事生非了；因此，干脆以沉默来回应我。不能这样做工作，得改变思路；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不但没能把妈劝解开，反而让她觉得我跟彭玉梅是一伙的！
看到她仍没什么转变，我又接着说：“妈，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确实很难受；我担心长期这样下去，您心脏的毛病只会越来越严重。说实话，我真的是希望您们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过几天好日子。但我现在除了与她离婚，的确已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我曾经无数次地劝说她、开导她，当然说不通时也骂过她：要她对您们好一点，并且要她注意自已的言行，不能动不动就使小性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离婚的事，我也曾考虑过多次，可是一想到璐璐，却又下不了决心；因为那样受伤害最深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又是最无辜的。所以，我现在确实是找不到出路了！”
我必须把自已的底牌亮出来，这不是在逼迫妈，只是想让她明白我的处境。其实，我这张牌一旦打出来，那结果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家庭遭破裂，小孩受伤害！
“谁要你们离婚了？记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婚！你们好好地过日子。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也只能怪我自已命不好。说句实话，我与你爸现在就想立即回老家去；但还是舍不下孩子，也不放心你。……好啦，你就放宽心吧，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再往心里去，更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就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吧。”妈边说边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很明显，她心里的气还没完全顺过来，她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是不想太让我为难。而我确实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就只能由她自已在心里去慢慢化解了。
我不再说什么，于是又重回到房间，将电脑关掉，然后打开大门，开始出去每天的锻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