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停在民田村旁的大路边。在这些“握手楼”之间的小巷里,车子是无法通过的,必须得下车步行。车停稳后,李国才掏出手机,开始给那个记者打电话。记者告诉他,潲水油窝点在98号一楼的一间粮油店内。
“98号在什么位置,附近有没有什么标志?这你可得问清楚,否则一下子不可能找得到!”我马上说出了自已的疑虑。
“是啊,这里面有二百多栋房子,他连一个方位都不告、、告诉我们,叫我们怎、、么去找?”谢池华也立即呼应。
“最令人头痛的是,这些房子的编号没有一点规律,你在97号旁边就不一定能找到98号;而且这里面还有几种完全不同编号的门牌——我印象中就有蓝底白字的,有白底红字的,还有一种是用红漆直接手写在墙上的——这些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以这么说,进到这里面简直就象是进入了一座迷宫!”我一点都没夸张,事实确系如此;就曾有过好多次,为了找一个场地,我们可是在这里面足足穿梭了半个小时。
“在电话里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告诉我说他背了个黑色背包,穿一件红色的T恤,人就在那个店的附近。我们还是下车去找吧,我刚刚留意了一下,这里是135号,98号应该就在这附近。”于是我们都下了车。我把车门锁好,跟着他俩一起走进了这座“巨大的迷宫”。
我们分散着穿行在这蛛网般的巷道内,挨栋地寻找着那个98号。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我远远地看见谢池华在一个巷道的深处呼喊着向我招手,我立即小跑着赶过去。这时,李国才也正好走到那栋门牌为98号的楼下。我们刚绕到楼房的正面,就立即看到一个背黑色背包穿红色T恤的人在向我们招手致意。不用说,这身上的制服是我们不言自明的身份证,对方已一眼将我们认出来了。
“你们好!是执法局的吗?”还离得远远的,他就开始同我们打招呼。
“是啊,你就是那位记者吧?请问贵姓啊?”
“免贵姓张,你呢?”
“我姓李。”李国才与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手。他背的是那种装相机的包裹,人只有一米六多一点,个子也比较单薄,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一点“无冕之王”的架势,与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完全就不是一个派的。真是又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就是前面那一家‘潮记粮油店’。”他并没有把手向我们两个伸过来,而是直接转过身去,指着98号一楼的那间门店对李国才说。
我们走进了那家挂着“潮记粮油店”招牌的门店。一个瘦高个男子迎了出来,问我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执法队的,这是我们的执法证。请问谁是这间店的老板啊?”李国才一边问一边把证件亮给瘦高个看。
“我就是老板,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瘦高个回答。
“你这家潮记粮油店有没有办营业执照啊?”我站在李国才旁边,抢在他之前问瘦高个。
“我有营业执照的。”
“你把营业执照放在哪里了?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李国才接过他的话问。
“你们等一下,我找出来给你们。”瘦高个说完就立即转身走进后面的房间。
“你咋把营业执照藏起来了?你知不知道做生意需要亮照经营,按规定,不亮照经营是要被罚款的。”我跟着他走过去,站在那房门口对着他说。
“我知道。因为上次拿去外面办事,回来后就忘记挂上去了。”他一边辩解一边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他翻出了一张被叠得皱皱巴巴的营业执照。
“你就叫张右生?”我展开那张执照,看完后问他。这时,李国才也走了过来,我就把执照递给了他。
“是啊,我就是张右生。”他在我身后回答。
“知道吗?你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你这份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只是杂货零售,可你现在的实际情况,除了日杂之外,却主要在经营粮油,这是一种超范围经营行为。另外,你有没有办理卫生许可证啊?经营粮油之类的食品必须得先办卫生许可证。”就在李国才拿着那份执照查看的当下,我转过身去对店老板进行了一番训示。对付这些小老板,必须得首先找出一些问题来把他镇住;否则,你让他的气势旺盛起来,下一步就很难再让他配合你。
“我知道,我会尽快去办理卫生许可证,并补办其它相关手续。”他说话的语气已明显比我们刚进来时缓和了许多。
李国才看完那份执照,对张右生说:“刚才我们这位孙先生提到的这些,是你这里存在的第一个问题,你必须得抓紧时间去办理相关的变更手续。另外,我们今天来找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人举报你这里出售潲水油。”
“什么?潲水油!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我连潲水油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这不是在随便污陷人吗?你们这些执法人员可得给我作主。”没等李国才说完,他就立即抢过去喊起冤来。
“你瞎嚷嚷啥呢?有没有出售潲、、潲水油,等我们检查完之后自然就会清、、清楚。心里没鬼你怕、、怕什么啊?”谢池华站在门口对着张右生吼道。那小老板立即平静了下来。
“现在你就领着我们,一起去查看一下你这里出售的所有的油品。”李国才对店老板说。
“我主要是经营散装油,这里面有两个油桶,外面走廊边还有两个。”张右生首先指着那边靠墙根的两个油桶给我们看,然后又领着我们到外面的走廊旁,那里也摆着两个油桶。
这时,那位一直站在门外观望的张记者走了过来,掏出包里的相机开始拍照。我与李国才来到走廊边的油桶旁,一人打开一个桶盖,然后双双低头弯腰,瞪大着眼睛分别往两个油桶里瞄去;但通过一个小小的圆孔,只能看到里面有一种液体的反光,却无法看清它的品质;于是两人又都伸着鼻子往孔洞处去嗅。
“没什么异样的味道,能闻到的只是一股食用油的清香;若是潲水油的话,肯定不是这种味!”我抬起头来对李国才说。
“是没有什么怪味。”李国才也抬起头说。
接着,我们又来到店内的油桶旁。靠近门口的那个油桶内插着一个手摇式抽油器。李国才向店老板要了一个勺子。他拿着勺子走到油桶旁,把勺子举起来放到出油口的正下方。我立即走过去帮助摇动抽油器的那个把手。不一会儿,油被从桶里抽了出来。李国才接了半勺油,举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了一会儿,接下来又用鼻子闻了闻。待我走近后,他将油递给我。
“看颜色是很清亮的,味道也与那边两个桶的没什么两样。”看罢又闻过后,我对李国才说。就在我们又闻又看的那一会儿,谢池华也已在当事人的房间及货场内检查了一遍。
“有没有什么发现?”等他走过来,李国才立即问他。
“没发现什么。”说完,他也走到我跟前,接过我手中的那半勺油,端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连勺子带油交还给店老板。
“你这些油都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进货发票?”李国才把店老板叫到身边问道。
“我这些油都是从平定的一个油品公司进的货,每次都是有进货单据的。”
“你赶快去把进货单找出来,我们要核查。”李国才立即勒令道。店老板又马上走进房间去,不一会儿,只见他抓着一大把单据走了出来。我们开始一起清查他的单据,张右生从中翻找出一张最近的单据来。“这是我前几天刚进货的票据,现在卖的油就是那一次进的货。”说完后,他将单据递给了李国才。李国才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交给我。这只是一张普通的送货单,上面标明的内容是:品名棕榈油;经销单位(公章)滨海市南海油脂公司;客户名称潮记粮油店;数量4桶。
“你这只是一张送货单,应该有正规的发票才对。”看完后我对店老板说。
“你知道,现在作生意有几个开正规发票的?本来利润就很薄,若再开发票交税的话,那生意就没法做了。”老板狡辩道。
“照你这么说,如果严格按规定开具发票,那天底下人都不要作生意了!?另外,这个南海油脂公司在什么地方?他的油又是从哪里来的?”我被他的狡辩激动了起来,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对着他质问道。
“我经销的这些油都是人家送货上门的,我听送货的人说,他们公司在平定,至于具体的地点我也没去过;我每次订货的时候,都是通过电话与他们联系。不过听送货的人说,他们公司的油都是从泰国进口的。”
“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求你联系供货方,向对方要求提供所经营油品的合法来源证明,以及这些油品的质量检测报告。”为了引起他足够的重视,我特别加重了语气。
“我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提供。就算他愿意,现在也不可能那么快送到。”
“这些都是他们必须提供的,因此,你得向他们多做解释,要他们无论如何将我刚才说的那些资料送过来;否则,我们将把你这些油按照不合格产品实施扣留。”我步步紧逼,为的是彻底打消他想应付了事的念头。
“那也得等到明天,明天拿到的话,我给你们送过去咋样啊?”这个滑头在采取拖延战术。
“你现在赶快给对方打电话,我们在这里等着他的回复。”我不给他任何延喘的机会。听我这么一说,他又立即跑回房间去,说是去找对方的电话号码。
就在店老板回房间的片刻,李国才也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我却再一次来到店内的油桶旁。这里的地面、墙上都渗进了一层黑黑的油脂。在抽油器出口的正下方,有一个圆中带方形的半截塑胶桶,是一个被从中间拦腰剪断的胶桶的下半部;仔细看,从缘口内侧的一些小部位还能辨认出它原本的蓝色;可现在却被一层黑黑的油污包裹着,形成一层厚厚的“包浆”,让你一眼无法看清它的本色。其实,这只是一个用来接抽油口油漏的容器;透过桶里的油层,可以看到桶底沉积了一堆黄中泛黑的油脂。刚才,就在记者拍照时,我留意到他对这里好象特别感兴趣,聚光灯对着这个桶连续闪动了好几次。
“怎么样啊?到底该如何处理?”李国才打完电话后,我走过去问他。
“刚刚给李付队长打了电话,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既然有进货单据,而且油也看不出什么问题,那就不要管它,叫我们立即走人。”在他拿出电话正准备拨号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但出乎我意料的,他请示的竟是李付队长。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他俩是同时从观涛调入民福,可以说是从“一个战壕里出来”的,另外他俩又都是行伍出身,这就让他们有了一种“兄弟加战友”般的感情,平时也会比其他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自然地,碰到像今天这种“小问题”,李国才首先想到的就是向李付队长请示,因为这让他会觉得更方便。
“我们就这样走了?!他这可是散装油,既没有符合要求的来源证明,又不能提供必要的检测报告;最主要的还是有人投诉他这些油有问题!针对这种情况,我们是完全可以实施扣留,或者执行就地封存的;最简单也得采取抽样检查的办法,待抽检结果出来后,再作最终处理。”我必须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听不听由他拿主意。
“也不能说散装油就一定会有问题,更何况他有送货单;再说我们又依据哪一条查扣他呢?”这不光是因为有李付队长的撤退“旨意”,关键还是他心里已经拧住了一股劲:他不愿意看到我总占了上风!
“依据《产品质量法》或者《打假条例》都可以。”
“不管它,既然领导已经发话,我们执行就是了。你去告诉店老板,让他明天把那些需要提供的资料送到队里去,我这就跟那个记者解释一下。”说完后,他就转过身向那个记者走去。只见他同记者说了几句话,并握了握手,然后转过身来对我们说:“走吧。”
“你认那个死理干、、什么?领导都已、、经发话了,又不要你承担责、、责任的!赶快走吧!”谢池华也笑着催促我。他是怕麻烦的,更何况现在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所以巴不得马上走人。
向店老板交待清楚后,我就追在谢池华与李国才后面,向停车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