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天没亮就驱车来到公寓楼下,他离得远,尽可能的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他焦灼的等着,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终于等到了天亮,等到了她出来。
她上了车,距离太远了,远得他看不见她的神情,明明看不见,他依然有种感觉,那种感觉牢牢的控制着他,他无法一走了之,他必须确认她没事。
这是他惹出来的,要承受后果的也该是他。
他跟着车来到公司楼下,其实阿平好几次发现了他,他只是默默跟着,距离不近不远的,直到,她下车,不经意一抬眸,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
憔悴苍白的脸色,那绝不是他预想的,他心中惴惴,他想象中的惊涛骇浪,真的发生了。
宋清波定了定神,他走到餐桌旁,桌上的纸巾扑了一层厚厚的灰,他抖了抖,抽出几张,然后走进卫生间,蹲在她面前,他拿纸巾轻轻擦拭她的脸,晴柔一怔,仰起小脸,看到来人是宋清波,她眼里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她接过纸巾,胡乱擦拭脸上的泪。宋清波看着她左手空落落的无名指,那一点闪耀,以前看了,总觉得刺目,可是现在没有了,他竟然觉得刺心。
“小晴,别待在潮湿的地方,对孩子不好。”他托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晴柔哭得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她不敢看宋清波,垂着眸,跟在他身后出了卫生间。
客厅里到处都是灰,晴柔站在客厅中央,默默地看着宋清波,看着看着,宋清波也变成透明的了,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宋清波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小晴,你去卧室里休息一会儿,我来收拾。”
她当真木木地向卧室里走去,脑袋像是卡了壳一样,空空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点点灼痛,慢慢扩散开来,沿着她的左臂,一寸寸的到了她的心脏……她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她走进卧室,除去鞋袜,乖乖的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必想,她真的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再说……
晴柔闭上眼睛,鼻间似乎还闻得到那股让人烦躁让人郁闷的烟味酒味,眼前似乎还看得见一地的衬衣,长裤,鞋子,耳边似乎还有那一声低低的喟叹……
就在门外……就在门外,他们就克制不住……
明明什么也不想的,可是那些东西在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她知道,十年二十年,她都忘不掉,过不去,未煊,这一次,我无法原谅了……
宋清波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后,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看着满室的灰尘,他捡起她的包,将锁孔里的钥匙拔掉,然后拿报纸折了一个帽子,他开始打扫屋子。
屋里家具不多,宋清波打扫好了卫生,下楼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只土鸡与新鲜蔬菜。回来他将土鸡清炖了,炒了个素菜,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走进卧室,来到床边,晴柔还在睡,他在床边轻轻坐下,即使在梦里面,她紧皱的眉峰也没有舒展开来。
他心疼且担忧,想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峰,又觉得的唐突,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他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的睡容,在睡梦中,也没有轻松过。
他按着心口,疼,那么明显,最疼的,是看着她,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伸手过去,替她掖着被角,默默地等着她醒来。
他不敢去揣度她跟池未煊之间发生了什么,即使这种结果曾是他期盼的。此刻,他也只是心疼而已。他想要的,只要的,是她幸福啊。
这次从省城回来,爸爸找他谈话,那是第一次,爸爸讲述起他跟妈妈与杨阿姨的曾经,他听着爸爸的回忆,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去,最后,爸爸跟他说:“清波,你长大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爸爸不会干涉你,但是未煊,他骨子里其实比他妈妈还没有安全感,他爱得越深,占有欲就越强。曾经他不计较的东西,都会变本加利的计较。如果你真的想让晴柔幸福,那么就远离她。”
是这样吗?爱得越深,占有欲就越强,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小晴,这是什么逻辑?
可是父亲的前车之鉴,当初爸爸跟妈妈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或许妈妈对爸爸有爱慕之意,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单纯。
后来杨若兰怀疑爸爸,一再跟爸爸争吵,爸爸一再解释,杨若兰还是不相信。然后杨若兰一气之下,婚内出轨,爸爸彻底死心,然后跟杨若兰离婚。
爸爸离婚之后,就来了省城,他初时并不接受妈妈的示爱,后来妈妈以死相逼,他们才终于得以修炼成正果。
宋清波坐在床边,他是否真的已经妨碍到了她的幸福?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晴柔感觉到有一双忧郁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让她睡不安心。她翻了个身,还想睡,但是肚子却饿了。鼻端有香气萦绕,她没吃早饭,这会儿才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轻轻地吸气,是鸡汤,粮食喂出来的土鸡,不加一点饲料的。
她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妈妈刚生了弟弟,弟弟瘦得很,妈妈也瘦,瘦得皮包骨头,奶水也不多,弟弟常常饿得嗷嗷哭。
她捡完破烂,卖的钱只够买几只土鸡蛋,可是妈妈的身体一点也不好,吃几只鸡蛋补不了身体。后来她听镇子上的人说,山里头有野鸡,她想着野鸡,想着能将妈妈补得白白胖胖,想着弟弟也能长得壮壮的,她背着妈妈去了山里。
她在山里守了一天一夜,素来怕黑的她,那晚坐在山头,盼着野鸡,竟不觉得害怕了。后来天快亮了,她终于逮住了野鸡,还找到了野鸡窝,她把鸡窝里的野鸡蛋拿衣服包了,小心翼翼的提回家。
回到家里,妈妈黑着脸,也不管她讨赏似的笑容,将她狠狠的打了一顿,打完了又抱着她呜呜的哭。她知道,妈妈是害怕她再也回不来。
后来她将野鸡炖了,山里的野鸡不如豢养的家鸡有肉,但是汤很香很补,就是现在闻着的这股味儿。
她慢慢苏醒过来,屋里拉上了窗帘,暗暗的,她摸了摸小腹,撑身坐起来,她听到厨房传来声音,她掀开薄被下床。
“你醒了?”宋清波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他说:“去椅子上坐下,等我一下。”宋清波回过身去,拿了一只碗,盛了一小碗鸡汤出来放在她面前,“趁热喝吧,我刚熬的,什么也没放,味道鲜得很。”
晴柔看看,真是土鸡汤,碗上面浮着一层黄黄的油,味道扑鼻的香,她凑在碗旁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
“喝吧,你也饿了,小心烫。”宋清波看着她,心里满足得跟什么似的,他的语气含着淡淡的宠溺,还有淡淡的,别的情愫。
晴柔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汤,轻轻的啜吸着,果真很头,舌尖辣辣的,有些疼。她吐了吐舌头,“有点烫。”
宋清波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慢喝,锅里还有,我去给你盛饭。”宋清波站起身来,转身进了厨房,晴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碗里的鸡汤,心里暖暖的。
宋清波一手碗一手盘子,盘子里的蔬菜已经焉焉的了,好像炒熟了很久了,米饭冒着淡淡的香气,她这才想起什么来,“这些这里……”
“我去菜市场买的,都是新鲜的。”宋清波将盘子放下,把米饭搁在她面前,看她已经喝完了一碗,又自动自发的去给她添了一碗。
晴柔慢慢的喝着,喝完了汤,吃完了饭,她抬头看着宋清波。她目光里涌动着什么,宋清波移开视线,收拾碗筷,晴柔轻轻道:“小哥。”
“嗯?”
“你回去吧。”回去了就不要再来了,晴柔终是将这句话压在了舌尖下,对他,她总觉得亏欠,总觉得心疼,出口的话,就说不了太狠。
“嗯。”宋清波微笑了一下,收拾好碗筷,端着往厨房走。
晴柔追过去,她靠在门边,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她说:“这就回吧。”
“小晴。”宋清波转过身来,依然微笑地看着她,语气却很坚定:“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走。”
晴柔眼里起了雾,赶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走回到沙发旁坐下。耳边传来哗哗水声,碗盘碰撞的声音,还有搓洗筷子的声音,这些声音仿佛将她带到了一个奇幻的梦境。
她仿佛回到了帝景天成的别墅里,池未煊偶尔下班早回来,会亲自动手做饭,吃完饭后,她在沙发上休息,他在厨房里洗碗,两人没有交流一句,偶尔一个眼神的碰撞,便有幸福的火花爆开。
宋清波洗好碗放进消毒柜里,他转过身去,看到晴柔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然后朝他笑了笑,他亦微笑回应,然后,他听到:“未煊,灶头还没擦。”
宋清波心疼,他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小晴,我公司里有事,我得回去处理,你一个人行吗?”
晴柔从那种奇幻的梦境清醒过来,她慌乱的垂眸,不让他看见她眼里的失望,也不想让他知道她这么不争气,她点头,“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好,下了班我来陪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宋清波从头到尾都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他尊重她,亦明白她,如果她愿意说,他不问,她也会告诉他。如果她不愿意,他问只会往她伤口上撒盐。
“不用……”
“小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一定要来陪着你,如果你不愿意让我进门,我在门外陪着你也成。”宋清波解下身上的维尼熊围裙,他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晴柔没有再拒绝。
宋清波离开后,晴柔的目光落在玻璃杯上,袅袅白烟中,她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池未煊一整天的心情都处于极度恶劣中,那股郁结在心中的闷气顶得他肝火旺,真想骂人。可是骂谁呢,眼下这些高层,都是他重薪聘请回来的,不是他的出气筒。
而且他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越来越上火,下午的时候,嘴角就长了泡疹,嘴唇一动,就火辣辣的痛,他更添了烦躁。
他拿起内线,“陈秘书,一杯咖啡。”
陈秘书一早来到办公室,就感觉池未煊的情绪不对劲,他一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冲好咖啡,给老板端进去。放在桌上时,他看到老板嘴角起了泡疹,他忧心着,明明已经上火了,再喝咖啡,不是火上加火?
池未煊见他站着不动,抬头看他,“有事?”扯到了嘴角,他痛得脸色都变了,神色越发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