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拜这回事,本身没有什么亮点可言,除了拜天立誓的时候我忍不住跟老天爷吐槽了一下这个坚持要做我大哥的家伙第一次见面就惨无人道得罚我顶了几个时辰盘子于是被要求“姿势不对,起来重拜”之外,也就是歃血饮酒以前为了到底从哪儿划拉这个口子比较不疼我俩围着把小匕首硬生生讨论了半个时辰。
几杯温酒下肚,脑袋一下暖起来,胆也放开了,整个人都乐呵得不行。我抱着酒杯半趴在桌上问赵德芳:“为什么是我呢?”
我有太多疑问。他是龙子,我为草芥,明明云泥之别毫无交集,我于他而言不过一个突然冒出头来的路人,还和与他为敌、想要杀他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什么他却要和我结成金兰之义?根本毫无道理。
除非,他是想利用我,想把我也变成他的刀剑匕首,反刺向那些企图置他于死地之人,甚至,包括阿仁。
然而只看着眼前的赵德芳,我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当真会作此打算。
堂堂贤王,何至于此?
于是我卖力灌他酒,借着酒劲问他了,为什么?
赵德芳与我对面坐着,神色平静且温暖,似乎无论我怎么诱哄他喝酒,都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你是个很有趣的姑娘。”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眼睛,缓声开口,“集聪明、美貌和勇气于一身的女子,我从记事起究竟见过多少,连我自己都根本数不清了。可是,赤诚的人很少,愿意为朋友为他人付出、努力、坚持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在日复一日的求生中把心跳的温度抛弃了。正是这种简单执著的热情,让我觉得你十分可爱。这不是男子对女子诉说倾慕的蜜语甜言,而是我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点赞赏和期许,没有出身贵贱,也没有男女之别,只是平等的人与人。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放弃这种热情。”
他的嗓音也是温暖的,真诚得就像浓夜里不熄的灯火,即便是一点自恃甚高的傲慢,都叫人没脾气得腿软,恨不能抱住他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为什么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呢?
为什么这样的人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种无法忽视却又不敢直视的感觉,太痛苦了,连心里都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一阵阵纠结绞痛。
“……说什么啦,我怎么都听不懂呢。”我笑嘻嘻地摆手别开脸,措手不及得不想再继续下去。
赵德芳却一把扣住我肩膀,强行将我扳过来,“我知道你听得懂。你只是习惯了把自己伪装起来以此自保罢了。可是,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哥哥了。甜甜,你是有家人的,你明白吗?”他迫使我面对他。
胸腔里就似被冰锥捅了,骤然豁出一个又冷又疼的大洞。
家人?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家人?玩也该有个限度吧,否则哪天王爷玩腻了,我该怎么死才能落个好死?
我默然盯着他,静了好一阵,再出声时,连自己都被这语声中无法自抑的低沉吓了一跳。
“然而我不自保,谁还会保我呢?”
赵德芳眸光明显一颤。但他并没再强迫我。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我。
“那天高孝珩来时,你说你有冤屈?”
我哂笑,“我那一多半是为了气他。其实谈不上冤屈吧,你也管不了。”
他却固执地不肯放弃,“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一定管不了?”
心底被掏空的洞不断扩大,黑泥不断撕扯着溢出来,一阵阵泛着恶心涌上喉头。
我仰起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爷,您能找到一个长相姓名出身一概不详的人吗?就算您找到了,您能让一个负心薄幸违背承诺的人真心忏悔承担责任吗?就算您真让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您能改变我娘和我这十几年遭尽白眼的孤苦吗?别说十几年了,一天,哪怕就只有一天也好,您能让那个恐怕根本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爹做一天我爹吗?您不能吧?不能也没关系啊,反正我根本就不想要。”
我冷冷看着赵德芳,从他那双俊美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陌生的脸,于是愈发笑得淌出泪来。
舌尖一片苦涩,我连忙抬手捂住脸,胡乱用力擦了擦,咧嘴挤出个大笑,“反正那家伙最好祈祷这辈子也别让我找见吧,不然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他替我娘报仇雪恨!”
赵德芳深深看着我,眉头紧蹙,眼中流转的光华竟让我觉得他在难过,难过得无法掩藏。
他沉默良久,一字字问:“如果我说,我能呢?”
我陡然怔住了,脑海中电光石火飞速变幻转瞬已是一片空白,连自己都还来不及细细想个明白,已然条件反射笑着吐出三个字。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