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在那新的小镇上没两天过往便暴露了,再没要多久已传的人尽皆知,人们对她指指点点,不肯光顾她的炊饼摊,流氓地痞和不怀好意的男人也整天围着她打转,面露淫/邪,动手动脚,说些调笑的浑话,甚至还有人企图将她抓起来再卖一次。
起初她还试图解释,说自己是被远亲的舅舅骗了,不是自愿嫁给那刷马桶的老头的。
但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人们都骂她是没良心的下贱女人,说假如当初真的不愿嫁,一头碰死就是了,既然孩子都生出来了,尤其是还生了两个,总归就是她自己愿意的,一定是她不安分,心野了瞧不上她的男人了,就勾搭上过路的游侠抛夫弃子逃走的。
甚至还有些人,骂骂咧咧纠集在一起,要把她拖去浸猪笼。
她吓得逃进深山里,躲了好一阵,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得又回到洛阳,回来找“她的男人”。
我一直都记得那姑娘回来那天,我师爹瞧见她时脸上青黑青黑的表情。
当时师爹只咬紧牙关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连我师父也没喊上,拔腿跑得远远地,从此再也没来过洛阳。
那表情让我觉得可怕极了。
我师父便笑着哄我,说师爹只是因为打赌输给他了,觉得没面子,不好意思再在洛阳待了。
然而我一直觉得不是。
师爹是在生气,生自己的气,生那姑娘的气,生所有人的气。
再后来,那姑娘也依然被人指指点点。
“回来”并没有改善她的境遇。
她还是每天替老头给沉香坊换洗马桶,伺候老头,努力给老头生孩子。
她的第三个孩子因为劳累过度小产了,据说是个男胎。老头把她暴打了一顿。
然后没过多久,她又怀孕了,又小产了。
这一回,她没让老头再有机会打她,她把那老头杀了,在半夜里,用一把生锈的剪子,恶狠狠捅了二十多下,把个人身子捅得筛子一样。
衙门把她抓了起来,判她斩于市。
行刑那天我没有去。
我是从来不爱看杀头的。
但听坊里成群结队去凑热闹的姑娘们说,刀子杀下来的时候她竟也还是笑着的,那血迹飞溅出数丈远,透地三尺,衙门派人天天去洗,洗了数月也没能洗得干净。
而直到她就这样死去以后,我才赫然发现,我根本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不止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周围的人都喊她某某媳妇,就连那一支判她杀头的签上写着的,也不过是“犯妇某某之妻”罢了。
当耶律云燕恶狠狠说出“要么他死,或者我死”这句话时,一瞬间,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姑娘生无可恋的眼睛忽然闪现在我眼前,如同鬼魅。
耶律云燕也曾经“嫁”给一个她原本不愿意嫁的男人,并生了一个孩子。
虽然她并不是为了换一口饭吃。
虽然她身为辽国太后的义女,与那走投无路的可怜女人有云泥之别。
虽然她有一身武艺,柳眉一立,杏眼一瞪,也能吓退不少无聊好事之人。
但那又怎样呢?
她依然如此憎恶,自己与赵炜之间那些斩不断擦不掉的“联系”。
她竟也和那癫狂的村妇一样,如此强烈地想要“她的男人”去死。
她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可怜女人,究竟又有多大的差别?
忽然之间,我甚至理解了她为何对那个被她留在楚王府的孩子怀有如此复杂的感情。
我略微抬起头,遥遥望见安坐在观战席上的赵炜。
那人就坐在萧太后身侧不远处,红光满面,嘴唇堆笑,竟真俨然是个驸马爷的模样。
我只觉得心尖骤然发冷,猛打了个寒颤,冷汗全淌下来,继而浑身发热。
嗓子里似含了一块炭火,滚烫非常。
我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耶律云燕的手。
“好,我帮你杀赵炜!但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