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隐身在草丛中,却看那不老法师带着四个护法在那里施法,只见紫气浮动,笼罩槐树村,想是镇魂安神之用,但收效甚微。只见那村里,残肢遍布、血溅满地,人们奔跑相逐,什么父母兄弟、什么亲朋故友,只是抓过来张口便咬,惨嚎声传到数里之外,血腥之气漫天弥散,让人毛骨悚然。这边丈夫将妻子按在墙角,用石块打得脑浆迸裂,撕咬着一条还在挥舞抽搐的胳膊,那边两个人为争夺一颗人头打得头破血流,正看见一个妇人怪笑着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孩子闪过去,又见个壮汉挥舞着柴刀砍倒一人,迫不及待地挥刀分尸!这分明是人间地狱,便是地狱也不会如此惨绝!
鸾奇闭上眼睛,只听见身后笑梓和小蕊在大声呕吐,自己也不敢再看。那边四个护法站在不老法师身后,却也浑身发抖。除了前面提到的羽娆、泓澈、夙心,此处还是一个穿着粉红衣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灵眉秀目、唇如点朱、花容月貌,该是羽娆提到的桃花精灵--冰翎了。
此时,不老法师望着那惨景,不由震惊地道,“怎么会这样?我的静心阵法对他们没有用!”
身后的羽娆却上前一步道,“法师,羽娆看出一些端倪,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法师微愠道,“有话便说,吞吐什么?”
羽娆道,“人有生死,草有荣枯。若长生于世不死,如何会珍视性命?法师一片好心,终被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糟蹋了!况且借寿之时,取物繁杂,花草牲畜都有。这些人,怕也不能称为人了。”
法师道,“如你所说,倒是我害了他们?”
夙心接口道,“羽娆说的倒是没错,我劝法师收手,莫要再提炼长生水,否则,今日之槐树村,便是明日之人间!”
那法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却是从村里跑出一人,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目光怔怔。法师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跪倒在地道,“法师莫怕,我是殷鹤。”
法师问道,“你进村做什么?”
殷鹤此时白发更甚,越加苍老,对着法师哭道,“小人求法师救我父母,他们在相互撕咬。”
法师叹道,“这个我也没有法子,你也看见了,我的静心阵法根本无用。”
殷鹤磕头道,“法师能让人长生不老,自然能让我爹娘恢复人性,请法师开恩,殷鹤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此事突然,法师也毫无办法,不由道,“我能续命,却救不了人心。”
殷鹤闻言起身,正色道,“法师如此说,殷鹤真悔不当初,当初就不该来这槐树村,纵然父母有寿终之时,我也能承欢膝下,一家和乐,如今爹娘成魔、不得善终,都是拜你所赐!”
不老法师喝道,“混账,你莫要忘了,你父母早是该死之人,活到今日全仰仗于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敢对我如此讲话,快滚远些,不要让我再看见了!”
殷鹤听了此言,扭头朝村里奔去,此时村中已经少有活人,只有几个身强力大的,还在兀自吃着人的血肉。
殷鹤看着这些人,不由哈哈仰天大笑,猛从一旁拿出一根粗木棒,疯了似的一路打过去,那些正吃得津津有味、懒得动弹的人,被登时打死,殷鹤一路冲进了村里。
鸾奇不由道,“看来,这殷鹤是不想让这些人,再人不人鬼不鬼地受苦,可怜可叹。看来,他也要杀死自己的父母!本是孝子,为了父母活命,却终要亲手弑杀双亲!难为了他。”
果然,过了一会儿,槐树村绝了人声,殷鹤握着染血的木棒出来,立在那枯死的老树边,呆愣愣地兀立。
鸾奇叹气道,“这些魂魄终于解脱了,但愿他们莫要再徘徊人间,成了人间的孤魂野鬼,早些脱了今世,好了无挂念地投胎转世。”
却忽然想起不好,鬼王境封印、鬼王夫人也在里面,何人来引导这些孤魂的去向?
想来,只有小蕊的拘灵玉了,正要开口问话,忽然冥冥中有个声音道,“鸾奇,拘灵玉不可现身,不老法师会有警觉,你稍安勿躁!”
听声音却是羽娆,鸾奇不由吃惊,“羽娆如何能与自己心意相通?”
却又听那羽娆道,“不要惊讶,我只是在上次打斗时,在你心上安放一滴生死泪。这是我的独门法宝,如同我的眼睛,你的一举一动,心里一念一想,皆在我的掌控。我不是要害你,今晚日落,你来红花客栈将拘灵玉交给我,切记勿忘。”
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念一想?鸾奇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但还是听话地没有动。那边羽娆浅笑着扭头看这边,似乎看见三人一般。
殷鹤杀死了槐树村最后的活人,冷冷地看着不老法师,高声喝道,“小人去了!自此后寂然等死,只是劝法师一句,千年为魔,不如一世为人,不知生死况味,终是一场枉然!”
那法师听了沉声不语。
.......
槐树村的事让长生镇议论纷纷,长生不老却会成魔吃人,这让那些来参加拜仙大会的都心生疑虑,不由对不老法师有些许谈论。
不老法师一时变得凄然,枯坐房内不准人打扰,全没了昨日的志得意满。渐渐地,他意识模糊起来,身子轻飘飘恍惚立在高台之上,一身金丝法衣、佩玉冠带,正惊骇之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呼着,“拜见不老法师仙驾!”定睛一看,却是台下压压全是人,大礼叩拜,口中称颂,一眼看去,竟看不到边际,连那花木房舍都遮没隐去。法师定神一想,必然是到了拜仙大会了。从前也是众人叩拜,可哪见过今日这么多的人?必是我功德圆满,如今天下皆知,四海扬名了!
想到这,他不由纵声大笑,心道不枉我千年吃苦修炼,又费心弄这长生水,如今终究成了人上之人、仙中之仙了。于是朗声挥袖道,“平身吧!”
忽一声称诵,“圣驾到!”人群分立两旁,法师惊喜暗道:今日拜仙大会就为了他,果然还是到了!忙下了高台,施礼迎接,皇上驾临,龙冠黄袍、气度华贵天成,两旁护驾兵士,刀甲森森。
皇上满面堆笑,拉着法师道,“法师以不老之水造福众生,乃是大功一件。朕甚欣慰,若法师不弃,请随朕入宫,自此便与朕平分天下,奉为御弟与大国师,特封并肩王,对朝臣有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法师认为可好?”
不老法师心下喜悦,不由连连谢恩。随即听人高声送他,似在庆贺他入京拜王。随即与皇上同上玉辇,携手同归。正似乎在路上,却飘忽一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眼前了。尚未来得及欣赏,却觉得一阵冷热交融、花飞云走,心中沧桑不已。恍惚听见皇上问道,“御弟,你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却见与皇上对坐于大殿之内,耳边只有风声而已。
法师摇头不答,随即皇上笑问道,“我却有事请教御弟。如今朕已活了一百余岁,经常心生不足之感,却是为何?”法师暗道:时光何等荏苒?已过了这许多年?
随即道,“皇上是否担心四海未服,兵乱战祸、黎民不安?”
皇上摇头道,“朕如今真的千秋万代、万寿无疆了,终有一日,四海皆服、兵祸终平、黎民心安,到那时,朕又能做什么呢?”
法师道,“皇上贵为天子,自当为江山社稷劳一些心的。”
皇上笑道,“若是将来江山社稷都不需朕劳心,朕又能做什么?”
法师打不出来,讷讷地道,“皇上可修心成仙。”
皇上哈哈大笑道,“修仙是你们修道之人的事,朕身为人间帝王,也是长生不老的,何必去做那些冷清清的神仙?......朕只是问御弟,将来朕无事可做之时,该如何自处?”
法师低头道,“这个我没想过.....只是皇上何以想得如此远?”
皇上道,“人间富贵终是好的,朕也有厌烦之时!想来就是万寿无疆,也是一日一夜地过,乌走兔飞,四季如常,一万年与一年,对于朕这等不死之人有何不同?”
法师还是答不出。
皇上不由有些怒色地道,“朕封你大国师,与朕平起平坐,你连这个心结也不能帮朕打开不成?”
法师惊骇之时,皇上已欺身过来,对着他狰狞道,“若如此,你也无用了,不如让朕吃了一享饕餮吧!”
法师一听,惊出一身冷汗,挣扎而起,却见满室幽光,一灯如豆,方才不过是一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