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莫公子抱定决心与常小姐同眠棺中,青儿忠心耿耿灵堂前守候。却说那游方道士,此时正端坐花园中一处空屋,摆下移魂换影的阵法。
昏暗斗室之内,环绕七盏油灯紫烟袅袅,身前摆着两个草人,裹着常笙与常娥平日的衣裳,上书二人生辰八字,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握着一把宝剑左右挥舞,一时间火光剑影,分外瘆人。离此屋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常娥躺在一张床上,蒙头盖脸盖着条红色锦被,床的四周同样画着阵法灵符,此时常夫人焦急地立在门外,常娥更是心惊肉跳,浑身是汗。
顷刻之间,道士面前的草人左摇右摆,似要活了一般,本来端坐在地的道士忽然睁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那写着常笙生辰八字的草人上,一阵青烟,那草人摇晃几下,几乎倒地。
而此时,那棺中的莫公子明显感觉身旁的常笙身体动了一下,他一惊黑暗中侧脸看,只见常笙的尸身发出盈盈绿光,眨眼间,整个棺中幽幽亮起来,似有无数萤火虫在飞舞。
那边,道士冷笑一声,一把撕下常笙的生辰八字贴在常娥的草人上,却将常娥的生辰挑在剑上,探到火上点燃,念了几句咒语,带着火苗呼啦一声刺到常笙的草人之上,那草人顿时点燃,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道士随即出门,对常夫人道,“事成了。我已然将二人生死颠倒,只等我每晚子时发灵符引路,让鬼使来牵引常笙便是。”常夫人自是千恩万谢,备好了酒肉佳肴让道士享用。道士假意推辞片刻,却也跟着去了。见了桌上美味,道士也不用人伺候,自斟自饮,喝了个面红耳赤。正喝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对面多个人在看他。
他疑心自己喝多了,揉了揉眼再看,真有个年轻的道士坐在自己对面,握着酒壶对嘴喝酒。
游方道士指着他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敢来抢我酒喝?”
对面的正是乐郊,闻言笑道,“你又是哪来的野道士?到这来坑蒙撞骗,做些损阴德的勾当?!”
游方道士见他器宇不凡,目光凌厉,料定并非泛泛之辈,不由冷笑一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敢是见这常家是块肥肉,也赶着来分一杯羹?”
乐郊哈哈大笑,一跃而起道,“冥顽不灵的东西!我念你修行不易,放你一马,速速离去!”
那游方道士一惊,心道自己如今早已封住身上妖气,这道士年纪轻轻,如何看出?!却一愣之下,乐郊指着他道,“还不走?你这蜘蛛精,游荡人间放纵声色,挟私报复颠倒阴阳,看我拿出法宝收了你?!”
游方道士大吃一惊,只见眼前金光乍现,乐郊已握着法宝在手,不由忙下跪道,“上仙息怒!小妖苦修三百年才得人身,还请高抬贵手!”
若说这游方道士,倒真的是个妖精,且与这常家有些陈年恩怨。
当年京城常家宅院,本是荒废许久的官家豪宅,自是飞虫走兽聚集之地。因风水极好,在此处修炼便比洞府强上百倍。这只得道蜘蛛选中此地,在花园内的一处幽闭长亭安身。每日餐风饮露、听水观花,吸纳天地灵气,修行自有大成,很快便得了人身,想着再过十几二年,自可修得仙道,不老长生。
也是命中注定,常老爷晋升,入京述职,皇上便赏了这宅子给他。常老爷将宅子修葺一新,弄得飞禽走兽纷纷避退,只有这蜘蛛舍不得此风水宝地,还栖身花园中。
常老爷当初年轻有为,只可惜成亲数载,常夫人一直没生下子嗣,为此事他很不舒心。却也凑巧,这天他喝多了酒,摇晃晃到了花园中,见满眼繁花,美不胜收,香气迂回令人陶醉,便穿花径、过竹阴,一路到了这水畔长亭,见芳草萋萋,绿意茂盛,自是人迹罕至,也就渐行渐深,有了寻幽探秘的心思。
正走着,却被一张巨大蜘蛛网挡住去路,一只大蜘蛛趴在那网中,见人过来,却急匆匆挥舞八只足逃走了。常老爷被蜘蛛网挡住,心中烦闷,挥手将那网扯破,却不甘休,从旁折过一支树枝,胡乱拍打那蜘蛛,蜘蛛一个逃走不及,被打落在地,常老爷仗着酒力一脚上去,却踩下它一只脚来!
须知精灵身躯受损,修为自会大伤,蜘蛛不由恼羞成怒,回头不顾命地追向常老爷,爬上衣裳,在他手上就咬了一口。常老爷吃痛一甩,将那蜘蛛甩到水中,回身要走,却头重脚轻,踉跄欲倒,知道是毒物,挣扎着向前走,一路走一路呼喊救命。
行到一处假山旁,常老爷体力不支倒地昏迷。恰好这时,常府内一个养花丫头,名唤小竹的,正在那侍弄花草,见常老爷倒在那,急忙过去扶起,大喊救人。却见常老爷面色黝黑、手肿得老大,料定是被毒虫咬了,怕是命在旦夕,也顾不得许多低头就去吸了毒汁。
常老爷幽幽醒转,却见身边是个清秀水灵的丫头,嘴唇发青地给自己吸毒汁,心里一阵悸动,也就对小竹动了心,很快纳了做妾室。小竹也算就此一步登天,但那蜘蛛却被损坏了修行,加上怀恨在心,一时入了魔道,逃到这酌释州来了。
酌释州内,商贾云集,人间烟火鼎盛,这蜘蛛精到了这,见了人间繁华,自也就消了什么修仙的心意,只想着游戏人间了,于是化身个游方道士,用法术赚些银两享受,出入酒肉之地、嬉笑烟花勾栏。岂料这么多年后,冤家路窄,这常家也搬到此地,蜘蛛精心里记恨,本要寻机会报仇,但正赶上流年天劫,只能回旧地避难,却是去年才出关回到此地。知道常老爷早死,心里唏嘘不已,谁料却得了个机会,可以报复他的女儿。
此时蜘蛛精被乐郊识破,却也分辩道,“我行此术,自知有罪,但精灵妖物也是生灵,惨遭世人荼毒,毁我修行我自不服!你法术在我之上,要收我不是难事,但此术已成一半,非你能破的。纵杀我也救不回那丫头性命!”
乐郊道,“生死有命,我自不能扭转,却也不容你胡来!”说完一晃手里的法器,蜘蛛精见他声色俱厉,料到必要收服自己的,也便不再哀求,飞身化为一道电光逃遁而去,
乐郊见他去了,才舒了一口气暗道,“幸好是个不深究的妖精,否则我岂能吓走他?”原来手里拿的,不过是个握成一团的金色背袋。乐郊毕竟年轻,还收服不了这毒蜘蛛,况且身边也没什么趁手法宝,只能吓走便是。
乐郊见夜色下来,阴气渐重,忙行到花园内,掐诀念动咒语,起了道屏障护住那灵堂,以防外人打扰。却在此时,阴影处的一棵大树旁转出一人,对乐郊呵呵一笑道,“你如此可是犯界了。”乐郊回头看,是个黑衣鬼使,便急忙施礼道,“我也是一片好心救人,还望贵使不要见怪。”黑衣鬼使道,“你该做之事已然尽心,是该离去之时了——至于棺中之人,自要看他们的心胸造化。若你一味动用法术干扰阴阳两界,一来对你自身有损,二来却可宠坏了世人,日后烦恼无数,你难道要各个化解?真若如此你便真是神仙,怕也会累死。”乐郊点头道,“贵使所言甚是,不瞒你说,我本要九月初九赶回天华山,若说出门游玩时是带了天行雪莲,却不慎让我弄坏,不能日行千里,如今却是要连夜赶路走的。”
黑衣鬼使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支走两个剑灵,是怕笑梓掌门得知你损坏宝物,要打屁股的吧?如此还不快走?买一匹快马,想还来得及。”
乐郊脸红一笑,却还迟疑地看着远处灵堂那里,鬼使道,“还看什么?这一关,是靠他们自己过的。”乐郊道,“我却是怕常府里还有人为难。”鬼使道,“这个你放心,常府人得了那蜘蛛精的令,七天内不会靠近灵堂,你自去便是。”
乐郊闻言才放心离去,鬼使也叹息一声,黑衣一裹,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