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信守诺言,他原定两个小时之后才走,现在果然待够了两个小时。临到告别当儿,淅皙越发觉得和腾一起的每秒钟都太深刻,并且再不会有这种的深刻。腾对这次作客满意极了,他主动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达到了,淅皙终于表达了她情感上的转变:我不愿再多谈我的感情,腾,当你的感情被道德和善良编织成的花环套住,我只会分外地尊重它。从今往后,我要重新审慎生命的意义,顽强地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不过淅皙还是愿意陪腾走到他停车的地方。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啦,腾自然也就答应了淅皙。
他们刚走出起居室,来到有明灯照亮的走廊间,腾蓦地停住了脚步,墙面上挂的一幅肖像吸引住了他。
淅皙感到奇怪,她顺着腾和悦的目光一块儿凝视一幅很亲切但并非特别的肖像。你们当中无论哪一个,想要从肖像里的这名青年男子身上看出一丝阴沉、残忍的气息绝对是办不到的事。的确,他容颜中的和蔼是从他内心深处折射出来的。除此之外,他留着普通人的短发,一对眼睛倒是清明有神,那一身穿戴几乎也是普通人的写照。淅皙很奇怪腾对此肖像加以另眼相看。
“淅皙小姐,恕我无礼,我想请教这是谁的肖像?”腾有意地问道。
“你太客气了,先生,”淅皙说。“是我已故父亲的遗像。按照常理,人们一般用最近照的相片充当给后人瞻仰的遗像。而我父亲死得意外又突然,只好使用他以前的相片了。”
“难怪!光从这幅肖像上看是看不大出来他已经有一个成年的女儿了的。除非他的样子通常显年轻,那就另当一回事。他有没有更加年轻的相片?他的模样令我想起一个人来——一个与我命中有关联的好人。你不是还带着你爸爸的相片去过应天机场看飞机吗,淅皙小姐?”
“有的。”淅皙从她脖子上拿下一条项链,爸爸的小相片就嵌在坠子里。她拿给腾时说道,“这我从小戴着,比起来时间应该是更早一些。”
腾看了一会的相片,略显激动地说:“我不妨照实讲,你父亲跟我要找的恩人很像,连气质都像。那时候我年纪小,却对世上的人和事物一向过目不忘,尤其还是重要的人。”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淅皙嚷道。“至少你明白我的心意,对我可是个莫大的福分。不过,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我的爸爸没有去过北方,更没有见过你。就算让你有机会直接去问他也不会有更准确的回答了。再说两个长的相似的人毕竟是普遍存在的啊。”
“原来如此!”
他们都沉默不谈了。直到小车的车门被打开,腾仅向淅皙行礼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淅皙说着同样的祝福。
腾开车离开后不久就起了一片薄雾,飘飘渺渺地在水面上浮动。树枝和草叶才融化掉冰雪,又蒙上了一层烟雾。严寒催促淅皙快点回到家。淅皙一时没了睡意,便靠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我要是他的恩人,就不会提出把女儿许给他的要求,压根儿连想都不想。他要报恩有很多种方式,譬如他成为了一个处事正直品格高尚的人,就是给了我最好的恩惠。若他一定要坚持以其它的形式报恩,若条件允许,那就给钱吧,像一把锉和一个肉馅饼一样的报恩。想成为有钱人或是上等人可不是卑鄙的想法。但就是不谈爱情——万万谈不得爱情。年轻人的自由就是爱情的自由。叫他们因为苦苦相思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去吧;因为相守在了一起而欢天喜地去吧;因为平淡的生活最终磨掉了昔日的激情而或分手或归于波澜不惊去吧。叫他们自作自受。我却不能插手这当中的一丁点儿事,这事可没我的份儿。
“我要是他恩人的女儿,要是有机遇结识他,就一定会拼命地爱上他。谁能够不爱一个为人正派,感恩报德的好青年呢?何况他还是那样地玉树临风。但是,我坚决不会利用我这对他来说是特殊的身份去接近他,也坚决不让爸爸不失时机地对他提出娶我为妻的要求。叫这样禁锢了灵魂里蠢蠢欲动的爱的一个人没有感情地接受另一个人,实在是可怕。人的生命中没有爱情多少像一幅名贵的画缺少几笔惊人的色彩。婚姻中没有爱情更像没有甘甜的源泉经流过的岩石,任你在风吹霜打的气候环境下坚固无比,始终看得见隐蔽的一道道干涸的裂缝。既然他是言而有信之人,他会穷其一生忽略那些色彩和裂痕,可是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色彩是他真实的爱情,裂痕是他在心情抑郁时候的悔恨,都永远无法靠近它们。那么,我只是得到片面的他,这是我的苦恼,我最大的喜悦远不及我为他的一个细微的苦恼来得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