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松(1818-1860年),初名松如,字叔盖,号耐清,又号铁庐、西郊、秦大夫、西郊外史、米道士及云和山人等,浙江钱塘人。他善作山水花鸟,尤其精行、隶二体,篆刻法丁敬、黄易和陈鸿寿诸家,后复归秦印,尝摹汉印二千余方,广收博取,融会贯通,自出新意,后人也有将钱松单独列为一派,实有不当,从结字、章法和刀法等方面来衡量,钱松和前几家都是有很深的渊源。所附“古泉”印章即受赵之琛启示,赵之琛较钱松大37岁,有程式化弊病,令人有廉颇老矣的感慨,而钱松异军突起,故有独树一帜的锋芒。“稚禾手摹”和“稚禾八分”苍茫浑穆,与众殊异。他的突出之处在于对刀法的改造,受吴让之浅刻影响,善以轻行取势,兼收并蓄,摈弃门户之见,运刀无意而有意,后世吴昌硕吸收了他的刀法长处。赵之琛评价他“此丁、黄后一人,前文、何诸家不及也”。魏锡曾说:“余于近日印刻中,最服膺者莫如叔盖先生。”可见盛誉之隆,一时无二。吴昌硕说:“汉人凿印,坚朴一路,知此趣者,近惟钱叔盖一人而已。”赵之谦说:“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学浑厚自恃腕力。石性脆,力所到处,应手辄落,愈拙愈古,看似平平无奇,而殊不易貌。此事与予同志者杭州钱叔盖一人而已。”钱松42岁时英年早逝,实为一大遗憾。著有《铁庐印谱》。
丁敬开浙派,后继者皆从他风格中化出,各执一端,钱松将前六人风格概括为“丁钝丁清奇高古,悉臻其妙;黄秋庵之浑厚,蒋山堂之沉着,奚蒙泉之冲淡,陈秋堂之纤秾,陈曼生天真自然”。推测赵之琛因精熟故不能位列其中,而浙派自钱松之后,基本上是逐渐地走下坡路,影响逐渐减弱,但尚有少数代表性的篆刻家。
徐三庚(1826-1890年),字辛毂,又字诜郭,号中罍,又号袖海,别号荐末道士、金罍道士、金罍山民、似鱼室主和余粮生等,浙江上虞人。他善篆隶,形成了“吴带当风”的风格,于吴让之、赵之谦之外别树一帜,篆刻早年师法陈鸿寿、赵之琛,四十岁之后受邓石如的影响更大,颇见功力,偶以《天发神谶碑》文字入印。徐三庚篆刻是浙派和皖派的矛盾结合体,白文多用切刀法,显示了他早岁浸淫此道的百日之功,如“石董狐”;而朱文大多舒展,用刀流利,如“子宽”。徐三庚篆刻与同时代的赵之谦、吴让之相比,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他和赵之琛一样,在肖形印创作方面偶有尝试,虽有不足,但无疑卓立印坛,这在同时代的篆刻家的作品中是见不到的,像吴昌硕、黄士陵、赵之谦和吴让之等无一不是丹青高手,却未曾尝试之作,实在令人遗憾。
有学者认为,对徐三庚篆刻应该一分为二看待,要剔除其印中习气至深而柔媚恣肆,忽视朱白对比本质要求的劣作,对部分值得学习的印章仍然可以借鉴取法,如“延寿”用封泥形式入印,“金真子”以《天发神谶碑》文字入印,而“延陵季子之后”体现了篆书和篆刻的统一,实践了邓石如“印从书出”的观点,是书篆风格最接近的印人。他的篆书在用笔上有很多花样,刻意的成分很多,弄得很花哨,不高古,使篆书俗态化,这也是以鬻印为生的职业篆刻家为生存糊口,需要适合大众口味的必然。而赵之谦相对来说,有更大的自由空间去探索自身艺术表现形式,因而成就比徐三庚要高出一些。并且徐三庚篆刻名成域外,流播东瀛,许多人慕名来学习。就国内来讲,民国的钟以敬和当代葛介屏都有所取法,只是不善学者仅得皮毛。吴昌硕无疑属于善学者,其篆刻含有“雄秀”特征,“雄”来源于汉印,而“秀”则得益于吴让之和徐三庚。
赵之谦(1829-1884年),字益甫、撝叔,号冷君、憨寮、子欠、悲庵、悲翁、铁三和无闷等,先祖为宋高宗后裔,浙江绍兴人。绍兴是文化名城,宋代有陆游,明代有徐渭,清代有赵之谦、近代则有徐生翁、马一浮和鲁迅三兄弟,足以衬托出深厚的文化底蕴。赵之谦学识渊博,才思横溢,在碑版考证、诗文书画和金石篆刻等方面有极高的成就。赵之谦是浙江篆刻的又一亮点,有《二金蝶堂印谱》名世。
赵之谦篆刻创作极少应酬,对比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印谱厚度便知,最少的是赵之谦,最多的是吴昌硕,其次是黄士陵。他的篆刻创作生涯并不是很长,46岁后封刀,一生高峰期在30~36岁这7年间,34岁后为黄金期。他对秦玺汉印、宋元朱文和皖派篆刻都有深入地研究,赵之谦用切刀法作印鲜见,如“血性男子”和“益甫手段”等,实际他受邓石如影响更大。受邓氏“印外求印”的启发,将汉镜、钱币、权诏和汉铭文以及《天发神谶碑》、《祀三山公碑》和《禅国山碑》等文字入印,独标新格,他自身也颇为自负:“为六百年来摹印家立一门户”。其姓名印“赵之谦印”是典范之作,笑傲印林。因其过早封刀,风格多样而未定型,对于后学者来说,有取法多元化的启示,对赵氏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他比徐三庚小三岁,某些恣肆柔媚之处有声息相通的地方,而他的一些印章有过于柔媚之失,一些印章留红布白不当,还有一些仿元明旧习的印章,但这都是白璧微瑕,不会影响赵之谦在在篆刻史中地位,加上他极少作,因而数量不是很多,尤显珍贵。
赵之谦对篆刻史贡献巨大。在多种文字入印的方面,他作了前无古人的尝试,对后世吴昌硕,尤其是黄士陵影响巨大,在实践上体现了邓石如的“印从书出”的审美理念,对当代印坛仍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赵之谦对篆刻边栏特别重视,白文常不逼边而四周留红,朱文残断整饬,多有变化,这对吴昌硕影响颇深。他首倡以汉画像和魏书入款以及朱文刻边款,也是古无先例,内容上有议论、抒情、记事和诗歌等。他将刀法提到了和笔法相结合的高度,“古印有笔犹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宏论喧天,盖前人所未能言及者,发人深思,后启骧骏,泽被后世。
胡钁(1840-1910年),字匊邻,号老鞠、废鞠、不枯,又号晚翠亭长,浙江桐乡人。高时显在《晚清四大家印谱》序中说:“匊邻专摹秦汉,浑朴妍雅,功力止深,实无其匹,宋、元以下各派,绝不扰其胸次;……而印之正宗,当推匊邻。次四家篆刻(另三人即是吴让之、赵之谦和吴昌硕),精力所聚,为印学别辟町畦。”这一评价很见公允,胡钁比赵之谦小11岁,长吴昌硕4岁,处于吴赵之间,虽对吴赵有倾慕之心,但没有亦步亦趋,保持自己的篆刻风貌,实属不易。但白文仍有赵之谦特征,如“子寿审定金石”,印文不逼边,四周留红,同时倾心于汉玉印,浑朴典雅,如“玉芝堂”,章法疏朗中得紧凑,得力于汉凿印和诏版等,苍浑天趣不足,在开风立派方面和赵吴相比,稍逊风骚。著有《晚翠亭长印谱》。
魏锡曾(?-1881年),字稼孙,谑号印奴,浙江仁和人。魏锡曾是咸丰贡生,一生对金石拓本和名家印蜕汇辑甚丰,嗜印成癖,自己不刻印,但潜心印学,造诣尤深,类似明代安徽徐上达,同吴让之、赵之谦和吴昌硕等交好,各人为他刻印甚多,篆刻评论独具慧眼,入木三分,有很强的参考价值,如他对“西泠八家”的评论:“钝丁之作,熔铸秦、汉、元、明,古今一人,然无意自比于皖,黄、蒋、奚,陈曼生继起,皆意多于法,始有浙宗之目,流及次闲,逾越规矩,直自郐尔。”
吴昌硕(1844-1927年),初名剑侯、俊,又名俊卿,字昌硕,又字仓石、苍石,号缶庐、缶翁、老缶、缶道人、苦铁、破荷、大聋、酸寒尉和芜青亭长等,七十岁后以字行,浙江安吉人。吴昌硕篆刻风格的形成期很长,“古法尽能新有余”。早年师法浙派,后又取法邓石如,吴熙载和徐三庚,四十岁后追溯秦汉古玺,得高古风神,后获见齐鲁封泥、瓦甓文字,熔为一炉,一变为雄劲苍浑,摆脱了前人窠臼而树立自我风标,苍茫古朴,“自我作古空群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匠心独运,别裁自家天地。意守古拙,刀笔棱蹭,方寸之间有龙虎之象,印中寓书画之道,严整中见流动,流动处见沉雄。在篆法、刀法和字法上都有独领风骚的建树,“善学善用”是吴氏篆刻艺术最大的特点,篆书依托《石鼓文》,勤黾一生,临池不辍,最终羽化而出,以自身独特的篆书入印,这是受了赵之谦的启发,以《石鼓文》作为突破口,是他选择的基点。刀法使用钱松切中带冲和吴熙载的冲刀法相结合,秀丽处见苍劲,流畅中见古朴,不经意处见功力,边栏吸收了封泥作为整体上考虑,残断、粘连、虚实、粗细都匠心独运,务使妥帖。章法深见画境,外似粗疏,内蕴深厚,虚实相生,能放能收,“奔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要照顾气魄”。他所追求的是有汉印“浑穆”境界。“汉印之最精者,神隽味永,浑穆之趣有不可思议者,非功力深邃未抚拟也。”吴昌硕篆刻追求的是这样的一种境界,不以奇制胜,也不哗众取宠,而以平淡醇醪、浑厚庄重、耐人寻味见长。在吴昌硕篆刻中透露的平民气质,以质朴取胜,无任何夸张变形的行为和搔首弄姿之举,百年来备受推崇。边款早年纤细而方正,大多为楷书,中期所作明快辛辣,晚期则以气势为主,刀锋直切入石,落刀处钝,收刀处锐,倒丁刻法,错落欹侧,自然天趣。
缶翁影响不仅在书画篆刻上,还在于做人,及至今天仍具有现实意义。曾自作联曰:“印讵无源?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反映出缶翁自谦的美德。吴昌硕著述不多,没有相当宏论,但其大量的印论、印话、题跋、诗文和边款等都自标风格,从不同的角度对有关自身篆刻创作给予总结,影响印坛创作,他一反文人士大夫的清幽文郁、顾影自怜式地不食人间烟火的酸儒形象,也摆脱了煮茶谈禅式消极遁避的思想,充满了自主、自信,对生活有最淳朴和最真挚的感悟。吴昌硕篆刻以“诗书画印”四位贯通一体性,在四个领域达到了时代的最高峰,“诗文书画有真意,贵在深造求其通”。这是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丰富了篆刻艺术创作的理论的宝库,开辟了新的境界。“(篆刻)小技,拾人者易,创造者则难,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拾者至多半年可得皮毛也。”但对吴昌硕也有诋毁之词,如萧退庵说:“天下篆刻之坏,始于吴昌硕。”但事实证明,吴昌硕并非是变坏古法的始作俑者,而是一代新风的开创者。
有学者在研习吴氏篆刻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现象,这或许是审美观所致,或者是创作上的盲区所在,大师也存在不足之处。比如说,吴昌硕篆刻虽强调画意,“求气不求形”,但吴氏对肖形印创作非常漠视,只是在边款中有一些图画出现。肖形自汉后失落,至来楚生才出现生机,吴昌硕乃至赵之谦和吴熙载都很漠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吴昌硕篆刻虽学秦汉古玺,但章法多见平正安排,而不见古玺形制构造,这也令人感到奇怪。在吴昌硕印章中有极少类金文入印,但表现一般,和黄士陵不能相提并论,这些都是不足之处。
吴昌硕在西泠印社成立十周年大会上被公推为第一任社长,以自身非凡的艺术成就对民国印坛及当今篆刻产生了深远影响。吴昌硕因为年龄高寿,风格得以强化而臻于极致,登峰造极,后继者很难再有发挥的余地和空间。门生当中只有赵古泥摆脱他的形神而成一脉,潘天寿以画理巧思见长,有很大的发挥,只可惜所作无多,其余便活在他的阴影下,尽管弟子如云,却有难以超越的遗憾,这也算是悲剧色彩,因而惯有“吴毒”之说,其实这与是否善学有关。“大匠使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吴昌硕本身即是善学善用的典型,愚以为,学吴昌硕而自出机杼者仅来楚生一人。
二、民国
1904年西泠印社在杭州成立,成为篆刻史中的“辛亥革命”。印学理论开始从传统到现代的艰难转变,向学科化方向发展。师徒相授仍然是篆刻学习最主要形式,社会变革促进了艺术思潮的碰撞,转型和变革。民国时期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各种思想意识流派相交叉和碰撞,动乱的社会环境使文人从故纸堆中倾注心力,“时势造英雄”,就像在文学史上,民国时期出现了一批后世难以比拟的文学家和作家,新思潮和旧传统的碰撞,出现了难得的自由空间,成为篆刻艺术的最佳氛围。篆刻虽处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下,却产生了一批杰出的艺术大师,艺术风格林立,各臻其美。吴昌硕此时已69岁,正是艺术高度成熟的时期,余热炽烈,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波,有一大批追随者,他将自己一生的心得总结为“字体之纯一,配置之疏密,朱白之分布,方圆之互异”二十字度世金针。
黄宾虹(1864-1955年),名质,字朴存,中年自署“黄山山中人”,歙县人。近代国画大师,美术理论家,兼善诗书印,1909年更名宾虹,参加吴昌硕组织的“海上题襟馆”活动,编辑出版《金石书画编》《匋鈢合证》《龙凤印谈》等。此后在篆刻理论上,尤其对古玺印的研究,其广度和深度,颇具学术价值,迥出时流成一格。1926年编辑《宾虹草堂藏古玺印》初集八册;1929年编二集八册;1930年撰《古印概论》;1940年编《宾虹草堂藏古玺印》五册。其家藏古玺印颇为丰富,在见闻广博的基础上,心悟手从,40岁后治印别开生面。虽印名为画名所掩,未立门户,影响远不及绘画,加上不多作,但水平颇佳,实在不可多得,意在含蓄,执意淳古。“冰上鸿飞馆”刀法冷峻,篆如其书,冰清玉洁;“黄质宾虹”深得汉铜印的精髓,置于其中不逊色;而“黄山山中人”刀法沉稳,铅华洗尽,平中见奇,无愧于一代大师。
王云(1865-1946年),字竹人,以字行,浙江绍兴人。其篆刻服膺赵之琛,后转益多师,意趣暗合西泠八家,中年专治玉印,愈小愈佳,声誉日隆,与西泠创始人丁辅之、吴隐和叶为铭交好,曾设砚于西泠印社,足见印艺有过人之处,作品不逾古法,自出新意。浑朴自然,气妍清和。
钟以敬(1866-1917年),字越生、矞申、矞生,号让先,又号窳龛,浙江杭州人。他博学多才,通晓印制源流,如数家珍,得同道赞誉,学印先师法西泠陈鸿寿、赵之琛,旁涉赵无闷,用刀见浙派余绪,谨慎揣度,喜用《天发神谶碑》文字入印,受徐三庚影响大,如“西泠老萼”印。撰有《篆刻约言》、《印储》1册及《窳龛留痕》12册。
罗振玉(1866-1940年),字叔蕴,一字叔言,别号刖存、商遗、雪翁、雪堂、松翁和贞松老人等,浙江上虞人。他精于金石书画考据,篆刻所作不多,而见汉印风神,如“上虞罗氏”印。著有《磬室所藏玺印》和《赫连泉馆古印存》二集。
叶为铭(1866-1948年),初名铭谱,改名铭,字品三,号叶舟,浙江杭州人。他博学多识,工篆隶,善摹拓彝器款识碑刻,精金石考据。篆刻在宗秦汉之余,效仿宋元铁线朱文,印风典雅灵秀、平实朴茂,亦有近浙派风格作品,如“家近涌金门”和“云门”二印。虽有盛名,能尊重传统,不为成法所囿,拘泥于陈规陋习,在以隶书和楷书入印方面做了很多有益的尝试。曾合辑清周亮工《印人传》三卷,汪启淑《续印人传》8卷,广收历代各地名家,增编为《广印人传》16卷,补辑1卷,其收罗之广,自非周汪二人可比,对篆刻艺术发展和流布作出很大的贡献。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