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⑤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吏忠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⑥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奏可论成,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为“屠伯⑧”。令行禁止,郡中正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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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啎(wǔ):同“忤”,违逆,抵触。
②桉:同“案”,查究,查考。
③新将:新为郡将。称郡守为郡将,是因郡守也兼掌兵权。
④胁息:胁,收敛。息,气息。
⑤子贡、冉有:孔子的学生,都做过官。冉有,即“冉求”。
⑥泰:通“太”。
⑦史书:指汉代通行的隶书。
⑧伯:魁首。
⑨正:通“政”。政事。
【译文】
那时,接连派到涿郡去的太守都无能,涿郡人毕野白等因此得以横行不法。而豪强大族西高氏和东高氏,更是连郡府的官吏都畏避他们,不敢顶撞他们,都说:“宁可得罪太守,不能得罪豪门。”两家的门客在外放肆地偷盗抢劫,案发了,就躲进主家,官吏不敢追捕。这样,日久,行人都要张弓拔刀才敢在路上行走,郡中盗贼作乱,竟到这等程度。严延年到任后,即派郡府的属官蠡吾人赵绣去调查高家的罪行,核定他们犯有死罪。赵绣见严延年是新来的郡将,心中惧怕,就起草了两份劾罪书,准备先禀告那轻的,如果严延年发怒,就把那份重的劾罪书拿出来。严延年早已知道他的这种做法。赵绣来了,果然禀告那份轻的。严延年在赵绣怀里搜出了那份重罪检举书,立刻将他送进了监狱。头天夜里入狱,第二天早晨就被押赴市中定罪斩首,死在他所查究的高氏之前,吓得官吏们都两腿发抖。严延年再派人分头查究两个高家,彻底追查他们的罪恶,每家诛杀几十人。郡中民众大为震惊害怕,从此境内路不拾遗。
三年后,严延年调任河南太守,赏赐黄金20斤。河南郡中豪强都收敛自己的行为,郊野也没有行劫的盗贼,严延年的声威震动了邻近几郡。他治理地方的要旨是摧抑制服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者犯法。也要回护掩饰以解脱他们;对那些欺压百姓的豪强,他就加重案文辞语把他们抓进监狱。大家认为一定会被处死的犯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释放出狱,而那些被认为没有犯死罪的,严延年却又出乎意料地将他杀死。官吏和百姓都猜不到严延年什么时候执法严厉,什么时候宽松,都十分惶恐,不敢触法犯禁。而核查严延年所处理的案件,又都文案缜密,无可翻改。
严延年身材短小,精明能干,办事灵活迅速,虽然子贡、冉有精通政务,但也未必能超过他。郡府官员忠诚奉公的,严延年待他们就优厚如自家人,并亲近、一心向着他们,居官办事不顾个人得失,因此在他管辖的区域之内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但严延年疾恶如仇太过,被伤害的人很多,尤其是他善于写狱辞,又善于写官府文书,想杀某人,就亲手写成奏折,连掌管文书的中主簿,以及最接近他的属吏,都无从得知。奏准判定一个人的死罪,迅速得就像神明。冬天行刑时,严延年命令所属各县把囚犯解送来郡。集中在郡府判处死刑,血流数里,河南郡的人因此称严延年为“屠伯”。在他管辖的地域内,有令则行,有禁则止,一郡之内政治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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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始①、元延②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藏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③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滑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暮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④鼓不绝。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⑤,得壹切便宜从事。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曰“虎穴”。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⑥,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扦⑦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两⑧,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⑨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壹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⑩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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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永始:成帝年号。
②元延:成帝年号。
③长:比县低一级的行政机构的长官。
④枹:通“桴(fù)”,鼓槌。
⑤“赏以”句:赏,尹赏,成帝时著名酷吏。三辅,西汉以京兆、冯翊、扶风为三辅。
⑥伍人:汉制五家为伍。
⑦扦:通“捍”。
⑧两:通“辆”。
⑨内:通“纳”。
⑩财:通“才”。
贳(shì):赦免。
耆:同“嗜”。
【译文】
成帝永始、元延年间,皇帝疏于政事,显贵与外戚骄横不法,为所欲为,红阳人长仲兄弟交结游侠,藏匿逃犯。而北地大豪强浩商等人为了报怨,杀了义渠长的妻子和儿女共六人,公然往来长安城中。丞相御史派属官追捕他们的同党,甚至以皇帝的名义下诏书缉拿,也过了很久才捕获。长安城中奸滑之徒日渐增多,市井间少年结为团伙杀害官吏以接受贿赂或报私仇。少年们共同制作弹丸来探取,摸到红丸的杀武官,摸得黑丸的杀文官,摸到白丸的为死去的同伴办理丧事。城中每到晚间,便有盗贼抢劫行人,路上常有死伤者,劫案频繁有如鼓点不绝。尹赏以出身于三辅地区高门大第的身份,选拔为长安令,可以依据情势处理一切事情。尹赏到任,即刻修缮整理长安监狱,在地上挖坑,每个坑长宽与深度都有几丈,四壁以砖瓦砌好,用巨石覆盖坑口,起名叫“虎穴”。于是率领属官,召集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指出长安城中轻薄无行的少年和不听父母教诲的恶子。以及没有长安户口的商贩,衣饰华丽或身披铠甲而带刀佩剑的,都登记下来,共有几百人。尹赏于一天早上召集长安官吏,乘数百辆车,分头按名册收捕,都加上勾结接济盗贼的罪名。尹赏亲自检视犯人,每十人里放出一人,其余的都一个接一个地推入虎穴中,每一百人推入一个坑中,盖上巨石。几天后打开检查,都重叠而死,便用车拖出,埋在寺门桓的东面,标明死者姓名,百天以后,才让死者家属各自掘取尸首。家属号哭。行人都叹息流泪。长安城中歌谣传唱说:“到哪儿寻找孩子的尸首?去那桓东少年的坟地。他们活着时行为不谨,死后连好的葬地都没有!”尹赏释放的都是那些为首的和旧案累累的人,或者是从前下属和好人家子弟、因为一时失去主见被诱惑犯罪、愿意改正的,只有数十人,不超过一百。尹赏都赦免了他们,责令他们立功赎罪。凡是尽心效力有成就的,就收用为心腹属下,这些人追捕犯人十分精明,对奸恶之徒的憎恨超过了一般官吏。尹赏上任没有几个月,盗贼便销声匿迹了,郡国亡命之徒四散奔逃,各回本地,不敢再对长安有非份之想。
盖宽饶劾少府
平恩侯许伯①入第,丞相御史将军中二千石皆贺,宽饶②不行。许伯请之,乃往从西阶上,东向特坐。许伯自酌曰:“盖君后至。”宽饶曰:“无多酌我,我乃酒狂。”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坐者皆属目卑下之。酒酣乐作,长信少府③檀长卿起舞,为沐猴与狗斗,坐者皆大笑,宽饶不悦,仰视屋而叹曰:“美哉!然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所阅多矣,唯谨慎为得久,君侯④可不戒哉!”因起趋出。劾奏长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礼不敬。上欲罪少府,许伯为谢。良久,上乃解。
《汉书·盖宽饶传》
【注释】
①许伯:汉宣帝之许皇后的父亲,元帝之外祖。
②宽饶:姓盖,魏郡人,字次公,宣帝时任司隶校尉,为人刚直公廉,刺举不避,公卿贵戚皆畏惧不敢犯禁。但深刻喜陷害人,后因怨谤罪下狱自杀。
③长信少府:长信,太后所居宫殿之名。少府,主管饮食服御等事的官员。
④君侯:对列侯的尊称。
【译文】
平恩侯许伯,宅第刚刚落成,搬入居住,丞相、御史、将军和中二千石,都去道贺,唯独盖宽饶不肯去。许伯去请他,方才前去。从西阶走上,面向东方正襟危坐。许伯亲自替他斟酒,说:“盖君后到了啊。”盖宽饶说:“不要多给我酒喝,我是个酒狂!”丞相魏侯笑道:“次公即使清醒时也是狂的,何必要喝酒才狂呢!”在座的人,见状没有不对他注目而视非常谦恭的。酒酣时音乐齐作。长信少府檀长卿站起来跳舞,装猕猴和狗相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盖宽饶很不高兴,仰视屋顶叹道:“确实华美呀!但是富贵无常,忽地换人,如同客人过客栈,我见过很多这种情形。只有谨慎小心才能长久,君侯你不能谨慎小心一些么?”便起身赶步离去了。之后上奏章弹劾长信少府,说:“他竟以列卿的身份来作猕猴舞,是大大的失礼不敬。”宣帝想治少府的罪,许伯替他求情,过了很久,宣帝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假太子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黄犊车,建黄旐①,衣黄襜褕②,著黄冒③,诣北阙,自谓卫太子④。公车⑤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丞、中二千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⑥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⑦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⑧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几得以富贵即诈自称诣阙。
《汉书·隽不疑传》
【注释】
①旐(zhào):旗子。
②襜褕(chānyú):一种短的便衣,即直裾禅衣。
③冒:下裙。
④卫太子:即戾太子,因母家姓卫,以“卫”称之。
⑤公车:负责接受并传递奏章的机构。
⑥不疑:即隽不疑,善治《春秋》,武、昭二帝时能吏。
⑦夏(jiǎ)阳:治所在今陕西韩城南。
⑧舍人:侍从官。
【译文】
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一男子乘坐黄牛车,车上插黄旗,穿着黄色宽大的单衣和黄色的下裙,来到皇宫北门,自称是汉武帝时的卫太子。公车上报此时给皇帝,皇帝命令公、卿、将军和中二千石的官吏都来辨认。长安城中的下级官吏和百姓聚集来观看的有数万人。右将军统率军队守在宫门外,以防备变故。丞相、御史、中二千石的官吏来到的都不敢发言。京兆尹隽不疑后到,大声命令随行属吏将自称卫太子的人绑起来。有人说:“真假都不知道,且由他去吧。”隽不疑说:“各位何必惧怕卫太子!春秋时卫国太子蒯聩违背父命逃出卫国,当他回来时他的儿子蒯辄(卫出公)拒不接纳,《春秋》肯定了这种做法。卫太子对先帝犯下罪,不肯服死而逃亡在外,现在自行前来,这是个罪人啊!”于是把他押送到朝廷的监狱。……廷尉审讯他终于弄清其缘委。他原是夏阳人,姓成名叫方遂,住在湖县,以占卜算卦为业。曾有原太子舍人到他那儿占卦,对他说:“你的相貌很像卫太子。”成方遂听后认为有利可图,希望能因此得到富贵,于是就假称自己是卫太子,来到宫门。
赵广汉威名远扬
迁颍川①太守。郡大姓原、褚宗族横恣,宾客犯为盗贼,前二千石莫能禽制②。广汉既至数月,诛原、褚首恶,郡中震栗③。
先是,颍州豪杰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厉使其中可用者受记④,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令相怨咎⑤,又教吏为缿筩⑥,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讬以为豪杰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强宗大姓家家结为仇雠⑦,奸党散落,风俗大改。吏民相告讦,广汉得以为耳目,盗贼以故不发,发又辄得。壹切⑧治理,威名流闻,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
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于吏职。见吏民,或夜不寝至旦。尤善为鉤距⑨,以得事情。鉤距者,设欲知马贾⑩,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问马,参伍其贾,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惟广汉至精能行之,它人效者莫能及也。郡中盗贼,闾里轻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请求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有顷,广汉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长安丞龚奢叩堂户晓贼,曰:“京兆尹赵君谢两卿,无得杀质,此宿卫臣也。释质,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时解脱。”二人惊鄂,又素闻广汉名,即开户出,下堂叩头,广汉跪谢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狱,敕吏谨遇,给酒肉。至冬当出死,豫为调棺,给敛葬具,告语之,皆曰:“死无所恨!”
广汉尝记召湖都亭长,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亭长既至,广汉与语,问事毕,谓曰:“界上亭长寄声谢我,何以不为致问?”亭长叩头服实有之。广汉因曰:“还为吾谢界上亭长,勉思职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其发奸擿伏如神,皆此类也。
《汉书·赵广汉传》
【注释】
①颍(yǐnɡ)川:郡名,今河南中部南部一带。
②“前二”句:二千石(dàn),官俸每月两千石的官,代指太守。禽,通“擒”。
③栗(lì):通“粟”,害怕。
④“厉使”句:厉,勉励,奖励。记,此指诉讼书之类的文记。
⑤怨咎(jiù):怨恨,责怪。
⑥缿筩(xiànɡtǒnɡ):接受信件的器具。相当于现在的信箱。缿,古代储钱器,由瓦或竹制成,小口,可入而不可出。筩,竹筒。
⑦仇雠(chóu):仇人。
⑧壹切:一切。
⑨鉤距:多方面地调查比较。
⑩贾:通“价”。
参(cān)伍:也作“参五”,综合比较验证。
铢两:重量单位,十铢为一两,指极微小。
具:通“俱”。
丞:即县丞,县令的佐官。
给(jǐ):供给。
豫(yù):通“预”,事先准备。
亭长:官名。西汉时,在乡村每十里间设亭,置亭长。掌管亭内治安。设在城内和城两边的称都亭。
寄声:口头传达问候。
擿(tì)伏:揭露隐秘的事。
【译文】
赵广汉调任颍川太守,郡中有原、褚两个大姓宗族横行不法,为所欲为,他们家中的宾客也偷盗抢劫,危害治安,前几任太守没有谁能捉拿制服他们。赵广汉到了颍川几个月,杀了原、褚两姓的首恶分子,郡中人都为之震惊。
此前,颍川豪强大姓互相结亲,吏民也结朋党。赵广汉为这种情况而担忧,于是奖励其中可利用的,让他们了解诉讼书的内容,并出庭审问有关案犯,已经弄清罪状定下罪名的,执行刑法处罚。赵广汉故意泄露控告人说的话,使他们互相怨恨责怪。又让手下吏员设置信箱,收到控告信后,删去控告者的姓名,而假托某个豪强大姓子弟说出来的。自此以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仇,奸党纷纷离散,风俗大变。官吏和老百姓互相揭露隐私,赵广汉得到这些人作耳目,因此盗贼不敢作案,即使作案又很快被捕获。郡内处处都治理得很好,赵广汉威名流传四方,投降汉朝的匈奴人说,连匈奴都知道赵广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