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寿担任左冯翊时,仍然奉行他的这套主张。一年春天,他巡行各县,一方面考察长吏治迹,一方面观风劝农。当他来到高陵县时,有兄弟二人为了争夺田产,前来告状。两人在他面前攘臂争吵,势同水火。韩延寿见此情景,大为沮丧,他觉得这是对他一贯推行的礼义教化方略的嘲弄。但同时,他马上又感到,这也正好是他向本郡宫民展示其政教力量的大好良机。他镇定了一会,表现出一种无比悲伤的态度,说:“我有幸成为京城一郡的长官,可却不能为全郡官吏做出宣明教化的表率,致使百姓未曾蒙受温恭礼让的教化陶冶,以至兄弟失和,骨肉争讼,既已伤风败俗,又使本县贤良的长吏、啬夫(掌诉讼的乡官)、三老(掌教化的乡官)、孝弟(掌教民耕作的乡官)蒙受耻辱。这个不幸全是因为我这做冯翊的无德无能造成的,我必须首先引咎解职,闭门思过,听候朝廷处分。”说罢,马上就来到县里接待过往官员的馆舍,称病不理政事,直挺挺躺在床上,自己把自己禁闭起来。左冯翊摧肝裂胆般的伤心自责,以及他的自动离职,自我禁闭,使得全县大小官员吓得不知所措。县令、县丞、啬夫、三老,无法劝转郡守,一个个都只得自己把自己捆绑起来,自投监狱,俯首待罪。诉讼两兄弟及其家族,更由于惹起这场大祸,举家惶恐不安,相互埋怨、指责。那两兄弟更是呼天抢地,深深痛悔。他们剃光头发,脱去上衣。一身囚犯装束。到县里投案认罪。两人都表示愿将田地让给对方,终身不敢提出异议。
韩延寿看见他的行为已经获得如此巨大的良好影响,这才满心高兴地打开馆舍大门,延请县里的官员和诉讼两方相见,又大设酒宴与他们同欢共乐。他对兄弟二人的息讼解纷、悔过从善,勉励有加;又鼓励地方官员修治学官,教民化俗。经过韩延寿的倡导,左冯翊所属二十四县,谦恭礼让之风大行,讼狱刑罚锐减。
《汉书·韩延寿传》
哀帝决断薛家案
薛宣曾经担任过汉成帝时地方大吏和御史大夫、丞相等显赫官职,并进爵高阳侯。后因政绩不佳免官。
薛宣的弟弟薛修,当过郡守、京兆尹和少府,善于结交朋友,很得州里人的称誉。薛宣有个后母,平时都跟着弟弟薛修生活。当薛宣任丞相时,曾派人去接后母到京,而薛修却不将母亲送去。后来母亲病逝,薛修解职归家服丧。薛修主张应为母亲服丧三年,薛宣觉得服丧三年虽然是古制,但很少有人这样做。由于意见不同,弟兄由此失和。
哀帝即位后,博士申咸任给事中。他与薛宣兄弟是同乡,都是东海人,同薛修是密友。他自谓了解薛家的情况,数次在京城官场中诋毁薛宣不供养后母,母死不行丧服,于兄弟骨肉之情也非常凉薄。又说,薛宣以前就曾被成帝斥为“不忠不孝”而罢官。这样的人不适宜再以列侯的身份混迹朝省。
薛宣的儿子薛况,时任右曹侍郎,数次听到申咸散布有关他父亲“不忠不孝”的言论,十分生气,就收买一个打手杨明,叫他击毁申咸的面部,使他不能在朝为官。后来,又遇到朝中司隶位置缺出,薛况惟恐申咸当上这一职务后对他们父子不利,就敦促杨明执行袭击申咸的计划。一天,杨明就在宫门外的路上,拦住申咸提刀就砍,当即砍断申咸的鼻梁,伤了嘴唇,身上一共八处受伤。
案件经国家司法部门审理以后,御史中丞等上奏称:“薛况作为朝廷官员,他的父亲薛宣是前任丞相,又封列侯,不力行教化,却骨肉相疑,猜测叔父薛修唆使申咸制造谣言,以毁谤其父薛宣。可考察申咸所说,都是薛宣平日所行之事,为熟悉他的人所有目共睹,朝廷也有所闻。薛况知道申咸为给事中,惟恐他当了司隶后举劾薛宣,便公然使令杨明等人于迫近宫门之地,拦路击伤近臣于大道人众之中。薛况的举动,妄图阻塞皇上耳目,杜绝舆论公议。狡黠凶残,无所畏忌,制造如此大案,万众喧传,流播四方,与一般百姓愤怒争斗绝然不同。臣等认为,给事中乃皇上近臣,尊重近臣,正是因他侍从皇上身旁。礼制规定,连皇上的牲畜都应尊敬,何况给事中为皇上的侍臣?又按《春秋》的道理,起意不良,即使获得良好的效果,也不能免于诛戮。逼近宫门,擅伤近臣,决不能助长这种风气。薛况首倡为恶。杨明动手伤人,无论起意者或行动者,都是作恶,都是大不敬。杨明应判以重罪,薛况则应弃市。”
廷尉则认为:“经传上说:不以正义待人而被人伤害的,他的罪与伤人者相等。之所以要如此,是厌恶那些不光明正直的行为。应该考虑到薛况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才起意伤害申咸的。他的计谋已经定下了,才听说司隶缺位,因此要催促杨明执行前议,不是由于恐怕申咸会当司隶才设谋害他。他们的冲突是由于私人间的恩怨,尽管在宫门外打伤申咸,仍然与普通的民事纠纷无异。杀人者死,伤人者判刑,这是古往今来的大道理,就是三代也不例外。孔子说‘必也正名’。名不正,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而民无所措手足。今以薛况为首恶,杨明动手杀伤人为大不敬,公和私就没有差别了。《春秋》之义,推原其本心而定罪。薛况是由于父亲被人诽谤而难忍愤怒,又无别的大恶。对他加以诋毁,收集小过,罗织成死刑,不符合法律本意,不能如御史中丞那样判刑。英明的皇帝不能由于发怒就增重刑罚。杨明只是受贿伤人,御史中丞判得过重。薛况和其也同谋之人,因为身有爵级,故应减罪,完为城旦。”
哀帝将御史中丞和廷尉的意见提交给大臣讨论,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同意中丞的意见,而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则赞同廷尉的主张。哀帝决断薛况减罪一等,徙敦煌,薛宣免爵为庶人。
《汉书·薛宣传》
汉武帝挥泪严执法
汉武帝的妹妹隆虑公主身患重病,眼看就要断气了。一生富贵,她没有什么遗憾的,只有儿子昭平君年轻任气,使她放心不下。
昭平君是公主的儿子,又娶了汉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为妻,更加亲上加亲。皇帝是他的舅父兼岳父,贵盛已极,炙手可热,养成了他骄横暴虐的秉性,常常同一些权豪子弟一起斗鸡走狗,招惹是非。隆虑公主临终前对武帝说:“陛下的外甥、女婿脾气暴躁,全不把他父亲看在眼里,都是我娇惯了他。我死之后,难保他不犯下死罪。我就这一个儿子,恳求陛下怜悯。我想国家法律有献金赎罪的条款,我愿意拿出金千斤、钱千万,为您的女婿豫赎死罪,陛下不会不允许吧?”见到妹妹虚弱不堪的身子,充满哀求的目光,汉武帝的心情十分悲痛,此时此刻,根本不容许他有丝毫的犹豫,就不住点头,一口答应了。
果然,隆虑公主死了以后,昭平君愈加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胡作非为。一次大醉之后,竟然拔剑杀死了前来劝止他酗酒的辅导公主的官员“主傅”。由于杀的是朝廷命官,昭平君被关进了监里。可是,他毕竟不是普通百姓,他是公主的儿子,皇帝的驸马,他的母亲又事前给他办过赎罪手续;也就是说,他的权位,他家的千金万金,早已为他买得了杀人不犯死罪的权利。种种因素都使得最高司法长官的廷尉不敢擅自给他定罪,只好以按律当死、但赎罪在先的特殊情况上报皇帝,让皇帝作出决断。
汉武帝没有想到妹妹临死前的担心,竟然不幸言中。这位以雄才大略之称的英明皇帝,面对这个案子,竟然愁肠万结、幽柔寡断起来。他无法忘记妹妹临死前那乞求般的目光。一想起妹妹的嘱托,他悲哀叹息不止,眼泪汪汪地对百官们说:“朕的妹妹隆虑公主年纪很大了才生这个儿子,况且只有这一个儿子,临死前托付给朕,朕怎忍心让她在九泉之下大失所望啊!”左右众臣看到皇帝这般痛心,七嘴八舌地劝慰道:“这件事既然早已入赎,而且又是陛下亲口答应的,宽恕了昭平君,也是既合情又合理的事,陛下就不必多虑了。”
汉武帝还是在痛苦地思索这件事,感情与法律,亲贵与万民,屈死者与杀人犯,这种种因素,都在他的头脑中反复衡量。最后,他抬起了头,神情严正地对百官说:“国家的法令,是高祖皇帝制定的,倘若仅仅是因怜恤隆虑公主的原因,就败坏高祖皇帝的法度,朕有什么脸面再进高庙?又有什么脸面治理天下?”说罢命将昭平君依法处死。敕令送出之后,武帝五内如焚,悲痛欲绝,左右大臣也都感伤不已。
朝臣中只有太中大夫、给事中东方朔与众不同,他端起一蛊酒,毕敬地走到武帝面前,献辞敬酒说:“臣听说古圣先王治理国家,赏罚不分亲疏远近,视同一体。《尚书》说,公正无私,政通令行。要做到这点,古代的三王也很难。如今陛下做到了罚不阿近。如此一来,天下的百姓就能各得其所,各安其位,这是天下的大幸运!”臣朔奉献这蛊美酒,诚惶诚恐,请陛下消忧止哀,谨祝陛下万寿无疆!
《汉书·东方朔传》
张敞缉盗安民
很多人都清楚西汉张敞为妻子画眉的故事,但若说这位风流儒雅的张京兆还是一位善于治理剧郡、缉盗安民的地方大吏,恐怕了解的人就不多了。
西汉的京畿长安地区,工商繁盛,人文汇萃,由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分区管理,称为“三辅”。天子辇毂之下的地方行政长官,向来都是令人艳羡的风光职位。可在这冠盖与盗贼皆甲于天下的京师当官,其繁难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在张敞之前,京兆尹就频频换人,任职久的,也不过二三年,少者仅数月,“辄毁伤失名,以罪过罢”。连当时号称“治行第一”的著名循吏黄霸,在京兆尹的任上,也只勉强维持了几个月,就被以为不称职,罢归原任。汉宣帝挑来挑去,才下诏调胶东相张敞“守京兆尹”。“守”者,试用也;试用称职,才能“即真”(实授)。到职之前,皇帝问他能否把京师的盗贼收拾干净,张敞满有把握地表示能够办到。
上任之后,张敞殷勤访询长安父老,广泛打听方方面面的社会治安情况。面对长安盗贼猖獗、人民怨声载道的局面,他一方面赏罚分明,鼓励吏民捕盗立功;另一方面,又设法将那些家境比较富足、年纪稍大、有心洗手不干的偷盗团伙的头面人物召集起来,对他们进行改恶从善的教育。既训斥他们的过失,又昭示宽免其罪的意向;手里攥着他们的前科旧帐,敦促他们去将那些正在犯事作恶的盗贼罗致到官府归案,立功赎罪。
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偷盗头头献计说:“倘若一下子要将那帮家伙叫到官府来,怕会打草惊蛇,一些顽劣奸猾者会因此而吓跑。是否恳求官府权且赏给小人们一个胥吏的身份,小人们回去好相机行事。”张敝允许了这一要求,马上给这些愿意改邪归正的人以胥吏的职务,让他们回去为缉盗工作效力。
这批有了胥吏身分的老牌偷盗回家后,得意非凡,纷纷摆酒庆贺。各街坊区乡的大盗小偷们,自然都不敢不来为“老前辈”凑趣。一阵阵狂欢痛饮,一个个醉得七倒八歪。当此之际,承担了特殊使命、憧憬着新的希望的“老前辈”们,就悄悄地拿出红土块,在强盗、罪犯们的衣服上逐个画上记号。这帮家伙哪里知道,张京兆派出的缉捕人员,早已守候在里巷出入之处,看见衣服上画有红土记号的,见一个抓一个,一日之内,就捕得偷盗罪犯数百人之多。然后就是逐个审问,追查其犯罪事实,强令其检举同伙,许多无头公案一下子就弄了个水落石出。张敞都依据各人的罪恶大小,分别加以惩处。
经过这样一番整治,城市社会秩序立即好转,京畿地区的惯偷惯盗基本上被搜捕干净,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得到了安全保障。张敞治理地方的名声大振,皇帝也下令予以嘉奖。
称张敞的治术是采用刚柔相济、智力并用的办法,以盗治盗,巧于获得借用力量,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汉书·张敞传》
罗裒做生意获利几千万
罗裒(póu)是蜀郡成都人,生活在西汉的大商人。
起先,他在京师长安做生意。有一位姓石的人,很有钱,也很有办法,姓石的与一位姓苴(jū)的,都是闻名长安的大富之家。罗裒这个人很有力气,先是帮助姓石的做生意,经常随身带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钱跑在生意场上。
等自己的钱挣得比较多了,他就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带上钱,到巴、蜀(即今四川)一带去采购长安一带没有的货物,运来京师贩卖,然后再把京师有而巴蜀没有的货物运回那里贩卖,这样来来回回,盈利颇高。几年的时间,就挣了一千多万钱。
罗裒拿出半数钱财,行贿给曲阳侯王根和定陵侯淳于长。那王根是哀帝的舅舅。而淳于长在立赵飞燕为成帝皇后、废立许皇后等事件中,都起了重大作用。因此,在皇帝面前是“大见信用,权倾公卿”。这两个人收了他的贿赂,自然对罗裒百般庇护关照。
有了钱,又有了靠山,罗裒便开始在各地放高利贷,甚至把高利贷放到郡守和王侯的封国中去。人们知道他的后台厉害,谁也不敢亏他的钱。他放出去的钱,无论本和利,都能毫发无损地收回来。
巴蜀盛产井盐和天然气,人们可以利用天然气来煮盐,罗裒便凭借王根、淳于长的势力开井煮盐。汉代已经实行盐铁专卖,煮盐带有一定的垄断的性质,所以,谁能得到煮盐贩盐的权力,谁就能发大财。
罗裒从放贷和煮盐当中挣了很多钱,他的资本一年就可以翻一番。然后,他又把这些钱投入到贩运中去。
因此,罗裒成了西汉成哀间有名的大富翁。
(《汉书·程郑传附罗裒》等)
淳于恭自责以教子侄
东汉淳于恭,字孟孙,北海淳于(今山东安丘县东北杞城)人。他生当王莽时代。王莽末年,天下饥荒,有饥兵将淳于恭的哥哥淳于崇捉去,想要烹食疗饥。淳于恭请求代替哥哥一死,乱兵为他的行为所感,将他的哥哥放掉了,兄弟两人均幸免于难。
淳于恭对老子的学说宠爱有加,其思想也深受老子的影响,清静而不慕名利。他家有一片山田,种的是果树。每当果子成熟时,总是有人到他家田中偷偷地摘果子。淳于恭与众不同,他不把小偷赶走,反而上去帮助他采摘,让小偷将果子拿走。他家的田地中又种有庄稼,有人偷偷地到他田地中割庄稼,淳于恭见到了,生怕偷割庄稼的人遇见他会感到羞愧,自己急急忙忙趴伏在草丛中。那情景,倒好像他自己做了小偷,怕被人发现似的。直到偷割庄稼的人从容离去,他才站起身来。因为他的所做所为是如此高尚,以致于乡亲们都受到感化,偷盗之事也很少见到了。
时遭乱世,天下纷扰,人们朝不保夕,不知自己会死于何时,所以都无心耕作,淳于恭却独自一人照样出去耕作。乡亲们都劝他说:“现在这样的纷乱时世,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几时,种了庄稼也未必能享受得到,你又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淳于恭的想法却与众人不同,他答道:“即使我得不到这庄稼,留给别人享用,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见时世不可为,不肯应朝廷之召,隐居在山中,潜心养其志。尽管隐居山野,却仍然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