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她是荀家的小姐。”方姨望着远去的马车发呆,朱祁铭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
“这孩子教养真好!”方姨轻咦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赞道。
她教养好,瞧她临行前幸灾乐祸的样儿,分明就是个小人!
朱祁铭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却不愿顶撞方姨,只是轻哼了一声。本来,他对荀家印象极好,荀家全无土财主、暴发户的骄横做派,处处与人为善,平民之家却有“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的士大夫风骨,这是许多缙绅之家也比不了的。但他与荀家小姐一番交谈后,心有余悸,故而对她产生了抵触情绪。
“娘。”晴儿小跑过来,抱住方姨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显得相当兴奋,“那位姐姐与小明哥好配哟,像戏里的人一样!”
朱祁铭又想到了荀家小姐的临别之言,心里颇为不爽。配?话可不能乱说!她是千金大小姐,我如今是农家穷小子,配个屁哟!
“那孩子长得真好看,画里人似的!”方姨的神智似乎还不太清醒。
醒醒吧,方姨,等您见了吕夕谣,岂不是三天都回不过神来!
蓦然想到吕夕谣,朱祁铭的情绪随之低落下来。
“小明,我看干脆把绣品卖给荀家得了,每幅卖一两银子就行了。你择个日子去趟荀家。”方姨又想起了她的米缸,眼中浮起了深深的期待。
朱祁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帮人舍下大福、小龙二人,回到家中。
朱祁铭无心读书,做活又插不上手,只得坐在方姨房里,看母女四人做针线活。
念青下月过完生日就十三岁了,到方姨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出落的水灵灵的,愈发像个大姑娘了。
“娘,家里粮食不多了,眼下地里到处都是野菜,不如去地里挖些野菜,七分菜,三分粮,这样也能捱两个月。”念青道。
“诶,这法子好,娘怎么就忘了呢?你们带上晴儿,四姊妹一起去挖野菜,不愁咱家就过不了这个春荒。”
三个女孩齐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出了房门。
“念青,你快成大姑娘了,小心碰上村里的无赖丁二狗,不要离家太远!”方姨见她们走得急匆匆的,便赶紧递上一声叮咛。
“方姨,丁二狗是谁?”朱祁铭知道这边民风淳朴,陡然听方姨说村里有无赖,当下深感诧异。
方姨撇撇嘴,不屑地道:“丁二狗视赌如命,输光了家产,卖掉了妻子,成了人见人怕的泼皮无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却养不活自己,成天靠讹人为生。”
“方姨,我闲着无事,我也去挖野菜吧?”
方姨含笑嗤了一声,“说什么呢?快回房里读书去,方姨还指望着靠你长脸呢。”
偏偏丁二狗整日游手好闲,到处瞎晃悠,今日讹了别人半坛酒,喝得已有三分醉意,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了地头上,一见念青,两眼就发直了。
念青很懂事,赶紧招呼三个妹妹先回了家,等丁二狗口出轻佻之言时,抓起一把泥土撒在丁二狗脸上,转身逃向家里。
丁二狗恍惚半天,这才动身追到方姨家门口。
闻讯后的方姨拦住丁二狗,“不准你欺负我女儿!”她的身材、语气都显得十分的柔弱,毫无震慑力。
丁二狗一把将方姨推倒在地上,“一家子妇孺,老子怕什么!这丫头偷了老子的财物,今日就拿她做抵偿!”说完此话,双眼死死盯住了一旁的念青。
朱祁铭闻声从房里跑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当即怒不可遏。可能他自己还未察觉,他早在心底里把方姨视作娘了。此刻,见方姨倒在地上咧着嘴,他不由得很想冲回房中,找出王魁送给他的那柄短刀,将眼前这恶棍给灭了。但隐隐中有一丝戒意牵动着他,驱使着他収起了杀人的念头,操起一根木棍,紧跑数步,举棍狠狠打在丁二狗背上。
朱祁铭习拳已久,手上的力道不小,加上对方猝不及防,所以一棍就将丁二狗打翻在地。
丁二狗躺在地上翻了半天的白眼,爬起身来,见眼前站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当即恼羞成怒地猛扑过来。
这时,大福、小龙二人飞奔过来,拦在朱祁铭身前,拳头一握,臂膀上的骨骼咔咔作响。
见两个半大小子站在那里组成了一堵墙,丁二狗顿生怯意。“等着,老子与州衙里的胡海、耿大是哥们,有你们好看的!”随即灰溜溜地逃走了。
念青她们赶紧扶起方姨。方姨没怎么把丁二狗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如今有一帮小子替自己出头了,故而颇为欣慰。
“大福、小龙你们忙去吧,念青,你带着几个妹妹在大福、小龙二人身边挖野菜,不要走远。”方姨吩咐道。
念青四姊妹随大福、小龙去了村东,方姨一边担心着几个女儿的安危,一边记挂着家里的米缸,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忽见一辆马车缓缓驰来,在方姨家门前停下,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仆妇下了马车,张望一番,走到方姨身前,“是卢二娘吗?”
“是。你找我有事?家里坐吧。”方姨带着几分诧异,挥手相邀。
“不必了。”仆妇道:“我是荀家的人,我家小姐说了,只要你家那个借书的哥儿肯往荀家做事,荀家今日便奉上五石谷子以作定酬。”
哼,乘人之危!朱祁铭闻言,心中对荀家小姐的印象又坏了数分。
“他还在读书,哪能出去做事?”快要揭不开锅的方姨似乎并没有为五石米动心。
“也不是什么重活,做做茶童、书童什么的,轻松极了。再说,在荀家也可读书的。”仆妇看似很有耐心。
“我家小明还小,恐怕不会伺候人,多谢荀家好意。”方姨满面含笑,但神色甚是决然,语意亦不曾留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不想去荀家做事也行。”仆妇顿了顿,“我家小姐可借给你家五石谷子,若秋粮收成好,可是要还的,至于利嘛,到时候看田里有什么时令果蔬,取一些便行了。”
就是嘛,哪来的好心?还不是贪便宜!朱祁铭也不知怎么的竟动了气,断然道:“我家不缺粮!”
方姨正愁着一家子的吃用,觉得仆妇说得合乎情理,本来动了心,听了朱祁铭的话,尽管心中不舍,但还是向着朱祁铭这边说话:“还是算了,多谢荀家好意。”
仆妇怏怏地转身上了马车,蹄声响起时,方姨扭头看向朱祁铭,笑色中流露出些许的责备之意,“荀家小姐想帮衬咱家,又要顾及咱家的体面,故意托人那样说话,你这孩子赌的是哪门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