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骑兵愈来愈近,阵阵说笑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当鞑贼陆续从坡下通过时,终于看的清了,这些草原“豺狼”神色从容,行速不疾不徐,马背上载满了掳掠来的财物。
有人悠然哼起了草原牧歌,歌声悠扬,播撒着异域风情,给茫茫雪域涂抹上了一丝诡异的色彩。
高地上,勋戚子弟、两百护卫无不紧紧盯着朱祁铭,就等他发号施令。朱祁铭却定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批鞑贼重骑少而轻骑居多,且行伍中杂陈着不少怪异的兵器,一看就知他们来自被也先控制的迤北部落,此番征战回还,多半会径直回到漠北,他日再遇战事,也先若想复招他们从征,恐怕还得花上月余的时间。
罢了,突袭前队人马会惊动后面的也先,如此舍本逐末,实属下策!此念在脑中一闪,朱祁铭便敛住杀气,松开了紧按剑鞘的右手。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队鞑贼悉数远去,粗略点点人数,应有约两万人。
四周复归寂静。
一旁的赵国泰有些不甘心,“殿下,也怪咱们的人马太少,放过这些鞑贼实在是可惜!殿下若早与朝中公卿商议,皇上说不定会给殿下增派数万大军。”
增派数万大军?朱祁铭突然想起了汉代的陈汤,嘴上倒没有责怪赵国泰妄言,“谋及众人未必是好事,故而留些遗憾也无不可,一个人若总是追求尽善尽美,终生都有可能一事无成!”
他的言行对一帮勋戚子弟影响极大,此刻就是这样,十位少年愣在那里,久久回味着方才朱祁铭言语里的深意,可惜个个都是茫然不解。
人生需要历练,许多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个中的玄妙之处还须众人在机缘巧合时体察,运气好的话,或将在不经意间顿悟。
南端又有蹄声响起,众人扭头望去,只见大队人马从弯坡处涌入直道,一辆华丽的马车居首,后有大批重装骑兵守护。
“看那辆马车!莫非上皇”眼见马车愈行愈近,一名勋戚子弟压着嗓子轻叫一声,话没说完,便猛然扭头看向朱祁铭,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夸张。
闻言,其他人如得令一般,所有的目光齐齐聚焦在朱祁铭身上,其间隐含催促、征询之意:殿下,若真是上皇在此,咱们何不速去救驾!
似有一道酸楚掠过心头,朱祁铭侧过头去,旋即昂首望向蔚蓝的天空。
碧空如洗,并无一缕浮云,在无边的湛蓝与深邃中,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瞬间的凝眸而化作虚无。
耳边隆隆的车辙碾压声将他的思绪带回了正统四年,彼时的正统皇帝声称要做汉武帝,他毫无保留地相信了那番豪言,也耐心等了数年。那天在雍肃殿拆解往日的谜团,面对给明军造成惨重伤亡的内奸嫌疑人喜宁,正统皇帝的表现让他首次留下了心结。
不过,他仍有耐心等候。可是,天子大婚那日,就在那个普天同庆的良宵,一场厄运骤然降临此后,疏远、猜疑、利用、施压等荒诞剧目接连上演,他屡挫屡奋,却时常苦闷,只能从史籍中追寻遥不可及的“强汉梦”,直至他被逼远赴辽东
“安逸是一剂毒药,往往毁国于无形!”朱祁铭喃喃道。
直到底下的鞑贼全通过了眼前的坡道,逶迤北去,他才回过神来,碰见周遭一双双困惑的目光,他顿了片刻。
“当心鞑贼故布疑阵!”
撇下仍在犯疑的众人,他扭头北望,从尚未走远的鞑贼人丛里搜出了一道依稀熟识的背影。
也先?有那么一瞬间,朱祁铭很想引马北去,追上也先,与他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只是理智让他打消了此念。
赵国泰将马缰递给一旁的护卫,蹑手蹑脚走到朱祁铭身边,“殿下,在下点清了,方才过去的鞑贼约有一万四千人。”
一万四千人?加上前队的两万人如此说来,后队鞑贼只有数千人马?不错,无论怎么算,这批鞑贼都不会超过一万!
至于究竟是几千,还得看明军的战果。换句话说,点清了后队鞑贼的数目,便能知晓明军在京城九门之外和截击途中一共歼灭了多少鞑贼。
“赵国泰,你速派人赴徐恭、唐戟、牛三、石峰、王烈那里传令,全军先对殿后的鞑贼动手,后队鞑贼必定带着掳掠来的人口、财货,他们走不快,一切都以本王的旗令为号。”
“是!”
赵国泰转身回到原地,叫出十名护卫,命他们分头前去传令。
寂静的大地总算响起了细微的风声,丝丝寒意袭来,有助于谋者宁静致远。朱祁铭凝思片刻,确认自己在临战前并未漏算什么,便胸有成算地淡然瞟了身边的井云飞一眼。
眼下他要做的,便是把当初也先从大同至土木堡之间的血腥游戏加以如数奉还!
“殿下,那边有鞑贼!”一名护卫轻声叫道。
现场所有的人忽地一下站得笔直,握紧手上的兵器,齐齐举目南望。
这批鞑贼来势极缓,慢慢吞吞过了许久,才开进到高坡下,点点人数,应有两千。
两千鞑贼北行里许,眼看就要进入徐恭、唐戟、石峰三路人马组成的伏击圈了,忽闻南端传来嘈杂的人声。
在高坡南侧约半里远的地方,出现了约三百名鞑贼,在三百鞑贼的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大队步行者,其间混杂着一些牛车。
那些人以女人居多,一看其衣着,便知他们是被掳的大明百姓。
一旦落在鞑贼手上,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朱祁铭不忍细看被掳女子的凄惨模样,当即咬咬牙,转视更远的南端。
在被掳百姓的身后,有鞑贼殿后,数目不详。
朱祁铭冲旗兵猛一挥手,五名旗兵立马摇旗发令。
“上马!”
但见高地上人影翻飞,二百余人转眼就跨上马背,静待朱祁铭发令。
朱祁铭拔出宝剑,如练的青光透着森然杀气。“冲杀下去,将三百鞑贼与被掳百姓隔离,而后杀尽鞑贼!”
蹄声骤起,数处奔涌的人流构成了一副战场立体图。隐伏于北端的三支人马扑向刚刚进入伏击圈的两千鞑贼,而南端的两路人马已经驰入道中,将殿后的鞑贼与前面的被掳百姓生生隔开。
“杀!”
当高坡下的三百鞑贼终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时,那柄闪着瑰丽光泽的宝剑已然近前。而在宝剑主人的身旁,一名厚甲少年抖动长枪,游龙般的长枪紧随宝剑卷向鞑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