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和数千年轻的越府护卫全都看直了眼,一瞬不瞬望着少女,灵魂似已出窍,只怕此刻被人取了性命也恍然不知。
少女身着合乎大明服制的褙子,只是颈上多了一道貂绒领,细密的绒毛迎风轻拂,衬托着凝脂般的脸庞,一双明眸清澈如许,折射出不染纤尘的灵魂世界。
与大明女子相比,这名少女的身材更显高挑、丰满。
随行而来的四百家丁开始尖叫、吹口哨。随着少女亦步亦趋地走近来,家丁们口哨声吹的愈发响亮。
唐戟策马过去,尖厉的鞭声与凌厉的喝斥声响过之后,四百家丁终于噤声。
少女微微躬身,“我家义母想知道阁下的高姓大名。”
欧阳仝抢先道:“大明越王在此,尔等不可无礼!”
越王殿下?女真人闻言纷纷端出了恭敬的姿态,“长臂猿”与“矮石墩”赶紧收了兵器,冲朱祁铭行礼。
少女极认真地端视朱祁铭片刻,随即以标准姿态施礼,“参见越王殿下。”
朱祁铭发觉少女生得极美,但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吕夕瑶的姿容,心头有分伤感。离京后,他不便去涿鹿山与吕夕瑶相见,担心一不小心会暴露那处世外桃源的秘密,故而狠下心肠径直赶赴宣府,召集越府护卫移师辽东。
唉,辗转一番却不复聚首,而今又天各一方,这番滋味当真是刺心椎骨!
淡淡看向眼前的少女,心想此女虽美,但与夕瑶妹妹一比,气韵还是稍逊一筹。何况她是一名女真人,与本王何干?
想到这里,朱祁铭颌首,随即移目看向周遭形色各异的女真人。
那边王烈显得很是激动,“敢问姑娘贵姓?”
少女看都不看王烈一眼,而是冲朱祁铭躬身道:“叶赫那拉氏。”言毕款款回到车中。
“叶赫那拉氏?哦,原来是她!”骆汉靠近朱祁铭,低声道:“殿下,老夫曾在那边听猎人闲聊过,说此女生在建州,却是所有女真人中最美的女子,且身负天命,谁要是能娶她,必将成为一统女真诸部的盖世英雄!”
一统女真诸部?嗯,还是让她不要嫁人好了!脑中闪过此念,朱祁铭忽觉自己有些邪恶。
车帘大开,一名衣着华丽、年近五旬的妇人在一名小丫鬟的搀扶下,下得车来。
“妾身朵儿真索参见越王殿下。”
朵儿真索?这个不用骆汉介绍,朱祁铭知道她正是建州右卫主官凡察的妻子,他还知道,如今凡察已升任都督一职。
朱祁铭拱手回礼,“夫人也去过京城?”
“正是如此。妾身入宫朝见皇太后,听皇太后提起过殿下。哦,妾身进献给皇太后两颗塔纳珠。”朵儿真索一说起两颗塔纳珠,双眼立马放光,如同进献了天大的礼物似的,可见塔纳珠价值惊人。
两颗塔纳珠?看看只献二珠便得意洋洋的朵儿真索,再想想皇上一口气就赏给脱脱不花、也先塔纳珠各五千六百颗,朱祁铭顿感无语。
后队中一名身着明廷官服的使臣下马朝这边走来,此人年纪好像不大,可纹面、散发,这副姿容与一身官袍显得很是不搭。
“凡尕河卫指挥佥事朵英帖木参见越王殿下,请殿下凡尕河卫。”
来人汉语说得相当糟糕,朱祁铭连听带猜,才勉强弄明白他叫朵英帖木,来自凡尕河卫。
咦,凡尕河卫?那不是远在苦兀(库页岛)么?
朱祁铭兀自疑惑着,那边朵儿真索冲朵英帖木直翻白眼,“去去去!话都说不利索,见过礼便行了,何必与越王殿下套近乎!”
朵英帖木怒视朵儿真索,嘴角嚅动着说不出话来。
朱祁铭不知二人之间有何过节,他此刻的思绪被遥远的苦兀所吸引,心中有分向往,便含笑冲朵英帖木道:“本王尚未去过苦兀,你莫非是想请本王远赴苦兀做客?”
朵英帖木连忙舍了朵儿真索,连连点头,一张脸笑得变了形,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一旁的朵儿真索脸色一沉,叱道:“越王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去你那个蛮荒之地?哼,茹毛饮血,半人半兽,你们也不对着镜子自己瞧瞧,野人就是野人!”
嘿,这简直就是叫花子看不惯讨米佬嘛!朱祁铭立马来了兴致,来回瞟几眼两班人马,片刻后他不得不承认,论服饰、气韵、礼数,建州女真越来越接近于明人了,而黑龙江野人女真嘛,瞧他们的姿容,还有方才的言谈嗨,不提也罢!
这时,前路、后路许多身着官袍的人朝这边涌来,转眼就乌泱泱站在朱祁铭身前施礼。
这些人分属于一百余卫,是各卫首领或使臣,有的说一口生硬的汉语,有的咕噜噜直倒女真话,争先恐后向朱祁铭套几乎,且邀他移步前往他们那边做客,一时间纷纷扰扰,相互之间起了争意。
嘿,本王为何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朱祁铭迷惑不解,不禁扭头望向欧阳仝,欧阳仝回了个茫然的眼神。
见女真人如一盘散沙,心想没个百年时光,不出盖世英雄,是无法将这些人捏合在一起的,朱祁铭心中有分释然。
散成片状的女真人虽然不足以与瓦剌抗衡,这给大明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为社稷百年计、千年计,对女真人分而治之,似乎是一条相当不错的策略。
“在越王殿下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朵儿真索以一口流利的汉语,从气势上直接秒杀一大帮争得面红耳赤的首领、使臣,“殿下,两年前您走得匆忙,建州右卫军民来不及盛情款待殿下,无不抱憾,请殿下降尊纡贵,随妾身前往古勒寨,以不负军民热盼之情。”
朵儿真索俨然端着一副大明贵室夫人的派头,这让周遭的女真人全都傻了眼,失了争请之心。
但见车帘一掀,叶赫那拉氏露出面孔,双眼紧盯朱祁铭,目中似有分期许。
王烈眼尖,一眼瞥见少女,目光就再也收不回了。
骆汉许是想起了他的小木屋,眼中在闪光,“殿下,有人出粮草,不妨去灶突山那边走走。”
朱祁铭斜了骆汉一眼,“夫人一番盛情,本王却不便领受。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于日暮前赶往辽东都司,大家上路吧。”
车中少女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片刻后车帘一阖,空气中似飘荡着一声细如蚊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