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殿下,恕敝臣眼拙,这样的苏绣当真是罕见!”孛端出言质疑,却也不便把话说透。
把伯连连点头,“就是,敝臣也未见过这样的苏绣。”
“稀世之物,你们没见过就对喽!”朱祁铭只顾望着手里的绢布出神,一副欣赏不已的样子,“这可是上等苏绣呀!诶,本王在御前请过旨了,打算以这样的苏绣作为对瓦剌使团的赏赐,可皇上有些犹豫,担心此举会把越府的底子掏空,许是想让本王作个价,由户部掏银子购买吧。本王明白,皇上还担心户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不过,要是本王只开个半价,皇上多半会首肯。嗯,干脆打个三折得了!”
一阵嗡嗡声传了过来,只见瓦剌人交头接耳议论开了。
孛端嗫嚅道:“殿下,据敝臣所知,大明的赏赐自有规制可循。”
“规制都是人定的嘛,改改又有何妨!再说,你们远道而来,理当重赏!”
这是重赏么?分明就是糊弄人!把伯苦着脸道:“对这样的苏绣,大明皇帝陛下就不过目么?”
“诶,皇上还信不过本王?你们放心吧,本王再去御前请旨,皇上肯定会点头的,不会以为此物珍贵便舍不得赏赐!”
瓦剌人顿时茫然相顾,心里在飞快地拨弄算盘。开口明言这不是苏绣吧,只怕越王油盐不进,在越王的地盘上,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唉,以往带来的贡品总是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因而占尽了大明的便宜,且大明从不敢以假货反手回报,该赏赐什么还得乖乖地赏赐什么。可眼下偏偏这个越王天不怕地不怕,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呀?要是惹烦了他,真得了几块抹布一样的所谓赏物,那可亏大发了,到时候找谁喊冤去!
朱祁铭収起绢布,“唉,可惜!”
“敢问殿下,您可惜什么?”孛端急急地道。
“可惜这么上佳的苏绣,越府存货太少,只怕还不够赏赐十人的。不过,再过三日,本王必将命人赶制齐全!”
那边孛端长长舒了口气,“嘿嘿嘿,殿下,此事有些麻烦,敝臣等人明早就将启程回还。”
把伯目光一亮,附和道:“敝臣明早也将率众启程,恐怕要辜负殿下的美意了。”
朱祁铭端出一副不舍的表情,“你们远道而来,何不多留住几日?”
“不了不了,多谢殿下美意。”
孛端、把伯带着人连连行礼,而后辞去。
“诶,多好的苏绣呀,你们再等三日便行!”
远处的孛端与把伯慌不择路,竟撞在了一起,各自打了个趔趄,饶是如此,他们仍然踉跄着快步隐入了馆舍之后的小道上。
“哈哈哈”
雍肃殿内,马愉将朱祁铭如何让瓦剌使团主动提出启程的过程作了禀报,皇上听后难得畅笑了一回。“谨慎有谨慎的好处,胆大有胆大的妙用,谨慎的礼部官员拿瓦剌使团无法,而越王一番胡来,却让瓦剌人不得不自请上路。嗯,朕在想,朝中是否谨慎得过了头?”
“启禀陛下,国有内乱,外有虎狼,当此之时,须纵横捭阖,大刀阔斧,谨小慎微无益于社稷!”
大刀阔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数年前的热念在皇上脑中倏然一闪,又极速隐去。
见皇上面色黯然,马愉立马切换了话题:“启禀陛下,有关琉球国的诸事都已谈妥,梁球只等陛下下旨并择日派出使臣。”
“此事倒好说。”皇上面色稍缓,“朝鲜与建州女真的纠纷呢?”
“经臣一番调解,双方的气倒是消了不少。陛下,虽然李满住遣使来诉在先,但朝鲜与建州女真屡生衅端,大明不明究竟,不解详情,故而不宜偏向任何一方。再说,如今在瓦剌的胁迫下,唯有朝鲜还是一块硬骨头,大明万不可让朝鲜寒心!”
皇上微微蹙眉,片刻后展颜,“罢了,还是把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朕敕谕李满住和朝鲜国王李裪,劝诫二人一番,让他们日后和睦相处。”
“陛下圣明!”
马愉近前一步,“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上疑惑地望了马愉一眼,随即挥退殿中的数名内侍。
“陛下,宣德年间有七名朝鲜少女随大明使团入京,李穰奏请陛下准她们回国。”
皇上怔了许久,“当年朝鲜确实向皇考敬献过女厨,但正统二年,朕不是下旨让她们回朝鲜了么?”
“启禀陛下,您说的是宣德二年的事,那时紫禁城里来了一群朝鲜女厨,偶尔为先帝敬奉朝鲜膳食。陛下登极后,用不惯朝鲜膳食,且念她们离乡背井孤苦无依,便于正统二年准其回国。可是,李穰坚称,宣德八年,又有七名少女随大明使团入京,说是奉先帝所召。”
“一派胡言!”皇上霍然起身,眼中都快冒火星了,“李穰竟敢信口雌黄,损及皇考圣誉!”
“望陛下息怒,若非真有其事,李穰岂敢贸然开口?臣当年听说过此事,只是那七名女子并未进紫禁城,而是不知所踪!有些使臣假传圣旨以谋私,这样的可能性无法排除!”
皇上怒意渐盛,咬牙道:“当年的使臣是谁?”
“臣查过了,是当今司礼监太监王振!”
什么!皇上厉目扫了马愉一眼。换作是别人,谁敢在皇上身边翻王振的旧账?偏偏五名阁臣对天子的忠心日月可鉴,且德才兼备,是皇上最信任的外官。何况此事出自李穰之口,马愉岂敢顶着欺君的大罪而不据实禀报?
可是,王先生王振就是皇上的权杖!可以撬动整个朝廷,总有办法让他这个天子治国理政变得得心应手起来,离了王振,皇上只怕“罢工”的心都有!
面对如此损及先帝圣誉的丑闻,换做是别人,谁都难逃一死怎么恰恰就是王先生呢!
皇上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是越王让你禀报此事的吧?”
“启禀陛下,李穰独说与臣听,越王不知此事。”
皇上颓然落座,表情几经变换,最后,眼中浮起分决然,“过了许多年,李穰记错了大明派去使臣的年份也未可知,罢了,你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只当它从未发生过!”
记错了?查查不就明白啦!马愉心中不服,却也不形于色。
“臣遵旨!”
马愉走后,皇上坐在那里久久凝目沉思,毕竟事关先帝的圣誉,他终究是难以释怀。于是,皇上与王振之间看似无间的关系被生生洞开了一道裂隙,眼下皇上还能让裂隙闭合,但指不定哪一天又有意外发生,强制闭合的裂隙会被猛然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