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长胜堡,你可不乖哟,不过,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
赛罕収起刀,转身在雪地上踱起步来,口中念念有词:“是救你呢,还是不救你呢?好难噢。”
举手之劳,难你个头呀!
如此可笑地戏耍人,幼稚!
“还是救吧。可是,如何救呢?这可是套猛兽的‘四脚捕’啊。”赛罕驻足道。
你身上的刀是道具吗?妖女!
朱祁铭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若对方是个男的,他心中定会有无数个羊驼呼啸而过。
“诶,有啦!”
赛罕双手一拍,走到一颗大树前,伸手猛击一掌,随着一声轻响,机关发动,朱祁铭被提到了离地一丈多高的地方,而且身子还在空中翻了个个,变成了仰面朝天。
“哎呀不好,失手了!”赛罕故作惊诧道。
面对赛罕的恶作剧,朱祁铭很无奈,任其折腾吧,不爽!寻个计谋骗她吧,只怕骗不了这妖女。
都怪自己大意,着了妖女的道,下次可得找个机会好好治治她!
罢了,与其自取其辱,不如静观其变。
“为何不说话?你好深沉噢,莫非得了相思病?”赛罕靠在树干上,整个人突然定在了那里,目中有分哀怨。“当年在密云,我曾邀你共赴漠北,去年末在烂蒲河边,我又邀你同去草原,今日我第三度邀你,你离国,我弃帮,就咱们两人,从此相依相随,远走天涯,如何?”
私奔?与其做圈养的富贵猪,不如做自由的小小鸟,为了心中的执念,亲王的尊位也不是不可舍弃!闻言,朱祁铭定在了半空中,脑中突然浮现出吕夕谣的身影,心头有一道陈旧的伤感滑过。
十一年前的元夕,在灯市的彩楼中,扑闪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四年前的别院小池,一副带着荷香的姣容,赛过出水的芙蓉。
两个惊魂瞬间,留下了两道如镌的记忆,而惊魂一瞬又给记忆加注了动人心魄的元素,若非邪毒侵体,自己定会设法将记忆化作永恒的厮守
都怪这个妖女,让自己翻阅珍贵的记忆时,心境竟是如此的不堪!哼,相依相随?等你揭下本王的面罩,恐怕就只剩下无情的嘲弄了!
于是,朱祁铭向赛罕投去愤怒的一瞥。
赛罕明白无误地接受到了朱祁铭眼中的不善,暮色中但见泪光闪动,很快,泪光隐去,赛罕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像个疯子一样。
笑够了,赛罕彻底恢复了刁蛮女的形象,再看朱祁铭时,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瞧你这副模样,哪有女子看得上你!”突然手捂向嘴巴,惊道:“莫非八年前你逃回京城时做了什么不堪的事?还有那个吕姐姐,哎呀,你竟然十岁怀春,那也太恐怖了!”
怀春?
男人怀春,不恐怖才怪呢!
这都什么老师教出来的学生?用词不准嘛,多说几句话就露怯了。
朱祁铭敛去怒意,暗中尽情嘲讽着斗篷男的女学生。
“多思无益,诗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找找摸摸’。”赛罕越说越兴奋。
诗?那是词哦!手心没少挨尺打吧?
什么“找找摸摸”?狗屁不通!“朝朝暮暮”都念不清,还是说你的鞑语吧!
“大明皇帝把你流放到北方,还不是因为嫌弃你!你一时半会恐怕还见不到心中思念的吕女子。不过,你武功还有些根基,脑子也没完全坏掉,本公主心善,若调教一些时日,你迟早会人头落地的,不愁回不了京城。”
呸!你若心善,猫也会给耗子当伴娘!
还有,“人头落地”?拜托你用“出人头地”好吗?
朱祁铭只觉得脖子一阵阵发凉,此刻,也只能是无语了。
“哎呀,忘了大事。本该揭下你的面罩,让你露出原形的!罢了,就当本公主心善,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赛罕大概是说累了,打了个哈欠,深深看了朱祁铭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你等着,本公主去找人救你。好在挂得高,老虎、熊伤不到你,别害怕哟。”
撂下此话,赛罕纵身南去,不远处,三条人影与她汇在一处,然后四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淡淡的夜幕中。
夜色越来越沉,山中野兽的叫声陆续传来,不远处,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绿光。
狼!
当“狼”字钻入他脑海时,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越王殿下!”
梁岗和五名护卫的呼叫声适时传了过来。
本王被人戏耍了!朱祁铭不想回应,方才还算淡定的他此刻心中竟有分恼怒。
呼叫声越来越近,在火把的光照下,梁岗的五官已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南边传来阵阵蹄声,一条蜿蜒的“火龙”在夜幕中蠕动。
梁岗与四名护卫终于来到了陷阱旁,举着火把,诧异地望着空中的朱祁铭,显得很是不解。
“殿下是如何上去的?”梁岗道。
怎么上来的?这还用问吗!朱祁铭差点没吐血。
蹄声愈来愈近,那条“火龙”转眼就到了十余丈远的地方,定睛望去,原来是一支手执火把的骑兵组成的长龙。
梁岗等人的注意力全被不速之客吸引住了,竟忘了头上还挂着他们年轻的主公。
“师傅,你要把我吊到何时呀?”朱祁铭不满地嘟哝道。
梁岗回过头来,仰视片刻,似有所悟地翻翻眼,便纵身一跃,在空中一阵剑影翻飞。
待朱祁铭抖落断绳,舒展四肢,平稳落地后,对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翻身下马,小跑而来,躬身抱拳道:“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董山参见越王殿下!”
行的是大明将礼,说的是汉语,而且汉语说得还不怎么令人生厌。
朱祁铭含笑颌首,算作回礼。
“将军不必多礼。本王贸然来此,只怕吵了贵部的清静。”
三十岁出头的董山脸上立马笑成了菊花,“殿下不嫌敝地荒蛮,亲临此地,末将深感荣幸之至。敝部已备下酒宴,请殿下移步佛阿拉。”
酒宴?这也太快了!
看来,绰罗斯·赛罕在这里已做足了功课!
正当朱祁铭犹豫之际,只见另一支人马飞驰而来,当先一名五十多岁的首领飞身下马,迈着沉稳的步子缓缓走来,地上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建州卫都指挥同知李满住参见越王殿下。殿下来此,末将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抱拳说完此话,随即躬身长揖。
李满住是明成祖某位岳父家的亲孙,算是朱祁铭的远亲,论辈分比朱祁铭高出两辈,所以,朱祁铭拱手回了一礼。
李满住见状颇为激动,随即略带几分傲气转视董山。董山则是神色一凛。
“董将军这是要做什么?”李满住笑问道。
“自然是迎候越王殿下入建州左卫歇息。”董山翻着白眼道。
李满住脸一沉,手捋长须,良久之后吐出一句话来:“这不妥吧?”
李满住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当然不妥!”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又一支人马飞驰而来,为首一名年近六十的老者翻身下马,健步如飞地来到朱祁铭身前。
“建州右卫都指挥同知凡察参见越王殿下!”
又趋前数步,笑对朱祁铭道:“数年前,末将曾在奉天殿上元节盛宴上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此事?”眼中满含期待之色。
“记得,记得。”朱祁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犯嘀咕:这是猴年马月的事?没印象哦。
“殿下还记得末将!”凡察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无比得意地扫了董山一眼。
朱祁铭暗道:赛罕能鼓动建州三卫一同前来,说明瓦剌与女真诸部平日里往来频繁,勾结颇深,女真人的忠诚度不值得信任。
转念一想,过去瓦剌屡屡袭扰女真,大明却不敢为自己的藩属国主持正义,女真诸部若不求变通,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于是,心中唯有怅然。
那边董山眼中的寒光都可杀人了,他冷哼一声,沉声道:“叔父远在古勒寨,何必来此凑热闹!”
“贤侄啊,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待越王殿下的,你只是佥事。”凡察挤兑道。
“凡事总得讲先来后到、远近有别的理。”董山怒盛,音调都高了八度。
朱祁铭平静地观察着场面。他知道眼前的叔侄二人素来不合,当年为争权闹得不可开交,竟然惊动了宣德皇帝,不得不下旨增设一卫,将叔侄二人分开。可是,眼下他们均出现在这里,交叉点在哪呢?
看来,建州三卫争着做东恐怕不仅仅是好客那么简单了,他们肯定盯上了自己的来意。
他揣测这纷乱的场面大概只有李满住能够摆平,理由有三:第一,李满住的职位是“都指挥同知”,官位高;第二,李满住势力最大;第三,赫图阿拉比佛阿拉远不了多少,距离近。
果然,李满住终于开了腔:“还是请越王殿下到赫图阿拉去吧。”见董山、凡察二人欲开口反驳,便加了一句:“凡察将军、董山将军作陪。”
董山、凡察二人举起的手徐徐垂下,嘴角那丝不服随着肌肉的舒展而悄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