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似被一根绳线所牵引,缓缓走到秦氏身前。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恐怕只有秦氏,哪还有什么北境的烽火狼烟?
王振的心思或许还滞留在进剿入寇的鞑贼一事上,未抬头看皇上的表情,就躬身道:“陛下,越王出征,此事宜传文武百官廷议,从速议决。”
皇上只顾盯着眼前这个带点仙气的秦氏发呆,眼中满是怜爱之意,“晓谕文渊阁与六部即可,越王想找谁便找谁。”
“可是,陛下宜就若干大事拿定主意。”
“嗯,不必,越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望着眼前的一幕,朱祁铭不禁想起了那个古老的话题: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一个刚刚成年的天子尚且如此,只怕步入中老年之后,惯于一言九鼎的天子多半会乐于玩海誓山盟的游戏,那时最割舍不掉的必是关于美人的情怀,就像唐玄宗那样,与早年的圣明相比,晚年他更像是在做情圣,以至于“从此君王不早朝”。
眼下似乎要对一个有趣的问题给出答案。秦氏、周氏,还有海州钱氏,三人肯定是风格迥异的三类美人,那么,在皇上心目中,谁更令他心动呢?
片刻后,朱祁铭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搁在别人那里,这个问题或许还有些麻烦,但在皇上这里,它根本就不是问题。不好选择就不去选择,照单全收,一个都不落下就行了!
王振终于明白了皇上有些失态,他是何等的机灵!当即话锋一转,突然扯到了选秀一事上:“那些年迈的内侍一个个都瞎了狗眼!陛下,不如即刻重开选秀女的科目,就把静慈仙师的外侄女编入下一拨参选者中重选!”
皇上依然深望着秦氏,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一入宫门深似海!朱祁铭不知是该为静慈仙师感到庆幸,还是该为秦氏感到悲哀,只觉得事已至此,就再也无法回头了。“王公公此言差矣!秀女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最终留用的淑女共有五十人,依本王看来,如今预备留用的淑女只剩四十九个名额了!”
准确地讲,名额应该是只剩四十七个才对,除秦氏外,钱氏、周氏占去了另外两个名额。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此刻只需把意思点明就行,大可不必在意四十七与四十九究竟那个数字更精确这样的枝节问题。
就见皇上转过头来冲朱祁铭嘿嘿笑了几声,王振立马笑道:“嘿嘿,越王说得极是!来人,送静慈仙师的外侄女入住储秀宫,派人好生伺候!”
朱祁铭狠瞪了王振一眼,随即辞别皇上,匆匆出了乾清宫。眼下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去一趟司马监!
司马监朝房位于皇城东北端,门楣上书“司马监”三个大字,这里是掌管天下兵符的机要重地,鲜有内外臣在此走动。
当朱祁铭跨入司马监朝房大门之后,一大堆内官就齐齐扭过头来,见一个穿着亲王常服的少年大大咧咧出现在了机要重地,一个个差点惊掉了下巴。
有好心人冲他行罢礼,善意地提醒道:“越王殿下,这里可是司马监呀!”
“殿下可能走错了地方,移步返回还来得及!”
“越王殿下,您可别不信,这里真是司马监!”
商怀英听到动静,从里间一脸疑惑地走了出来,“参见越王殿下。”随即紧走几步来到朱祁铭身边,万分焦急地道:“殿下虽然身份贵重,但司马监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
举目四顾,见众人无不睁大了双眼,半是担忧半是惊疑地望着自己,朱祁铭也只是淡然一笑。“本王奉圣谕行事,你们尽管放宽心。商公公,皇上说过,本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商怀英微微一怔,随即伸手邀朱祁铭进里间,“如此说来,殿下又要领兵出征了!”转而冲部属道:“你们各忙各的事,越王殿下是在奉旨行事。”
随商怀英拐了一道弯,走出了一大帮内官的视线,朱祁铭就不想再往前走了,驻足一把拉住商怀英,“本王赶在司礼监的人传话之前来找公公,只因有一事想请公公帮忙。”
“请殿下吩咐。”
“此番抽调兵马涉及京城周边的数个卫所,本王会着人前来与公公办理兵符接洽事宜。不过,从何处调兵、赴何处集结,此事还请公公锁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要透露半分!”
商怀英闻言顿时一个劲地叹气,“内奸比外敌更可恨!可怜赵岗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为瓦剌人所知悉,而明军对鞑贼的动向却一无所知,这仗还怎么打!殿下放心,皇上不问琐事,其他人休想从洒家这里听得哪怕是一丁点的消息!”
中国自古就不缺内奸,许多明人早先通倭寇,如今竟有人暗交瓦剌,导致敌暗我明,形成了极不对称的战争格局。
想到赵岗的殉职和五千精锐的悉数战殁,朱祁铭不禁黯然。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朱祁铭随即告辞,方走出司礼监十余丈远,就一眼瞥见杨溥站在宫墙边冲他招手。
“杨阁老倒是消息灵通!”朱祁铭快步近前,瞥见杨溥一脸释然的样子,心中立马犯起了嘀咕。
我要去北境拼命,你高兴个什么劲!
“殿下总算愿意出马了,社稷幸甚!老朽想过了,瓦剌刚获大胜,势必会愈发放肆地越境劫掠,殿下不必多想,先让大明过了这道难关再说,日后殿下若有什么委屈,老朽必设法还给殿下一个公道!”
日后?日后还长着呢!哪天您撒了手,百事不管,躲到另一个世界享清福去了,本王却正当青壮之年,届时到哪里找您兑现诺言去!
“殿下打算在何处截击鞑贼?”
这倒是正事!朱祁铭幽然道:“辽东太远,小王管不了;大同方遭过战祸,大明必在调集重兵前往边境布防,料鞑贼无隙可乘。算来算去,唯有密云、宣府那边防守空隙,恐怕会成为鞑贼越境劫掠的重灾区。”
杨溥邀朱祁铭移步往东华门方向行走。“看来殿下已胸有成算。这样好了,兵部发文调兵,司马监配发符印,此为内外制衡的通行惯例,司马监的事想必殿下已有吩咐,兵部那边的事便由老朽负责打理,为防泄密,文书上关于从何处调兵、开赴何处,这些地方姑且空着,任殿下视情势而随机定夺。”
好啊,求之不得!朱祁铭就想道声谢,忽然眉头一皱,有些怀疑地侧目看向杨溥,“而今杨元辅偶尔回朝视事,兵部的事您做得了主么?”
“殿下有所不知,杨士奇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等明年皇上大婚之后,他将百事不理,一心颐养天年。哦,对了,杨士奇有个小外侄女,与殿下年岁相仿。”
嗯?又想当和事佬?莫非皇上那番“无论你奏请封谁为妃,朕无不准”的话这么快就传到了杨溥耳中?
朱祁铭诧异地扫了杨溥一眼,心中又犯起了嘀咕:堂堂大学士,竟干起了媒婆的勾当,掉不掉价!
“杨元辅有这么小的外侄女么?”丢下此话,朱祁铭暗中加快了脚步。
“也只是比殿下大了那么一点点,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朱祁铭快步如飞,嘴上敷衍道:“她芳龄几何呀?”
“殿下等等老朽!她年方十九。”
切!嫁不出去的剩女,再长几岁,我都要管它叫阿姨了!朱祁铭脚下加足力道,向东华门那边飞奔而去
回到越府,只须呼吸一口熟悉的空气,心中便已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有泪奔的冲动。尽情浏览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忍了又忍,他这才举步踏上甬道。
“越王殿下回府喽!”
“越王殿下!”
越府内衙的众多文官率先迎了过来,接着是梁岗、唐戟、石峰、王烈等护卫军军官快步奔来,最后是黄安、小喜子等一帮内侍小跑而来,众人兴奋地围在朱祁铭身边,问候声顿时不绝于耳。
举目望去,嬷嬷、丫鬟远远挤在内院门口,正在翘首眺望迟归的主人。
这场面有点催泪!朱祁铭咬咬牙,硬下心肠,经过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吩咐众人各自散去,叫上梁岗等一群武官,急急来到存心殿议事。
梁岗推开部属,近前满含期待地望着朱祁铭,“殿下,方才门外暗中监视越府的锦衣卫全撤走了,估计不会再回来了,干脆让云娘回京吧?”
你真会挑时候!朱祁铭不无同情地递给梁岗一个安慰的眼色,随即移目扫视殿中众人。
“鞑贼又在越境劫掠,本王奉旨率军剿灭鞑贼。此次出征共统军五千人,全从京城周边卫所军中选调。唐戟!除石峰、王烈二人外,你再选定三名千户,待兵部的文书送达越府后,携文书和司马监配发的兵符,分赴各卫所选兵,记住,命五名千户带着各自选好的兵秘赴指定地点集结,不可暴露行踪!”
“是!”
一听大战在即,众人的神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
“梁指挥使,户部、工部调度的给养先送入越府,再由你率人送达北境。”
“是!”
唐戟似有所思,片刻后禀道:“殿下,千余幼军受训半年之久,在下以为,如今有三成幼军可用,不如让他们做殿下的近身护卫。”
“行,由你统率,跟在本王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