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去了稻香村。
二娘觉得褚陶没把王宁安排在客房,而是带进了稻香村说明褚陶是很看重王宁的。但褚直说这是褚陶害怕王家,绝不是二娘想的那样。
王宁被安置在一处雅舍,两人在门口便被拦下了,褚家的下人通传后,便见王宁光着脚从里面跑了出来。
是真的光着脚,王宁又抱着褚直痛哭了一场。
四五十岁的老头哭起来的样子,二娘有点看不下去。顺便看看四周,发现稻香村的这座雅舍豪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地上铺的都是熊皮。
在屋子的四个角落,还站着几个垂手而立的婢女。为什么单意点出这几个婢女,是因为二娘发现她们不是跟春燕之类一样的……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可以随便动手动脚的……舞妓家妓吧。
王宁抱着褚直激动的哭的时候,里面传出些动静。二娘抬头一看,就与一双略带惊慌的眸子碰上了。一张嫩的能掐出来水的脸,肯定还不满十五岁,但往下二娘却看到了布满淤青、玲珑饱满、感觉大小一点也不输于自己的半个裸身……
对方吃了一惊后,顾不上穿衣裳,先冲二娘弯腰点头,接着迅速穿上衣裳,小心地贴着墙躬着腰出去了——二娘忽然明白为什么王宁是赤着脚了。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很久以来忽略的一件事情——这才是褚直真正的生活环境。
“二娘,快来见过舅舅。”褚直叫她。
二娘这才回过神,看向王宁,其实王宁虽然年近五旬,却根本没有老头子的邋遢,相反今天洗干净了,在这温暖的屋里穿着华服锦衣看起来非常儒雅,像个世外高人一样——如果没看到那个溜走的家妓,二娘真会这么认为。
现在她不自觉的把王宁从朋友的名单里划了出去,恭敬、不失礼节的对着王宁拜了一拜:“顾氏给小舅爷请安了。”
看着二娘态度如此恭敬,褚直非但没有特别高兴,反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二娘好像不太高兴啊。
王宁第一次见顾二娘,对她这样还算满意。上下看了一眼,人,已经娶了,他来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对外甥好就可以了。
所以王宁道:“好,很好,长得很壮。”他想的是堂姐和堂姐的孩子身子都太弱了,所以才被人谋害、欺负,外甥媳妇如果身子强壮的话,当然比长的好,或者读几本书更实用,将来生的孩子也会更强壮一些。
王宁这么夸二娘,二娘还没感觉什么,褚直唇角就有些耷拉了,怎么听着这么不好听呢?
王宁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这次千里迢迢的来可不是为了给褚陶祝寿的,他真正的目的有一半是为了褚直。
王家是一个很团结的家族,否则也不会能够延绵数百年。但当年王媛死的时候,王家内部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加上褚直一两年都杳无音讯,所以才断了这门亲。
这几年,王家也算整顿过来了,王宁现在虽然不是王家家主,在王家却有一席之地,所以收到褚直的信后,想到曾经对自己有恩的堂姐,王宁便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怎么说褚直是王媛的亲生儿子,这个关系也是非常亲厚的。
“直儿,我昨夜已经跟你父亲提过,他这个爵位只能传你。要是你父亲敢传给别人,我们王家第一个不答应,要是你那位继母敢打什么歪主意,我们王家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哭都没有哭的地方……”王宁开门见山道。
听着王宁说话,虽然二娘刚才对他感觉很差,却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天天忙活来忙活去的寻找凶手,人家一眼就看透本质了。
“舅舅,杀人简单,我却还差一个真相。”褚直面容肃穆,眼神清冽。
他这正襟端坐的气势丝毫不输于王宁。王宁心里赞叹,这是他们王家人的气势啊!王家的子弟都是这样,看看褚陶其余的几个儿子,哪个能拿出手?就那个叫什么渊的,一脸的算计,搁在他眼皮子底下,真是一眼就看穿了。
也可能是他老了,更喜欢些简单的,不过他年轻的时候,段数也比那什么渊高的多啊。
“你想要什么真相?”王宁问。
褚直见王宁并不知情,便将王媛在怀有身孕时便被人下毒之事说了出来,不过出乎二娘意料,褚直隐去了相思吻一截,只说是一种可怕的毒。
王宁脸都扭曲了,方才的儒雅荡然无存,几乎是咆哮:“若真是那罗氏,死倒是便宜她了!”
他堂姐是什么样的人物?王家最美丽最璀璨的女孩儿,即使是王家的男儿,也少有她那样的智慧与胸襟,偏不该遇上褚陶……她这一生完全是被褚陶毁了!
二娘看出,王宁对褚陶的厌恶不少于褚直。
“小舅可有什么办法让那罗氏亲口承认是她害死了我母亲,谋害与我?”
褚直要的不是罗氏死,而是身败名裂,永远驱逐出褚家。不过可以预想,此时一旦败露,罗氏也只有死一条路可走,但她的儿子们将永无翻身之地!
“这不难办……”王宁觉得把他的智慧用在这上面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他眼珠一转,对二娘道:“我有些渴了。”
他面前的玉瓷茶碗明明是满的,二娘看了一眼褚直,既然让她出去,她就出去好了。
二娘出去了,褚直松了口气,他正有些事没法当着二娘说,但对王宁说是没一点问题的,毕竟王宁对他了解不多。二娘没有等很长时间,褚直就出来了,甥舅两人明显相谈甚欢。
“我今天就走了,不过不会离开京城,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派人给你送信。”
“走前会去见你祖母,到时候你们也去。”王宁干脆利落道。
褚直跟二娘告辞,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听见里面“扑通”一声,接着响起丫鬟的叫声,当然那种“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惊叫。
二娘不觉皱眉。褚直观察她表情,有些尴尬地解释:“小舅他是个性情中人,素来随性……”所以跟狗一样到处发情是么?
“二娘……其实小舅这样是因为他没有成亲的原因。王家有一条家规,王家的男人只能娶一位妻子,不能纳妾;如果妻子死了,没有留下孩子的话,他还可以续弦;但如果有孩子,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能再娶了。”
这王家先祖倒是颇有见识,但你又不是王家人,这些家妓不是你父亲养的吗?
她虽然没说话,可她的眼睛却像会说话一样。褚直立即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是亲戚呢?
他这一怔,二娘已经朝前走了。褚直忙追上拖住她手,低声道:“有你一个我都吃不消了,我哪有精力对付别的……我还担心你过两年跑了呢。”
他倒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把她的话记得很清……
四目相对,二娘扑哧笑了出来:“刚才你舅跟你怎么商量的?”
褚直觉得她一笑,他心里都暖和了,愣愣怔了一会儿才道:“舅舅不让我跟你说。”
王宁倒是没嘱咐他,不过肯定也是不想让二娘知道的,但他是怕二娘嫌他手段毒辣,上次收拾秦冬儿和樱雪,他就瞧出来了。要不,后面琉璃那丫头他准的让王乙送她上路。
有上一辈的经历,他可不会做什么心善的人,只除了她。
“那我就不问了。”褚直是个男人,不是她儿子,她没必要什么都管着。
听她这么说,褚直放下心来:“不会很久的。等这件事完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她不说,他也觉得国公府像个笼子把她给关起来了,他也想走出这两世都没走出去的笼子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行啊。”他这么说,她是真高兴了,比他送给他一匣子珠宝都要高兴的多。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不把你中的什么毒告诉你舅?”二娘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褚直这次倒没瞒她:“你知道王家为什么能够数百年屹立不倒吗?”
“王与马,共天下”这是王家鼎盛辉煌时的真实描述。虽然那已经是不可触摸的历史,但一个家族能够历经数次改朝换代,仍然能够根深叶茂,除了那些深厚的底蕴,最重要的敏锐的眼光和对时局的掌控。
“他们几乎没站错过队,现在又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只是几乎,也有错的时候,代价就十分惨重。比如上一次。二十年前文华帝病重,大家都以为他会传位于生母是宫女的大皇子,因为陈皇后所生之子年仅六岁。谁也没有想到文华帝会把帝位传给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的圣人。
现在,圣人到了年迈体衰之时,前朝的太子,太子,自己的儿子都在等着……前世,褚直在病榻上听说过这场争斗的血腥残酷,他是知道结果的,却不知道王家支持的是那一派。但他知道母亲这个家族的固执与决绝,一旦选定,必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所以没有弄清楚王家的选择,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劝阻王宁之前,褚直不会透漏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听到褚直的话,二娘才反应过来,当今圣人似乎年龄足够大了……她第一个想的竟然是褚直的姐姐,虽然她比褚直大了六七岁,却还不到三十,这个年龄陪伴着比自己父亲还要老的男人……
“在想什么?”褚直的眼神充满怀疑。
二娘忙拉回思绪:“没有,我就是没想那么多。看来谁的富贵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嫁给你真是我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褚直立即笑了,伸指在她眉心一按——舍不得弹,只能按了。
午后,老太君果然派人来请他们过去。
二娘算了算时间,从他们离开雅舍到收到消息,时间正好有一个小时,她莫名地觉得这就是王宁打一炮+吃饭+洗澡的时间,迷之感觉。
罗氏也在,脸上敷了比平日要多的粉,不过还是难掩下眼的淤青。昨晚上褚陶来过,质问她为什么私自焚毁王家数年以前的来信。
她竭尽所能地解释,当然,褚陶并不相信。甚至不需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现在,他都懒得看她了。
褚陶告诫她好自为之,否则就回忠英伯府去。
这么多年,虽然她偶尔露出些马脚,却是第一次听到褚陶要休她的话,回到忠英伯府,在她这样的年纪,在为褚陶生了两儿一女之后?
今早罗氏就有些旧疾复发的迹象,用过午饭刚想躺躺,就听褚陶叫她去一趟绣春堂。一进来就看见老太太、褚陶、王宁都坐着了。
王宁根本不搭理罗氏。一个妾而已,就是成了正室,前面还有个“继”字。要不是还要为他可怜堂姐的孩子主持公道,这样的人家,王宁根本不屑与之往来。
一会儿见褚直、顾二娘进来,罗氏紧绷的神经立即一颤,本能预感到了危险。
“世兄,人都到了,你就说吧。”王宁半句废话也没有,简单粗暴。
不知褚陶中午是不是饮了酒,脸有些红意。二娘看见他手上冒汗了,还在搓手。
“这件事早就应该定下来,你还有什么好想的?难道非要等你死的时候乱成一锅粥,你再从棺材里爬出来给圣人写奏折?”
老太君更简单粗暴,说完跟王宁对视了一眼。
好像还跟王宁比上了。
褚陶头上的汗更多,嘴上的胡子抖了几下,最终道:“好,我一会儿就去写折子。”他抬头看了一眼褚直,“等我死了,你就是国公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