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再去南方了。”
我爸正在西檐下摆弄炭炉,院子里的雪很厚,一脚踩下去可以没过脚踝,这还是我和弟弟、妹妹从早上开始扫过三次的结果。雪片抱成团儿簌簌的落下,天空灰白,万籁俱寂,过年的喜庆滋生在每一个角落。事实上,这才是十一月。
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正裹着厚厚的棉大衣歪头盯着院子角落里一棵枯死的野菊,它即将没入纯白之中。所谓品性清寒,大概也只是经受有限度的秋霜之冷吧。
炭炉的火势转大,暖意触及我的手脚。中午时我提议摆些酒菜,一家人坐坐。我爸就把炉子摆到了檐下,没有暖气的屋子里不比外面更有温度。母亲在厨房里张罗着,她很高兴,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
我从老周那里回到自家时,当夜大雪就下了起来,我开始庆幸自己决定回来时的果断。
离家的时间不算长,我爸妈接到我的时候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多问。
A市的经历,我向他们和盘托出,当然是我在老周家的那几天编好的版本。我爸并不相信我有能力搞到那一笔钱,直到我搬出阿凌,他才确信。所以家中的喜庆氛围,多少与突然得到意外之财有关。
是的,我和阿凌联系了。我对她提前回去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然而不久她就给我主动发来了信息,说是家中一切都好,她只是有些倦了,无须担心。我自然不会担心她真的出什么事情,但我没有办法和她不通音讯。
那之后,我们几乎天天聊天,但又都刻意回避关于阴楼的所有事情。生活中的阿凌,的确像是另一个人,带着孤独而又温情的气质,但我相信她有那种让我不觉得陌生的能力,因为我不知不觉已经把这当成了一天中必做的功课。
后来我开始告诉她我的一些打算,比如准备全家搬到西安,又比如有读大学的想法,以及不打算再到A市去。我还让她帮我处理掉我出租房里的东西,衣服一类的必要物件也烦她寄了回来。至于那本笔记和石头,我自己已经带回。
她奇怪我为什么也这么做,因为不久前老周刚和她说了不会再回去,东西烦她代为处理。或许是她的这种奇怪,是因为觉得我们的做法有些冷淡。她随后却又邀请我再去一次A市,说是有一些不得不和我当面说的话。我笑她因此而多心,这样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虽然有些东西总是若有如无,捉摸不透,但我的新规划完全没有要逃离的意思。
只是她说到老周,我才觉得有些异常。
从老周那里回来以后,当晚我就给他发了信息报平安,但是没有得到回复,这家伙平时都是秒回的。我当时自然没有太在意,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联系上他。
微信发了十多条都没回,打电话时竟然说是空号。我知道他那里信号不好,但不至于此。阿凌那边也是一样,只有那次请她帮忙处理租房里的东西时,老周主动联系了她,随后便杳无音讯。
我隐隐有些担忧,离开城固的时候,那山里的风太大了,如果硬要形容,只能是诡异,现在想来有些让人不寒而栗。所以,这也是我想去见阿凌的另一个原因。
无奈大雪真的封了山,我焦急的等着,期间和阿凌的联络不知怎么回事也有些淡了。
转眼入了腊月,山里开始了漫长晴天的时候,我再次启程前往A市。本来路还是不好走,但是和阿凌没有联系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发了要过去的消息她也没回。
大巴车上一路看着秦岭无数白皑皑的山头,我心里满是几个月前初次离家时的那种什么都把握不住的感觉。
一路匆匆,赶到那个熟悉的城中村附近时,不安和紧张的情绪差点把我逼疯。
最终到那楼下时,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闪到楼后。我忙跑过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有门禁卡,我进不了楼内。楼下四处走着,这里的人似乎更加稀少了,一路上没碰到几个。
不知不觉我又转到那园子里,仍旧是改造后的公园的样子。我心里的茫然增加到了极致,无奈之下,只好跑去便利店。
店铺还开着门,一个顾客也没有,老板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你是问这里的房东?换人了,上个周换的,何家的这几栋楼,全部转卖别家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早就知道。现在的事情,可真是什么都说不准!”
心脏如同被人狠狠的捏碎,那老板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儿也听不进了。
低头走出便利店,我发现自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次进了那园子。
苦笑一番,我随意坐到一个石凳上开始抽烟,冰冷蔓延开来。想着脚下曾经的凶险,以及和那两个人共同的进退,眼前的景象仿佛更是荒诞了。
园子里忽然吹起一阵风,我冷不丁被烟呛得直流泪,一边咳嗽一边重新站起来。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是时候回去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在这里久伫。
走出园子的一瞬间,一只黑鸟飞过,我顺着影子望去,一棵新树的顶端和楼顶的边缘恰好连成一线。天上阴霾重重,一如我初次见到阿凌的那一天。定定的看着,仿佛有别样的颜色从树的绿枝生了出来。恍惚之间,我意识到我看到了什么,两三朵极小的白花。
在那个时候,我就想起蒋捷的词来: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