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只是摇头,不停的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若真的是我猜测的那种情形,不但是我和清芽,就算是龚氏满门,我自己的家人,乃至青绫的家人,还有柳靖远墨染,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呵!
难道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难道这就是自作自受一切皆有因果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只有我遭报应,杀戮血腥,伤风败俗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呵,退一万步说,有报应,只对我一个人来就好,清芽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
别人为了皇权为了天下,可以杀戮到自己骨肉的身世,跟他们比,我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青绫见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释怀,倒脸色大变起来,她又惊又疑,只不停的叫着我,"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说话啊。"
我终于出了声,却只是一句,"让我睡会儿,我累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翻身向里不再看她,青绫却犹自推着我的身子,"娘娘,你这几日就只是喝药和参汤的,既要睡,先进点儿东西再睡啊。"
推了两下,见我不动,她就停了手,许久,她轻轻的叹了一声,这才放下帷幔,轻轻的退了出去。
窗外廊下,有燕子的呢喃声,已是初夏了,窗格子开着,风一阵阵的吹进来,带着床上的纱幔轻轻的飞扬,屋子里安静至极,我大睁着眼睛看着顶上妖娆的红丝绣的合欢花,脑子里想着的,还是青绫才告诉我的那番话。
我其实已经不怕死了,可是,我却想不到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终究还是保不住,若早知如此,去年夏天我就不该回宫,那时,慕如风再怎么要杀我,明面儿上还得照那夏家的样子,对龚家和我母亲竭尽抚慰,亦不会对烨儿生有恶念,如此,再有青绫护着他,怎么也好过此时了。
是的,我后悔了,我不该回来!
轻轻的,无力的合上眼,一道滚烫的湿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我的身子一阵一阵的绷紧,一阵一阵的颤抖,我真的就要坐以待毙么?
而我若不坐以待毙,又能如何?
纵是心有千千烦扰,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到第六天时,慕如风终于回宫了。
原本,皇帝回宫,身为皇后的我要率领众妃至午门口迎接,我借口身子不好,大病未愈,传明王、夏二夫人替我安排这一切,是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敢也不想再见他了,死也罢,活也好,我只能在紫薇宫里等着。
我并没有等多久,当天晚上,慕如风就来了紫薇宫,我想到他来的目的,心里发冷绝望之余,亦觉得已经没有了敷衍的必要的,我甚至没有按规矩起身迎驾,只拿枕头靠起身子,在床上冷冷的看着他。
慕如风进屋后,见了我的脸色,他竟然好像一怔的样子,随即大步来到床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问道,"云雾,听乾宁宫的人回禀说,你病得不轻?"
我预想了千万种他回宫后的反应,却没有想到竟是眼前这一种,于是也愣住了,慕如风见我不吭声,就看向边上的青绫,"小轩说你几番跑到乾宁宫哭着寻朕,道皇后病得不行了,怎么这会子朕瞧来,并不是这样的啊?"
青绫虽然不知道我心里的疙瘩,可到底也深谙其中隐晦,她看一看慕如风,又看看我,就躬身点头回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连着几日昏迷不醒,奴婢心里发慌,这才连日去乾宁宫询问皇上回宫没有,"说到这儿,她用眼角余光在慕如风的脸上偷偷扫了一眼,才接着又道,"好在皇后娘娘吉人天相,这几日到底缓过来了。"
慕如风就"啪"一拍桌子,"你糊涂,皇后既是连日昏迷,怎的你也不派人去城外回朕,只在乾宁宫门口打什么转转。"
"什么?"青绫顿时愣了,她惊得忘记了规矩,抬头大瞪着眼睛看着慕如风,"皇上在城外时,不知道这件事?"
慕如风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我知道这是慕如风发怒前的讯号,忙轻咳一声,摆手示意青绫退下,看着慕如风,我心里的那股悲哀久久不能平复,我其实真的很想和他把话挑开了问,我虽当了他的皇后,可是龚如海在朝中并不强势,他又知道我和龚如海之间的玄妙,当日,他不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我当的皇后不是吗?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大敌尽除之后,却要对我下手,之前因着凤玉在我身上,纵然他要用我当棋子去铲除慕如雷,我也总算相信了他并不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可是,可是他第二天一早就收回了凤玉,他到底是忌惮着什么,身为堂堂帝王,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相信,他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淡淡道,"皇上,为臣妾的病,青绫每天都派人去向皇上禀报的,怎么皇上不知道吗?"
慕如风的脸色已满满尽是阴霾,可是在对上我的目光时,却又慢慢、慢慢的淡去,甚至,他的眼眸里还浮上一丝笑意来,"此次练兵举足轻重,为防那些将士私下结党营私,朕边查看着那些兵马校练,边又将天下各部兵马都做了调换,想来是下面的人怕朕分心,这才捂住了这个事了?"
我的嘴角尽是讥讽,"是啊,跟家国天下相比,臣妾的命实在算不得什么,皇上不要放在心上了。"
"云雾,你无碍了就好,不然朕就要急死了,"慕如风将我搂进怀里,俯在我耳边轻声道。
这样的话,本该是情人之间最甜蜜的,可是此时听在我的耳里,却冷得像是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里,在这处处皆是他的强权笼罩的地方,自己就好比是被猫按在爪下的老鼠,除了无助绝望,还有被戏弄的羞辱。
是的,他在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又或者是,被人带了绿帽子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羞辱得他甚至连质问我一声都不愿意,直接将我们置于死地!
我一直等着他再对我下手,也一直在思量着如何才能保住性命,最不济,保住清芽的小命也是好的,我想了许多办法,想得最多的,就是想宣召龚夫人带着母亲进宫来,趁人不备偷偷让她们将清芽带出宫去然后远走高飞,可是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立刻被我否定了,慕如风既要杀我,就算还肯许龚夫人和母亲进宫来,也一定是严密监视的,此时的他,因着那件事甚至隐晦难言,如此,他纵然羞辱,也不好明着发难,若让她们偷偷挟带清芽出宫,岂不是正好给他下手的理由!
可是慕如风却再次的迟迟不动,等待死亡比承受死活更要受折磨,那种恐怖让我几近癫狂,我突然想起前两年时,石非凡曾经为我也炼制过两样好东西,解药禁忌的写得都很清楚,我突然想到,若是我自己死了,慕如风心里的怨气会不会平复些,从而放过清芽和我的家人?
取出装药的小匣子,我将一只黑色瓶子死死的捏在手里,目光又落在褐色的那只瓶子上,石非凡在用法禁忌上写得明白,这两种药和慕如风给我下的毒一样,都是让人备受折磨慢性而死的药,而若这两种药合在一起服下,则天下更是无药可救了。
我凝视着这两个瓶子,在心里暗自揣度着,宫妃自伐祸及家人,我若服下这个药,慕如风定以为我真的是得了病了,那时就算死了,也不会落个自伐的罪吧。
只是早知如此,当日青绫又何苦费尽心机的救我,就如同去年在那座深山中,我在那寸步难行的林子里辛苦跋涉了十几天,却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正捏着两个瓶子发呆,突然青绫进来,向我回道,"娘娘,乾宁宫小轩来报说,皇上病了。"
这几天,青绫也为我的处境日夜忧心,不但天天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帮我挽回皇上的心,更每日的饭菜她都要亲口尝了,才让我以及两个奶娘吃,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奈何白劝不听。
此时她说到慕如风病了的时候,神色间竟有些喜滋滋的,见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又道,"娘娘,皇上病了,娘娘只须去好生服侍,皇上的心总还是肉长的,那时顾念夫妻恩情,只怕也就不会再想着杀娘娘了。"
说到最后这一句时,青绫其实连自己都有些虚的,然而,她却不肯死心,又说了一句,"这日子以来,奴婢看皇上对娘娘并没有什么不对,想来,皇上已经不打算杀娘娘了。"
我不再看她,只低头将药收进匣子里,又将匣子放在老地方藏好,这才淡淡问,"他的身体向来很好,怎么突然病了?"
青绫摇头,"小轩说,可能是皇上贪凉,屋子里放多了冰块的缘故,今儿早朝时,就有些头轻脚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