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的身子隐进了树林里看不见了,我才伸手捡起衣服,衣服上,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脸不觉火般的烧了起来,这是除了慕如风外,我第一次接触的别的男子的衣服,而慕如风每件衣服都用杜衡香粉熏过,闻进鼻翼时,让人止不住的安心,而此时的这一件,却让我惶恐不安,就仿佛,捧在手里的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般!
只是所有的犹豫羞窘,都在我察觉到腿间的粘腻时,全部让了步,看了看树林,又看了看已升到头顶的太阳,我抱起衣服来到河边,先将它们好一顿搓洗,直到断定衣服上再不会有柳靖远的气息了,我才将它们在河滩的石头上平铺开来,我第一次庆幸这是在盛热的夏天,以现在的阳光,不要多久,这两件衣服就能晒干的了。
柳靖远不知从哪里砍了许多柔软的枝条,正就着几棵距离合适的树,在吭哧吭哧的搭着棚子,见我过来,他闪烁着目光压根儿不敢看我,只道,"皇后娘娘,您先在边上歇会儿罢,一会儿就好了。"
我愣愣的看着那个树棚,心里止不住低落,我一夜未归,先不说慕如风是什么反应,青绫一定急得疯了,烨儿煊儿这么久见不到我,也一定哭闹得不知怎么样了,而墨染,她又怎么样了,是平安回了宫,还是?
越想心里越是揪紧,我看着柳靖远,"柳大人,你说,五城兵马司会不会进山来找我们,嗯,你昨头背着本宫向万和山而来时,其他的侍卫是看到的吧,你之前说,墨染为你断后的呢?"
柳靖远正忙碌的身子一顿,他赶紧回过身来,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人当时只想着赶紧将娘娘带到安全的地方,并没有留意这些的,就是墨姑娘那里,小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丢了的。"
我摆一摆手,"柳大人,荒郊野外的,你不用这样拘礼,本宫也只是在想,这座万和山也不知有多大,咱们住在这里,刺客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
说这话时,我忍不住朝柳靖远身上的里衣看了一眼。
我和柳靖远孤男寡女的在这不见人烟的地方住着,谁见了都会有想法,若再被他们看见柳靖远衣着不整,而我更将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如此,不管来的是刺客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不是好事!
柳靖远却摇头,道,"万和山极大,这里又很隐蔽,就算他们知道咱们在山里,等搜到这里也得几天以后了,放心吧。"
说到这里,他见我依旧愁容满面的样子,忙又问,"娘娘是担心不知如何下山么?"
我点头,"是啊,我走路不快,也不知道要走几天呢,"这样说时,我很有些佩服的看着他,"你倒快,背着本宫不过半夜,就到了这里。"
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小人会轻功嘛。"
我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只得苦笑一声,"行了,你继续忙吧。"
他点点头,又去搭树棚,我心里焦躁,又被腿间的狼狈折腾得坐立不安,索性起身找了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停的换衣洗衣,为了不让自己再出丑,我完全顾不得葵水来时该守的禁忌,每过一会儿,就去河边将身上清洗一番,而柳靖远显然知道我的尴尬,他整日的在林子边上我所能看见的地方,努力的找野果,抓山鸡野兔,待林边上实在没有东西可找了,他就去水里抓鱼,总之,一直和我保持着一个距离。
这三天,在我的煎熬中终于结束,只是柳靖远的衣服却万万不好再还给他了的,我捧着洗干净的衣服既为难又尴尬,柳靖远倒像是忘了这回事了的,他一边在火上烤着兔子,一边道,"娘娘若是脚疼,咱们可以再等几天上路。"
我脱口道,"那怎么行,咱们一定要尽早赶回京城,我们失踪了这么久,京城里都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儿了呢。"
柳靖远却抬起眼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有些奇怪,忙问,"嗯,怎么了?"
他就笑了起来,"哦,没有什么,那么,好吧,我们上路吧。"
吃过东西,柳靖远却径直将那套衣服拿进树林里穿好,因没有皂角,那件衣服任我怎么洗都还是有血渍,我又是羞窘又有些惭愧,沾了女子葵水的东西从来都被人视为不洁,可是他居然毫不在意。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挠一挠头,道,"小人只是想,若小人就这样让人瞧见了,只怕就要污了娘娘的清誉了。"
一瞬间,我很是感动,我万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武夫,竟有这样细致的时候,可是我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抿嘴笑了一笑,点头道,"走吧。"
柳靖远将之前给我做的那个拐杖又找来给我,我一摇三晃踉踉跄跄的跟着他寻找着下山的路,可是就在我们走了很久后,就吃惊的发现,居然又转回到了窝棚边。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柳大人,我们怎么又走回来了?"
柳靖远也吃惊,"呀,这林子里不见路,小人左弯右绕的,只怕走错了。"
我又气又怒,可是看着柳靖远像孩子一样不安内疚的目光时,我忍不住想到这两天他对我的照顾,到底发不出火来,只得道,"那……那就算了,再走时,你看清楚点儿。"
他连忙答应,可是此时日已落暮,眼见是不能再行走的了,只好又在这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又走了一天,倒没有再回到那窝棚边,可是我看着身周森幽的林子,心里着实吃不准到了哪里,问柳靖远时,他回答我说,"咱们今天走了大约有三里路吧。"
"才三里,"我再忍不住大叫,"这……这怎么可能,本宫记得明明走了很久啊?"
"娘娘,山里的路,一里当得外面五里走了,娘娘的脚力本就弱,能走得了三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柳靖远面色平静,丝毫不觉得奇怪的。
我顿时泄气,"要是这么个走法,得多久才能到山下啊。"
他将一只山鸡腿递到我的面前,"娘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要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您既来之则安之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本宫是那个斯人么,"我苦笑着接过山鸡腿,这几天没油没盐的一直吃这种东西,我只看一眼就要泛出酸水来,可是不吃,明天又铁定没有力气走路,没精打采的咬了一口,"柳大人,要是墨染在多好,你们一个可以陪着我,一个就可以去京城里报信了。"
我到底熬得受不住,精神颓废的连我的皇后矜持都顾不得了,只以"我"自称,柳靖远正捏着一只鸡脚在啃,听了我的话,他顿住了,想了一想后,就对我道,"皇后娘娘,小人有句大胆的话,还请娘娘饶恕小人冒犯之罪。"
我没好气的看过去,"是什么话?"
他转头在四面张望了一下,对我道,"娘娘,咱们正朝山脚下走,这山里先不说刺客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会不会找进来,更有山脚下的樵夫猎户等进山找生活,咱们就两个人,却一口一个的皇后娘娘大人的,叫人听着实在诡异,从现在开始,娘娘只叫小人名字吧。"
"名字,"我看着他,"阿远?"
他奇怪的看我,"娘娘怎么知道……?"
我脸顿时一红,将脸向一边扭去也不回答他的话,之前洗他的衣服时,我曾经在他的内袋里找到一封他母亲给他的信,抬头就是,"阿远。"
他随即也想到了,就笑,"嘿嘿,小人的母亲是广东人,总喜欢以外家那边的风俗这样叫小人。"
我这才转过脸来,"老夫人催促你回去成亲呢。"
纵是篝火不明,我依旧看见他的脸红了一下,"母亲总爱操心这些事。"
"你都二十七了还不成家,怎么怪老夫人着急呢,"我就笑了,"但不知老夫人给你定的是哪家小姐,回京之后,我禀明皇上,让他给你在京城赐宅子成婚,再将老夫人接到京城来,一家人尽享天伦。"
他拿树枝拨着篝火,却是淡淡的,"小人只想尽心保护皇上娘娘,那些事,过两年再说吧。"
我顿时奇怪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么忍心让老母亲为你担心呢。"
他就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走了一天的路,我也困乏了,掩口打了个哈欠,我对他道,"那,阿远,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赶路。"
他抬头,飞快的看了我一眼,就点了点头,只简单的答了一句,"好。"
我靠着树合上眼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一声"好"里,分明带着无尽的沉重般的。
只是困意沉重时,我也就不愿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