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来的却只是个小杌子,是日常里主子赏给得脸的奴才们坐的,到我这里,则成了一种讽刺和羞辱,我怒极反笑,退了两步绕开小杌子,径直来到我往日常坐的鎏金描凤铺垫着石榴红绣花软垫的椅子前,稳稳坐下,这对太后分明已是极大的挑战和漠视,太后脸色变了几变,倒也不阻止,她转头笑向巧意道,"罢了,就让她坐那儿罢,左右,这是最后一次了。"
巧意似极无奈的,轻轻笑了笑,却将头转了过去,像是很不愿意看见眼前这一幕。
慕如风很快来了,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我分明见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太后却无察觉,对他道,"哀家知道皇帝政务繁忙,只是有件事实在太过重要,这才不得不又将皇帝请过来。"
慕如风看看我,又看了看太后,眉头微微一挑,平静的道,"母后请说。"
太后用眼角向我一扫,嘴角溢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就转头向巧意道,"带她们出来罢。"
巧意点点头,却在太后不注意的时候,她满是担忧的向我看了一眼,我正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些讯息,她已经回身向里去,不多时,就带了两个人出来。
我定睛一看,这两个人正是王嬷嬷和——韦清荷!
两年不见,韦清荷变得苍老了许多,容颜清瘦苍白,一双好看的杏核眼因着瘦,愈发显得大了,目光落在我身上时,不知是愤恨还是嫉妒,她的眼里直要喷出火来。
慕如风显然很意外,他眼睛眨了两眨,才脱口叫道,"韦常在?"
韦清荷满眼哀怨的看向他,"奴婢韦氏清荷,给皇上请安。"
慕如风看着她,吃惊的问,"你,……你不是死了吗?"
韦清荷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皇上,两年前,若不是这位王嬷嬷救了奴婢,奴婢真的就死了,皇上,奴婢冤枉啊,求皇上为奴婢做主,"说话间,她啜泣着俯身在地。
听了这话,慕如风眉头拧起,他目光如电般的在那王嬷嬷身上一扫,森森尽是冷意,只有我知道,慕如风这一眼里包含着什么,陈绮嫣的胎本是他亲自下药去掉的,韦清荷本就是他借以平息事件的棋子,而王嬷嬷却从中杀出来救韦清荷,以慕如风的性子,这王嬷嬷分明就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然而很快的,慕如风就又变得淡然,他将身子闲闲的向身后的羽毛软垫上一靠,道,"韦氏,你当年嫉妒贞妃,心怀不轨,下药堕去了贞妃肚子里的龙裔,这本该是灭门大罪,朕只将你发入冷宫,留了你一条性命,你又有何冤呢?"
韦清荷猛的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连连摇头道,"不,这不是奴婢做的,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慕如风自然知道她是冤枉的,只是他哪里管她是死还是活,转过头去,道,"那你说,贞妃怎么就落了胎呢?"
"这……,"韦清荷一愣,"这,奴婢……奴婢不知……"
"哼,当时下胎用的红花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身边的宫女儿也招了是你买通了庆妩宫小厨房的奴才,将东西下在了贞妃的吃食里,人证物证都在,你一句'冤枉'就能推卸得了的么?"慕如风一拍桌子,喝道。
韦清荷的眼里尽是哀伤悲凉,她哭着向前膝行了几步,"皇上,您信奴婢吧,奴婢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先不说奴婢没那个本事使唤庆妩宫的人,只说搜出红花粉的那个盒子,奴婢头天晚上还看过,什么并没有那个,贞妃夜里出事以后,里面就有了这个东西,这明显就是被人临时放进去的啊,皇上,奴婢求您想一想,若奴婢真做了那样的事,定然知道宫里会大乱,定要到处搜查的,奴婢怎么还会将这个东西不毁了去呢,皇上……"
慕如风不耐烦的起身,"太医诊出,贞妃的红花是被人一点一点每日渐进的放的,你不将那包红花粉毁去,是因为你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才能下来,韦氏,朕已经留了你和你家人的性命,你若再不知悔改,试图狡辩蒙混,就别怪朕要从严惩处你了。"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太后,语气里有着抑制不去的不满,"母后召儿子来,就是为着这个事么?"
太后却轻轻摇头,向慕如风道,"皇帝稍安,这两个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禀奏皇上,"说着,她向韦清荷喝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做过也罢,没做过也好,已经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了,还是将那件事仔仔细细的回禀皇上吧,揭露了皇后的欺君之罪,也算你是戴罪立功了。"
慕如风听了这句话,他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看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几变,在嘴角溢起一丝极古怪的笑来,道"哦,怎么皇后又犯了什么欺君大罪么?"
他这话问得戏谑,太后这一次察觉到了,她丹凤眼微微眯上,向慕如风道,"怎么,皇帝觉得这是哀家故意给皇后找茬么?"
她这番话说得极直白,倒让慕如风有些尴尬起来,他轻咳一声,坐正身子向太后笑道,"母后不要生气,儿子只是想着皇后向来贤良,心里有些奇怪罢了。"
"哼,她贤良,贤良的人会屡次欺君吗?"太后的脸上冷得像冰,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向下吩咐道,"韦氏,你就当着皇上的面,说一说这贤良的皇后是怎么从大选开始就欺君的吧?"
慕如风显然也起了情绪,就对韦清荷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韦清荷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狠毒,她伸手向我一指,叫道,"皇上还记得您第一次召清荷侍寝时,问清荷的话吗?您问清荷,那晚在外园的亭子里对着月亮说着什么,清荷回您说忘了,其实……其实那晚在亭子里的并不是清荷,而是她,龚明月。"
"什么?"这句话显然让慕如风大是意外,"你是说,那个丢了帕子的秀女是……是皇后?"
韦清荷点头,"回皇上的话,正是。"
慕如风看了看韦清荷,又看了看我,就向我道,"皇后,是吗?"
我在太后一唤出韦清荷时,心里就有了底,此时见一切果然都如我所料,除了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防备外,就是无尽的悲凉,当初我自以为聪明的和韦清荷李代桃僵,殊不知这一切早在老天爷的掌控之中,种下那个因时,就已注定了要在这个时候面对这颗果!
等到韦清荷向慕如风说出上面那番话时,我其实已经冷静下来,在心里做好准备了。
待慕如风问我,我只顾用着惶恐茫然的目光对着他,"皇上,臣妾并不知道韦庶人说的什么?嗯,臣妾只记得,当时外园的主事嬷嬷,哦,就是这个王嬷嬷了,她拿着半块帕子问是谁的,说是头儿夜里被谁落在了后面亭子里,这会子定要找出主人来。臣妾一瞧那帕子竟是臣妾送给同屋而住的韦庶人的,只是她头天要了那帕子走,不过一夜,她就带着扯坏了的半边帕子来找臣妾,说不小心扯破了,问臣妾说能不能照样子给她重新绣一条的,臣妾当时也不在意,就应下了,不想这王嬷嬷却兴师动众的拿着另一半找了来,臣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不安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这王嬷嬷,说帕子是臣妾的了……"
"不,你说谎,不是这样的,那帕子就是你的,它是你的……"韦清荷激动的叫了起来。
慕如风冷冷看了她一眼,"让皇后说完。"
韦清荷被他这冷冷的一瞟,吓得一抽,忙就低了下头不敢再吭声。
慕如风转头看向我,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既说是你的,后来又怎么变成她被接进内廷了?"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原本,大家都不知道这块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臣妾当时只以为韦庶人拿着这块帕子做下了犯忌讳的事,更加上韦庶人当时反咬一口,指出臣妾头天晚上去过那亭子,臣妾百口莫辩,一心只以为自己定是要遭殃的了,不想到了下午,这位嬷嬷竟笑嘻嘻的来给臣妾道喜,说原是皇上当时也在那个园子里,远远的瞧上了在亭子里的人,却不知道是哪个秀女,这才拿着那半边帕子命人来寻,臣妾这才松了口气。韦庶人一见竟是这样的好事,她这才将实话说了出来。"
这样的一番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是非黑白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此时我冷静自如的说出来,王嬷嬷和韦清荷自然矢口否认,将当初我为了不被留在宫里,拿重金买通王嬷嬷,求她移花接木,将那帕子安在韦清荷的身上替我进宫的事也说了个清清楚楚,有条有理。
如此,事情就变得真假难辨起来,太后转头看见慕如风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像是唯恐慕如风不信,对慕如风道,"皇上,若前一天晚上在亭子里的人果然是这韦氏,她如何能不记得自己当时说过什么,不过是一条帕子,若论家道,韦氏的家道比龚氏的家道好上不知多少,倒稀罕她的帕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