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笑道,"叫妹妹久候了,真是过意不去。"
张云如笑容清浅,屈身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摆手,"咱们姐妹人后若也这样,就是虚情了,妹妹不该如此,"说话间,我已双手将她扶住。
张云如脸色从容,笑道,"礼不可废,本该如此,"说到这儿,她看了眼我的装束,"姐姐怎么打扮成这样,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她到底还是改了口,不再生疏的叫我皇后娘娘了。
我点头,"昨儿夜里的事,你总听说了些吧?"
"嫔妾一早就听说了,说姐姐你私放宫人出宫,居心不明,太后和皇上都为之震怒呢,"说这话时,张云如神色淡然,语气不惊不奇。
"妹妹信么?"我问。
她就笑,"自然不信的,姐姐从来都是明哲保身,如何会管那两个宫人的事,就算要管,借着皇上的恩旨送他们出宫岂不是更稳,更何况,皇上既然震怒,缘何昨儿夜里又歇在姐姐的紫薇宫里呢。"
我看着张云如,忍不住要叹,"想不到妹妹虽深居蘅芙殿不出门,这消息倒知道得不慢呢。"
"姐姐别笑我了,这还不是姐姐教的么,想在这样的是非之地保住命,就得将身子脸藏起来不让人注意,再想尽办法把眼睛耳朵放到别人屋子里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虽没有姐姐那么多的凶险,却也得防着不是,"张云如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淡然。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着我,"姐姐找我来,不会只是看这满天飘落的雪花罢?"
雪下得极大,仿佛棉絮般的打着旋儿,铺天盖地的落在我们的头上、肩上,隔着张云如风帽上的貂毛絮子,她的脸白净中透着不健康的红,我知道,她身上的病还没有去根,不敢耽搁她太久,我忙点头,"是啊,我现有件为难的事,想要求你。"
"姐姐别客气,我和母亲的命都是姐姐救的,一直想着要报答姐姐,却苦无机会,姐姐若有用到云如的地方,只管开口,万别说那个'求'字,"张云如目光清澈,虽只是轻轻的落在我的脸上,却是坚定而又不容质疑的。
我心下一暖,也就不再迟疑,问道,"妹妹既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不知妹妹可还记得韦清荷么?"
她微微点头,道,"不经大选,直入内廷,一夜宠幸,既破例大封常在,想不记得她都难呢,"说到这儿,她的语气经不住有些飘渺,"只可惜在这样翻云覆雨的地方,纵是她那样的幸运,也到底还是风卷落花万事休了。"
"不,她这朵花没有落,她还活着,"我看着张云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什么,"张云如一向平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吃惊,"她还活着?"
我点头,"她被人从冷宫偷带出去藏起来了,藏她的人就是昨天晚上在水车里被抓的人,"说到这儿,我看向她,"这个人你也认得的,就是我们在外园候选时,管事的王嬷嬷。"
"是她,"张云如更是吃惊,"我只听说被抓的一个是太监,还有一个是位老嬷嬷,却没有想到那个老嬷嬷竟会是她的,嗯,她想干什么?"
"妹妹还记得韦清荷因为什么获宠的么?"我不答反问。
她点头,"自然记得,一块手帕,而那手帕是你送她的。"
我苦笑,不打算再跟张云如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道,"手帕是我的,却并没有送过给她,将手帕落在亭子里的人,是我。"
张云如眼里尽是惊愕,愣了愣,才道,"我后来听说,皇上之所以大宠韦清荷,是因为在后园亭子里瞧见了她的缘故,姐姐你的意思是……是……?"
"是的,"我点头,"皇上瞧见的人是我,不是她。"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姐姐你,怎么又变成了她了?"张云如既惊又疑,忍不住问道。
我就将当日发生的事详细的向她说了一遍,当说到我不愿进宫,一心要落选时,张云如的眼里已莹然有泪,她恍然大悟的点头,"难怪姐姐这样清雅的人,大选那天却打扮得那样好笑,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是啊,可是天意弄人,我再怎么算计也跳不出老天爷的手掌心,阴差阳错的还是将我留了下来,那个王嬷嬷向来不是良善之人,她骗我说韦清荷已经死了,却将她偷偷藏起来,她捏着韦清荷,就是捏着我的软肋,必要的时候拿她将我一军,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到这里,我紧紧的闭上眼睛,深嘘一口气,"如今想来,是我当初太疏忽了。"
"这也不怪姐姐,谁能想得到呢,"张云如忙安慰我,"那姐姐想要我做什么?"
我握住她的手,"好妹妹,当初你就住在我们边上那屋,按理说,我们屋子里有什么动静你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如今韦清荷不知下落,万一落在太后手里,我定不会承认的,那时,我要你出来帮我作证,证明那帕子你亲眼见我给了她的。"
张云如神色一凛,正色道,"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并没有什么,我一定会帮姐姐做这个证。"
我却又摇头,"太后如今想让她的侄女儿当皇后,早视我为眼中钉,得了这个机会,定不肯轻易放过,只怕妹妹你不单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背地里不定被她怎么逼呢,妹妹,你可要想好,若是为难现在说出来,我不怪你。"
她轻轻一笑,"太后固然强势难对付,可是皇上却未必跟她一条心,只要皇上不想废后,他就会护着姐姐,护着我的。"
我吃惊道,"你也看出来了?"
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讥讽,"除了瞎子,这宫中谁看不出来呢,太后大张旗鼓的要立她的侄女儿为贵妃,皇上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下过旨意,甚至姐姐你为此怒顶太后,他也不问责于你,这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诧异的看着她,"妹妹,这宫里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她低头浅浅一笑,"只是知道而已,我并没有什么心思,姐姐放心。"
她这话说得我一僵,半晌才讪讪的笑了出来,"妹妹多想了,我只是没想到妹妹这样深居简出的人,对宫里的情形竟这样了解,相比之下,我见拙了。"
说话间,风雪更大了,我伸手将她的斗篷拢得紧了些,就道,"天儿冷,若不是事情紧急,我绝不会这个时候约你,妹妹快回去罢,再迟了,身子定要受不住的了。"
说着,就挽了她的手往回走,张云如轻轻点头,边跟着我的步子边道,"自从得了姐姐的药,我的身子已大见好了,就算这样大的风雪其实也是不惧的,姐姐想得极是,一来,不会有人想到这样大的风雪里,我们会出来见面,二来,风雪过后,我们的痕迹就会被掩盖得干干净净,极好。"
"我怕连累妹妹,"我道。
"姐姐见外了,"张云如已经不再激动,语气又淡了下来。
青绫和张云如家里带来的丫头名叫碧月的,正守在松林边上,见我们出来了,忙迎了过来,我将张云如交到碧月手里,嘱咐道,"好生伺候着你家小主,雪下得大了,快回去吧。"
碧月点头,扶着张云如向我点了点头,就转身慢慢的往回走,我看着张云如的背影,心里止不住有些怅然,从张云如方才的那番话看来,张云如心机之深过于我接触的任何宫妃,幸好,幸好她没有和我为敌!
看着张云如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飘雪之中了,青绫这才过来轻轻一拉我,"娘娘,咱们也快回去罢,看您的脸都被冻青了。"
我既是宫人打扮,自然戴不得风帽,穿不得大氅,一件简陋的蓑衣没有半点暖意,头上戴的一个斗笠上想是积满了雪,沉甸甸的直压得我头疼。
点点头,和青绫到梅苑随便剪了几枝绿梅,就和青绫按原路返回紫薇宫,才换好衣服,尚来不及坐下喝口热茶暖下身子,就见小喜子如飞的进来,急惶惶的回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后娘娘派人来,来……,"只见他脸色刷白,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我正惊愣间,就见帘子一掀,巧意带着一帮五大三粗的老嬷嬷呼啦啦的进来,见了我,巧意先是犹豫了一下,才向我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问话,"话虽客气,可是脸上的神色却古怪之极。
我站起身来,迎向巧意,也不看她身后的那些面容不善的老嬷嬷们,道,"巧姑姑,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巧意似有些不敢看我,她微微低头避开我的目光,"皇后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这时,她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嬷嬷越过来,向巧意道,"巧姑姑不必跟她多废话,遵着太后娘娘的懿旨,直接将她捆过去就完了。"
她这话极是嚣张不敬,我大吃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边上的青绫已经过来喝道,"大胆奴才,敢这样对皇后娘娘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