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会是夏国丈,夏国丈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
那会是谁?
陈家?
我身子一震,顿时被这个飞快闪过的念头惊得浑身发凉,确实,只有如昭仪也死了,方才能够死无对证,方才能够令夏家没有了挟持威胁陈家的筹码,对,一定是陈家!
"皇上,是陈家,"我大瞪着眼睛看着慕如风,心里为如昭仪一阵阵的哀凉,她生性刻薄毒辣,虽然死不足惜,可是此时却是被自己最亲的人杀死,又何其的悲哀,纵观她这一生,丈夫以为皇权而敷衍她,最亲的人为了自己又牺牲了她,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可怜人!
只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惨烈,到底是自己家的女孩儿,纵然要她死,又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不知道是怕,还是因为愤怒,我的身子轻轻的颤抖着,慕如风察觉到我的战栗,他又将我抱得紧了一些,眉宇间满满皆是深切的愤怒和惊痛,许久,他才哑声开口,"云雾,连你都想到了。"
"皇上,陈宰相家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一点,关在宫中的人被重重防守的人,居然也能被他们想除就除去了?"我与其说是震惊陈宰相的残忍,不如说是对他的胆大妄为感到愤怒,"皇上,他今天动的是如昭仪,明天,他是不是就要对皇上,对太后娘娘……。"
是惊恐,是愤怒,是担忧,是害怕,我的唇齿激烈的颤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如风只将整个脸都埋在我的胸口上,久久的不说话,可是我分明极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子在激烈的抖动着,他心里一定压抑着世人无法想象的沉重罢,堂堂一个帝王,后宫里居然任由臣子无顾忌的来去,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威信,他天家的威严,统统都去了哪里?
我从被子里抽过手,轻轻的抱住他,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抚着,心里柔软如母亲对着自己受伤的孩子般,满满尽是心疼和怜惜,仿若奇迹,他紧绷的身子居然就慢慢的开始松软,最后,真的就只如一个委屈的孩子般,伏在我的胸口委屈的呜咽!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且都是在我的面前,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接连将他的脆弱只暴露在我的面前,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中,我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不顾一边青绫惊诧的眼,我偷偷做手势让她悄悄儿的退出去,慕如风到底是一国之帝,他一定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他居然也会落泪,并且,还是在一个女子的面前。
我不再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的环抱着他,人在无助时,缺的是其实只是一个可以任他放心宣泄的怀抱而已,所有言语,尽是多余!
多少年以后,我都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夜晚,昏黄的烛影中,刻了合欢如意缠枝并蒂莲的黄梨木大床影影绰绰的映在妆台的铜镜上,我青丝散乱的躺靠在床边,轻轻抱着跪趴在床边的玄武朝第三代君王,他无助的伏在我的怀中,孩子般的委屈!
屋里除了他极轻的啜泣声,安静得针落地亦清晰可闻,窗外,夜风依旧呼呼的响,丝柳的枝条随风打在我的窗格子上,啪啪的响!
而此时的我,眼里一点一点的泛滥,尽是湿而热的水意,他是爱我的,这一刻我无比确定!
正如我所料,如昭仪一死,夏国丈立时便没有了可依仗的筹码,纵然夏国丈亦质疑过如昭仪的死因,却到底无凭无据,她又是陈宰相亲生的女儿,若强说陈宰相做了什么手脚,纵然众臣心里有猜疑,台面上对着陈宰相的悲痛欲绝,到底说不过去,这件事闹到最后,竟然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点是我没有料到的,青绫却欢喜的道,"如昭仪一死,既是解了陈宰相家的围,也是解了主子您的围了呢,谁管她两个谁杀的谁,奴婢只要主子您平安。"
我心中感动,拉了她的手笑,"倒辛苦你费心了。"
她就笑,"主子说这见外话做什么,奴婢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不过是卖卖嘴皮子罢了,"说只卖卖嘴皮子,正巧红绫就端了碗燕窝进来,青绫就手接过,先就拿起银匙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随即将碗先放到一边去。
我眼中一热,"青绫,你这样拿自己身子为我试饮食,万一有什么,你可是要伤身子的啊。"
她却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就是怕有万一,奴婢才要在主子前面先尝一口,否则冒失失的进了主子的肚子里,就不止是伤身子了。"
我想说什么,心里却有什么堵上来,压得喉咙口闷闷的说不出话来,终于,我就只是笑了一笑,将脸转去了别处。
青绫却转到我身前来,诚恳的道,"主子别想什么,奴婢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啊,若果然主子出了什么事,这清柳苑满堂的奴才们,还活得了么?"
她说的确实在理,可是我心里依旧感慨,伸手抿一抿她手上的碎发,开口却是,"皇后的事儿如今都这样了,不知道外园可能去得了?"
青绫见我一下却将话扯到这上面来,她停了一停,才道,"奴婢也不知道,嗯,主子要见王嬷嬷么?"
见我点头,她就道,"那要不,就让小喜子去试试?"
"就叫他去瞧瞧罢,就算出不去,也孬好打听些什么回来,"说到这儿,我就有些烦躁,"已是六月初了,皇后的七七都依旧过了,梓宫却还在宫里,烦都烦死,你叫小喜子打听打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挪出去。"
青绫答应了,命红绫去叫小喜子,一边握着我的手,笑着安慰,"听说有身孕的人身上火性低,心里就难免胆气不足,奴婢已经将清柳苑四周都放了驱邪避祸的东西,主子身上也挂了小桃核儿,再没什么脏东西能近得了身的了,主子就放心吧。"
我心里苦笑,如何能告诉青绫,皇后乃是我亲手毒死,有句话叫作做贼心虚,我到底只是一个小女子,纵是被逼,却终究是自己动的手,无数个夜里,我不止一次的梦见皇后临死前的那张脸,就那样大瞪着眼浑身抽搐,嘴角流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每次惊醒后,我贴身的衣衫都是一片汗湿,恍惚中,烛光摇曳,帷幔拖曳间,分明是皇后愤怒的眼,她在问我,"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寝殿外暖阁里,是太后娘娘为保我身孕而送来的送子观音,美玉雕琢,佛相庄严,我每日都会亲手在这尊玉观音前,燃上清香几枝,虔诚的拜,青绫只以为我是求菩萨保佑我肚中的孩儿,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在为皇后的亡灵祷告,面对着这宝相庄严的圣者,我搜肠刮肚的在心里默念各种理由,希望能够得到菩萨的宽恕!
可是皇后的梓宫一直都在宫里,纵然远在流光殿,夜深人静之时,我却总能听见那边诵经做道场的声音,它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我,皇后是被我杀死的,皇后是被我杀死的……。
"主子,您想什么呢?"青绫握着我的手轻轻一摇,我这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忙笑道,"没想什么,我只是想着,玉器好像也是避邪的好东西,明儿该找对玉镯子来戴呢。"
"嗯,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呢,回头奴婢就去小库房里寻一对好的来,"想来是我经常走神,青绫倒也不奇怪的。
我起身来到外暖阁,那尊玉观音安静的摆在暖阁正中,看着它,想着佛家常说因果因果,有果就有因的,既是如此,焉知皇后今日死在我的手上,不是她前世种下的因果呢?
这话虽是安慰自己的,然而心里到底渐渐踏实了些,就洗了手去那菩萨前又上了一支香,这才扶了青绫,慢慢的出来,六月的天气,虽比不得扬州,却亦是很热了,满宫里早都换了纱衣裳,我嫌屋子里闷,每日都只爱去那丝柳的树荫下坐着。
有小太监早将躺椅等物放置在树荫下了,我过去躺下,青绫拿一把扇子为我轻轻的摇,并偶然赶一下撞过来的飞虫,只等着小喜子。然而却过了好一阵子,红绫才带了小喜子回来,我不觉皱眉,对小喜子道,"你去哪儿了?"
小喜子神情明显不对,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却又停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了看他,就回头对青绫道,"你瞧瞧,这就是我一进宫就带在身边的人,往日里那样亲近的,今天却这样跟我疏离起来,问句话也不答的,可是我现在使唤不得他了。"
小喜子一听我这话,顿时扑通跪下了,他白着脸儿急忙的道,"主子,奴才再没有那样心的,奴才若是那样的人,只凭主子拿棍子往死里打便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快说啊,"青绫也很不明白的样子,出言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