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祐南渡”的第二年(1215),白华得中进士,这使白氏家族又在逆境中重见希望。此后,白华在当时任翰林学士的赵秉文及王若虚等人的关照下,留汴梁任应奉翰林文字,并举家由太谷寓所迁往汴梁定居。不久,白华娶张氏为妻,在汴梁生汴阳,有白家在汴京重见天日之意,接着生下白朴的姐姐和白朴。就这样,白华一家在开封较安稳地生活了十七年。
白朴生于金正大三年(1226),其时父白华为枢密院经历官。白朴六岁时,通家叔父元好问在内乡白鹿原守孝三年而复官,由南阳令迁升尚书省掾,全家也迁往汴梁,于是,元白两家交往更加频繁了,每遇节日喜庆之事,两家子弟都要以诗文等相往来。
可是,就在白朴七岁那年,白家再一次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打击。正大六年(1229),白华被任命为枢密院代理长官,第二年转为枢密院长官,“秩从一品,掌凡武备机密之事”(摘《金史·百官志·志第三十六·百官二》)。由于当时处于战争时期,枢密院官员不断增多,事务日益繁杂,不但全国各地之军务、奏疏以及皇帝谕旨等,需枢密院承办,而且全国军马、粮草、军器、驻军分布和人数、将帅素质等,也需亲自过问。白华除有序处理这些事务之外,还要考虑重大军事战略。在他任枢密院院判期间,协调了地方将领之间的矛盾,使金朝的重点防御地区军事力量有所增强。同时,在他和其他将领的建议下,金朝又广泛征训民兵,务农积谷,作持久战准备,使金对蒙的防御战争一度出现转机。
但此时的金哀宗完颜守绪和金朝大部分贵族,只想凭借黄河阻止蒙古军的南下,对河北失地已无收复信心,把军事重心转移到对南宋的进攻,企图侥幸获取南宋的地盘而苟延残喘。白华收复失地的计划也落空了。不久,金朝为统一军事和政务,枢密院归了尚书省管辖,白华也因谗言而被罢退。汴梁被围后,有人指责金哀宗不用熟悉军务的大臣,金哀宗这才起用白华为右司郎中。但在这金朝灭亡的前夜,还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当年,蒙古窝阔台即位已两年,他下决心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继续征服东欧、西亚,同时亦起南征灭金的念头。于是,在金哀宗天兴元年(1232)三月,蒙古军包围汴梁,树炮攻城,并“四面驻兵巡逻”。冬十月,百姓粮尽,饥民便吃起人尸来了。城里人只敢早晨出门,不敢晚上归家,惧怕被饥民杀而食之。(见刘祁《归潜志》)元好问亦有“围城十月鬼为邻”的名句,史称“壬辰之难”。
汴梁受围,金朝危在旦夕,但金朝将官大都腐败无能,军队士气低落,加之蒙军又暗地联合南宋,共同向金朝发难,使局势更加雪上加霜。
金哀宗在一片投降声中,采纳了白华“出就外兵”等建议。于是,白华便随哀宗出汴梁城往黄河北岸组织救兵,并托弟元好问照看城内白家老小。谁能想到,当年十二月,金哀宗出走河北,次年正月底,留守汴梁的西面元帅崔立叛变,杀二相,立梁王监国,自称郑王、尚书令,并献汴梁降蒙。四月二十日,蒙古军入汴梁。按蒙古军制度,各部酋长除以百户、千户、万户封官外,无俸禄津贴,只有“陷城,则纵其掳掠子女玉帛”(见《黑鞑事略》),并有军法:“破城之时,不论老幼美丑、贫富逆顺,均诛杀之。”(见《蒙鞑备录·军政》)蒙古军还扬言:“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数去之,使草木畅茂,成为牧地。”(见多桑《蒙古史》)可见,汴梁虽降,屠城难免,“避居汴京军民一百四十七万人,杀戮过半”。叛臣崔立卖国求荣心切,令在京官民都割发易髻,以表示归顺北朝之意,将皇族五百余人于青城(今山东高青县)全部杀掉,还搜选民间寡妇、处女,献奉蒙古军士。蒙古军入城后又大肆掠夺,大臣、富户多被残害而死,就连叛臣崔立家中的金银玉帛也全部被掠走……(见刘祁《归潜志·录大梁事记》)元遗山在《癸巳五月三日北渡》诗中描写过这场劫难:“道傍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在蒙军屠城时,“崔立劫掠了不少王公大臣的妻女献给蒙古军队,白朴的母亲也在其中”(见社会科学院版《中国文学史》)。这次变故,也就是五十五年后,白朴的朋友王博文在《天籁集·序》中含混说的“仓皇失母”。想必白朴有难言之隐痛,正如刘祁《归潜志》中所述,在蒙古军屠城时,不管李氏夫人碰上哪一次劫难,都会遭难。
蒙古入汴梁城后第九天,即一二三三年农历四月二十九日,白朴姐弟在元好问的搭救收养下,随元好问叔父同金朝百官遗老一道北渡,被解送至山东青城,五月羁管于聊城至觉寺。两年后,元好问在姻亲张柔将军及冠氏县令赵天锡的援救资助下,定居冠氏县(今山东冠县)。
由于长年战乱而瘟疫流行,在北渡山东路上,小白朴染上了伤寒病,高烧寒战,昏迷不醒,元遗山昼夜抱持。六天之后,小白朴竟然在元叔的臂腕抱持之中得汗而愈,元好问大喜称奇。从此以后,元好问更加喜爱白朴而视如亲生子女。小白朴也非常争气,他读书的理解能力要比平常儿童强得多,他每天受教于好问叔父,就连元叔的举止谈笑,他都能熟记于心。(见王博文《天籁集·序》)小白朴虽在元叔的照顾下衣食无虑,学业有成,但他总是思念那失踪的母亲和不知下落的父亲。于是,便学着大人的样子,吃素忌荤,以祈祷父母都活着归来,大人们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小白朴说,如果哪一天见到父母生还,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再吃荤腥的。小小年岁,竟有这样的孝心与恒心,可敬可佩。
在白华随金哀宗出汴梁组织救兵后不久,崔立便叛变献城。哀宗派兵攻卫州(今河南淇县)惨败后,又派白华去河南邓州搬兵,但邓州节度使移剌瑗已献邓州于宋,白华亦无奈胁从,并就任南宋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提督。不久,均州宋将范用吉又以均州降蒙,白华又被羁管而成“楚囚”(见元好问《镇州与文举百一饮》)。一二三七年,白华获释,并与金朝遗老王鄂同道北上,路上听闻时任真定、大名、河间、济南、东平五路万户的史天泽好贤乐善,许多流离失所的金朝遗老、名士都前往依附,白华便决定去真定投靠史天泽。同期依附史府的名士有王若虚、元好问、李敬斋、曹南湖、刘房山、段继昌等。史天泽负责料理他们的生计,并对他们礼遇甚厚,闲暇时则与他们谈论经典著作、历史事件,讨论治国之道。(见《元史新编·史天泽传》)
此时,元遗山已领养白朴姐弟四年,听说白华已归真定,便于一二三七年秋,由冠氏县返太原,路经真定时,送白朴姐弟归白华。白华又喜又悲,作诗谢好问义弟曰:“顾我真成丧家狗,赖君曾护落巢儿。”此后,白朴父子在史天泽的关照下,在滹沱河北岸的滹阳(今河北正定)筑屋居住下来。白华在《满庭芳·示刘子新》词中,也记此情景:“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但是,白华由金王朝的从一品大员,变为亡国遗老,发妻失踪,白家数口无归,现又寄人篱下,张德辉等人虽几次荐白华于忽必烈,均未被录用。白华的精神负担尤为沉重,和义弟元好问三年未通信,就连白朴娶妻,遗山(元好问)也是听别人(仲庸)说的(见《元好问全集·与枢判白兄书》),白华此时犹如“浮云柳絮无根蒂”。约在一二四七年,真定路提学赵国宝与真定路经历张德辉合修真定封龙山庙学,在赵、张的安排下,白华同元好问等金朝遗老一道,在封龙山庙学任教授教传“进士业”,直至病故。白朴也从父在封龙山习进士业,同期封龙山学友有侯克中、李文蔚、王思廉、程思廉、王博文、王利用、史樟等。白朴老年迁居金陵,得学友王思廉、李文蔚书信后,作词回忆当年“封龙旧隐”时,与众学友学习、饮酒、高歌等旧情,“梦里封龙旧隐,经卷琴囊,酒尊诗笔。对中天凉月,且高歌,徘徊今夕”(见白朴《夺锦标·得友人王仲常、李文蔚书》)。侯克中也在《艮斋诗集·答白仁甫》中写道:“溪堂连辔日,风雨对床时。……何当湖上路,同赋鹧鸪词。”
白朴在这一时期,“律赋为专门之学”。这样,为白朴今后词曲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白朴十三岁时,元好问携家眷由冠氏县返忻州,定居故乡韩岩村读书山。好问常为修志之事,常年奔波往返于顺天、大都、真定等地,他每过真定,必过问白朴的学业,有时也亲自领白朴到顺天等地抄录史料、交游等。元好问对白朴超人的天赋和出色的学业十分欣慰,曾写下了“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的赞扬诗句,他对白朴侄儿的怜爱之情由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