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就在这时候转过身来。
她连掩饰都来不及。
许母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多多,你觉得我在逼你,是吗?”
多多连忙摇头,可眼泪越流越凶:“不是......不是的.......”
许母目光沉沉:“那你为什么哭?”
多多愣住,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不知道.......”
许母的手攀上她的小臂,眼圈已经开始发红:“多多,妈求你,就当妈求你了,你不要再去想那个小子了,你们是不可能的,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固执下去,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妈不想看到你这样,妈也不愿意逼你,可是妈没有办法啊,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伤透了心,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不知廉耻,拜金势利,纠缠着有钱男人不放。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别人知道吗?别人只相信他们看到的,他们听到的,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多多哭得浑身都在颤抖,母亲的话有如重擂,砸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他,他妈妈不同意,我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可我还是卑微地想要留在他身边,就算只有一年,就算他眼里根本没有我,我还是想用我的一切去换取跟他更进一步的机会。我知道我做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可是妈,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也错了吗,我不喜欢他的钱,也不喜欢他的脸,我只是喜欢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许母的手渐渐脱力,垂在了病床上,她的眼里有震惊,也有失望,深深刺痛了她本就备受折磨的心:“你还是不懂,多多,他们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根本就不愿意相信你。”
多多一言不发,整个病房里顿时只能听到她细微的抽泣声和电视里不知疲倦震耳欲聋的歌声。
那位老人关掉了电视,看了她们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出了病房。
她们现在,都已经无暇关心她是不是从她们的对话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
许母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你真的愿意为了他,跟所有人作对吗?”
多多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只能不断地摇着头。
许母已经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内心的答案。
她却仍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多多,你告诉妈,你真的做好了这个准备吗?”
多多与自己的母亲对视,从她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令人动容的企盼,和让人不忍拒绝的祈求。
许母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一个母亲,不该对自己的女儿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自责,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她不能做出根本无法实现的承诺。
而且她拙劣的谎言根本骗不过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母亲。
于是,多多只能流着泪,对许母点了头。
许母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颓然地倒在床上,脸色灰白,双目无神。
多多的手指用力向掌心收紧,直到指尖在掌心上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形印记,直到快要破皮,她都没有松劲,更没有放手,仿佛已经毫无知觉。
最后,许母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对她说:“你走吧,我们不再管你了。”
我们不再管你了。
多多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就像是,要跟她断绝关系一样。
虽然比起“我们断绝母女关系”,“我们以后不再管你了”这句话要温柔得多了,可本意上,都是一样的。
它们都同样表明,自己令母亲彻底地失望了。
多多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
她不知道,接下去她该怎么办。
事实上,她的母亲一直是个温柔敦厚的女人,虽然她年轻时因为家里贫穷没有念过多少书,生僻一些的字就完全不认得,但她的脾气一直是出了名的好,对每个人,她都能以宽容和真心相待,这跟文化水平的高低是没有直接的关系的。
多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她五岁上幼儿园的时候,邻桌的小女孩带来了一个水晶做的小鸭子,它纯净、剔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却又让人不舍得放下。她透过那个小鸭子,看到了被分割扭曲的教室和黑板,还有同学们光怪陆离的脸,那是个神奇和美妙的世界,在她的小脑瓜里,再没有比当初所见更令人感到惊叹的东西了。可邻桌的小女孩回来时,看到她拿着自己的小鸭子在把玩,即使动作小心翼翼,可这并不能平息邻桌小女孩心爱玩具被别人擅动的怒火,她劈手夺下她放到眼睛前面的小鸭子,多多完全愣住了,她来不及反应,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听到了水晶砸在地上,碎裂一地的巨大声响。
那是个很贵的玩具,她知道。
虽然比起玩具,她心里更愿意称呼那只小鸭子为宝物。
那么纯粹而又天真的喜欢。
后来她的母亲赶到了,邻桌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指着她说,都是你的错,那是我妈妈给我的生日礼物。
多多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沉默和自责一并涌上,可她最终,不发一言。
她放弃了为自己辩解。
小女孩的妈妈把小女孩心疼地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却用冷若冰霜的语气居高临下地报出了让自己的妈妈眉头一皱的数字。
多多当时还小,没有价值观念,她只能像个布娃娃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听着自己的妈妈温声细语地赔礼道歉,然后用更加低声下气的语气说出了让年幼的她感到莫大屈辱的一句话。
能不能少一点,我们家里......比较困难。
那时他们家里的小吃生意还没有走上正轨,许父消沉,许母虽然在外面打着零工,可根本不够补贴家用,生活已经捉襟见肘,需要妻子外出挣钱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窘迫令许父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愈加沉默寡言,也愈加自暴自弃,家里的氛围,每天都让人觉得窒息和难受。
那个玩意虽然不大,但比一般能放在手掌上的玩具要大多了,多多的一手都包不过来。
外表美丽的东西总是富有吸引力,并且格外昂贵的。
年幼的她过早地明白了这点,用十分残忍,和令人尴尬的方式。
许母最终赔偿了小女孩价值不菲的玩具,她并没有成功地让那个高傲的女人松口。
后来,她们回到家里,多多低下头,用稚嫩的童音喏喏地说:对不起。
许母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