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淸颜尽管心中很是感激北唐良骏,北唐良骏毕竟救了她,在她身受剑伤、跌落山崖之际,北唐良骏还能够不顾一切、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搭救司徒淸颜,而且还在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可以抵御寒冷的长袍,披在了她的身上,跋山涉水地去为她找来可以填饱充饥的野番薯,细心地照顾她,看护她……这一切,这北唐良骏为她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让司徒淸颜非常地感激他。
可是,这份感激,却并不能够让司徒淸颜在心中消解掉对于北唐良骏的恨意,哪怕是一点点的怨恨。
“就算你这一次救了我的性命,那又如何?!我该感激你么?我确实感激你,因为我是大西北和亲王府远嫁北唐皇宫而来的嘉和郡主,因为我是北唐当朝太皇太后亲下懿旨赐婚的十三王妃,因为我是北唐良骏的亲弟弟很是看重的女子……我并非不是不懂得感激的冷漠无情之人,可是,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感激北唐良骏呢?!司徒淸颜吗?!”
司徒淸颜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瞪着自己的一双明秀的眼睛,满含着一种又是感激又是愤恨的眼神,盯着北唐良骏那张已经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脸看,眼睛里面甚至都已经开始湿润,而心底,也在沉默地发出呐喊:“北唐良骏,你告诉我,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我到底是应该以柳诗问的怨恨来面对你,还是应该以司徒淸颜的感激来面对你?!我是谁?!现在在你心里,我就是嘉和郡主,我就是十三王妃,我就是司徒淸颜……可是,你告诉我,假若我不是你弟弟北唐信鸿的王妃,假若我父亲不是驻守大西北边塞要地的大将军和亲王,假若太皇太后不那么地恩宠于我,那么,你还会这样尽力搭救我吗?!或者,假若今日是家世薄弱贫寒的柳诗问深陷此番艰险境地,你是否还会这样温和良善地对待她?!不能!绝对不能!”
心中惊涛骇浪,汹涌翻滚,积聚已久的怨怼之意,让司徒淸颜的眼神似乎都快要喷出愤怒的火光来,可是,北唐良骏却没有看到,他一直还是望着山洞外面那参天的高树的树枝枝叶的缝隙之中婆娑透下来的日光,兀自想念着他的旧时旧爱……“清颜,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信鸿他将你娶进北唐皇宫之后,那么地尽心尽力地对你好,处处护着你,初心不改,矢志不渝,而你也对他情意绵绵,我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皇帝,其实是羡慕的。仙人也会孤单,何况是我?只羡鸳鸯不羡仙,古来由此啊。”
尽管司徒淸颜心中早已经对北唐良骏死心,甚至是很恶心听到北唐良骏再提起过去的往事。
“北唐良骏,现如今,即便你向整个世上的人都大声宣称他有多么多么地忏悔,多么多么地深深惦念着昔日的柳诗问,你也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负心之人,不过都是虚张声势、道貌岸然的说辞而已,无非也都只是你想方设法想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罢了,挽回一个‘痴情之人’的名义罢了……”
心里面是这样想着,恨到了极致,可是,司徒淸颜现在还是很清醒很理智的,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并不能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如若在这个时候暴露一丝马脚,以自己现在还受了剑伤的身子,定然是战不过北唐良骏的。这个时候,司徒淸颜很是明白,自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必须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所以,司徒淸颜还故意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儿来,冲着北唐良骏好奇地问道:“皇上,那……那您的心上意中人呢?她是您在宫里的哪一位妃子吗?”
“唉……”
北唐良骏苦笑着叹出一口气来:“她确实是我的妃子……曾经是。”
“曾经?!那她现在在哪里?已经不在宫里了吗?”
司徒淸颜步步追问,北唐良骏倒也是并不介怀,权当是自己在这深山之中,恍然“捡”到了一个可以倾听自己讲述自己和柳诗问的辛酸相爱之故事的人,让自己心里面可以不那么地压抑,不那么地难受。
“呵呵……”
北唐良骏的脸上,苦涩的笑容,一茬接着一茬:“她本来可以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为了追随我,为了爱我,她甚至宁愿远离家乡,远离抚养她长大的父亲母亲,自江南之地一路远行嫁进我北陵城皇家宫苑之中,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甚是凄然荒凉……直到她离开我之后,我才终于看得到她为我所付出的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大的代价……”
“既然她这么深深爱着你,又为什么会离开了你呢?既然都已经随你进宫为妃了,为什么不留在宫中,一生一世地与你相伴呢?那岂不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
北唐良骏颇有深意地微微转身回头望了一眼司徒淸颜,幽幽言语深情吐露:“清颜,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在皇宫之中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莫名地想起了昔日的她……你们的身量和模样儿,眼睛,嘴巴,鼻子……各处各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你身上就是有一种独特的东西,很神秘,我每次一见到你,就会莫名其妙地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她。
你们尽管是一南一北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可是你们身上一定有着同样的一种东西,冥冥之中有着紧密的相连,那是一种骨子里面的相像,至少,现在我能够确定的是,从上次你因为连姑姑的事情而顶撞皇祖母太皇太后的事情来看,你跟从前的那个她,一样是一个柔弱但却不软弱的女子,你们都是坚忍聪慧而倔强的女子……只可惜,我负了她,负了今生我最深爱着的、也是唯一真心爱着我的女子……”
北唐良骏言语之中的忏悔和爱意,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北唐良骏可以用假话来伪装博同情,可是他的眼睛,却是从来都伪装不出来的,那是一种很真挚很诚恳的眼神,看着北唐良骏的那双眼睛的时候,司徒淸颜也会非常地难过,她差一点就心软了,差一点就“守城沦陷”了,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再度来此人间地狱一般的北唐皇宫之中,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了……“皇上,您就不要伤心了,不管您是怎么样、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辜负那个您深爱着的女子的,现如今,这一切也已经都成为了过去的事情,再往回去想,也是徒劳无功之举,倒不如,皇上您可以多想想你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岁月,给自己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被司徒淸颜这么一安慰,北唐良骏倒是立刻就心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不似方才那么地苦涩纠结了,迎着山洞口儿投照进来的亮光,多了很多的灿烂明媚之意……“啊,对了,清颜,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我也很是感激你……”
北唐良骏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司徒淸颜一下子没能稳稳地接住,微微地皱着自己的一双弯月细眉,不解地问道:“感激我?!感激我什么?清颜什么都没有为皇上您做过,何以受得皇上您的感激之意……”
“清颜……这话在宫中我就没法儿说着这话,毕竟,太皇太后和兰妃娘娘她们都是非常地忌讳连姑姑这个人的,尤其是皇祖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初很是疼爱兰妃所诞下的宁硕小公主的,因为宁硕小公主一事,皇祖母太皇太后也是非常地生气的,诗妃虽然已经死去,可是她生前的老奴连姑姑在宫里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虽然贵为皇帝,可是,这后宫之事,并不是我想怎么样处理,就怎么样处理的……”
“皇上您的意思是?”
司徒淸颜一听北唐良骏所言,立刻也就明白了,他大概是在感谢她在太皇太后的面前替连姑姑说话,将连姑姑留在了皇宫之中,连姑姑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年老体衰之际,还能够安生过活,遇到一个待她好的主子,也算是北唐良骏悔过良心上的一个小小的安慰吧…………“皇上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就此收留了连姑姑?”
“没错,清颜,就当皇兄在这里先谢过你和信鸿了,你们两个能在太皇太后面前如此地袒护连姑姑,我北唐良骏甚是感激,甚是佩服清颜你的勇气和聪慧,索性就答应我这个无能的皇帝,让连姑姑此后一直跟随你和信鸿吧,你也是一个好主子,连姑姑跟着你和信鸿,我也就放心了……”
司徒淸颜微微一笑,极富讽刺之意:“皇上,您果然是一代明君,您看您这方才跟清颜说话,全然是用‘我’来自称,而并不是‘朕’,可见皇上您出了皇宫,便不再将自己高高倨位于‘皇帝’这个位子上面,而是以平民自称,现在竟然还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宫中老仆如此这般地操心劳神,果真是爱民如子啊,皇上……”
北唐良骏自然是完全不知道司徒淸颜的心思,更不知道她话中原来竟然满是讥讽嘲笑之意,完全将司徒淸颜的话当了真,认真而诚恳地解释道:“清颜你有所不知,这连姑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宫中老奴,可是,这连姑姑却是个难得的忠贞之仆,年老体弱之际,是该有一个好归宿,安享晚年的……”
“咯咯咯……”
司徒淸颜竟然禁不住爽朗地笑起来:“难道这世间的所有忠贞之人,皇上您都一一安顿妥当的么?那皇上您岂不是要甚是劳累了?”
面对司徒淸颜看似饶有兴趣而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声声夺人的追问,北唐良骏却也只能假装没有一点心慌意乱,泰然自若地苦颜笑道:“是我欠的。照顾不到,便是我弥天大错之所在,我自当有此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