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露冷华林
镂空的雕花窗格中射进的细碎阳光，落在江万流的脸上，他的目光闪了一下，似乎想要躲开。
顾清颜鼓着脸蛋，伸手打了他一下，不悦道：“你别动。”
她手中拈着一枚银钗子，说话间小心地别在江万流耳边，吃吃笑道：“你瞧，好不好看？”
江万流无奈的看着她，见她兴高采烈，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颇有动人之处，倒也随她去了。
时近日中，昼市已起，街面上热闹非常，二人路过一间百景橱，只见橱中古玩器皿，珍宝首饰，无所不有，各种稀罕物件，巧夺天工，不由驻足赏玩起来。
顾清颜举着一个小物件向摊主问道：“老板，这是什么？”
她手中拿着的乃是一件拿红线缠制的饰物，上面点缀着红豆和菩提子，打磨得浄光雪亮，瞧来十分精致。
“这是相思扣。”那摊主眼也不抬便答道，“姑娘你切莫乱碰，碰了是要乱姻缘的。”
顾清颜听他说的玄乎，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什么姻缘啊？”
摊主故作神秘地道：“所谓相思扣者，扣人相思。倘若此刻有人也像姑娘你这般碰了，这姻缘呐，可就扣上啦！”
顾清颜面上微红，轻啐道：“老不正经……”却听身旁“哐当”一声，江万流手中一抖，一枚相思扣落在地上。
江万流连连告罪，弯腰捡起，只听那摊主咋呼起来：“啊呀，有道是红绳系足，天付良缘，二位郎才女貌，实乃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神仙眷属，珠联璧合……二位且看这相思扣，好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正所谓天不老，情难绝，神仙犹有思凡时，世人怎可不相思……”
他说得眉飞色舞，一直从天上说到底下，从董永说到许仙，就差没有给二人做媒了。
顾清颜脸上挂不住，娇叱道：“你胡说什么呢，再乱说我……看我不扒了你的嘴！”
那摊主眼角瞥见她手里的长剑，微微一惊，怕她真的动手，急忙住嘴。顾清颜一顿足，拉住江万流道：“哎呀，别看了！”说完提步便走。
摊主连声喊道：“姑娘且慢，这相思扣……”
江万流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相思扣仍被他握在手中，他足下一顿，便要转身归还，却听那摊主在后头懒洋洋地道：“罢了，就当我日行一善，这相思扣便送给二位了，还望二位早成眷侣。”
顾清颜面红过耳，回身骂道：“谁要拿你的了！”
言罢从江万流手中接过相思扣，举手欲扔，却见那摊主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姑娘万万不可啊，这姻缘落地，可就没了。”
顾清颜咬了咬牙，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收回袖中，拉着江万流气鼓鼓地走了。
万劫余和苏沐晴二人走在前头，已等候了一会儿，见他俩终于跟过来，疑惑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顾清颜甩着脑袋道：“没去哪儿呀，就是随便逛了一下，咱们快走吧。”
苏沐晴瞧出端倪，在一旁悄悄地道：“这十里长街到处都有算姻缘，算八字的，有些还很灵验哦。”
顾清颜听了这话，出奇地没有作声。
苏沐晴亲热地挽住她手，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不过也有人乱点鸳鸯谱，你可莫要上当。”
顾清颜腻着苏沐晴道：“苏姐姐……”
苏沐晴眨眼一笑。
二人挽着手走在牵头，江万流与万劫余偕行在后，一路上倒也其乐融融。
顾清颜走走停停，饶有兴致地指点着街边的小玩意，星眸含笑，一头青丝在阳光下，亮如秋水。
江万流频频侧目，时时点头，只觉得心满愿足，喜乐无限。
青石的长街连通着城堞，城堞上若有若无的苔藓，天上几朵浮云，还有街上过往的旅人，这一切都沐在阳光中。
众人迤逦行了一会儿工夫，路边屋檐渐隐，草木渐繁。遥望见前方路尽，花草飘拂之间，矗着一幢青石黛瓦的牌楼。一行人经由矮墙，过了牌楼，顺着石阶而下，一片郁郁蓊蓊的白桦林便展现在眼前了。
“原来冷华林不过是一片白桦林啊。”顾清颜漫足林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之意。
万劫余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清颜姑娘有所不知，这冷华林倒有些许典故。”
顾清颜吐了吐舌头，笑道：“万大哥不许吊人胃口。”
万劫余点了点头，娓娓道来：“据说蜀州城未建之时，曾有一个书生，羁旅至此，眼见四处丛峦，无处登攀，只好在林中屈就一晚。这夜书生做了一梦，梦见两位使女从天而降，为他接引，又见一片宫殿楼阁，高接云汉，立于眼前。下有石阶，层层而上，约尽百余级，始至颠头。那书生诣至殿外，只见金钩碧箔，光明射眼，惊为仙境，于是梦醒之后马上挥毫写了一篇《蜀州赋》，赋中有一句‘雨零金谷，缀为藉客之裀；露冷华林，去作沾泥之絮。’说的便是这冷华林了。”
万劫余缓缓而谈，江万流听得入神，此时林中游移的雾丝正逐渐被东升旭日所蒸发。江万流踩在碧草丛生的野地上，抬头望见碧叶高凌头顶，树干参入云天，不禁感叹道：“这里的树木高得有如擎天的柱子一般，难怪那书生会做登天的梦了。”
正仰面而行，忽然前方万劫余顿下脚步，江万流差点与其相撞，却听他压低声音道：“你注意到了么？”
江万流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
“你我身后百步之内，藏有一人。”万劫余声音一凝，“不要回头！”
江万流心头倏惊，正待回身查看，听到他的声音，又生生把脖子僵住。看了看万劫余脸色，却发现他神情如常，只是谈笑。
众人又过了一座石桥，万劫余一清嗓子，扬声道：“大家走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此处风景幽旷，倒不如停下来歇歇。”
顾清颜闻言雀跃，拍手称好，她山上山下走了一遭，小腿已然酸痛，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呢。
一行人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将下来。顾清颜坐在苏沐晴边上，亲热地挽住她手，细语喃喃，说长道短。苏沐晴时而颔首，时而掩嘴而笑，二人瞧来亲密无间。
江万流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万劫余不动神色：“无妨。此人身法虽好，却不善隐藏。待我设法逼他出来。”
话正说完，只见他长身而起，向众人环施一礼：“抱歉，许是昨夜风凉，略有不适，失陪则个。”
顾清颜揶揄道：“我说怎么突然停下来呢，原来是万大哥闹肚子。”
万劫余淡淡一笑，径直往右而去。走不出数步，蓦地长身一纵，身子有如孤烟般拔地而起，恍恍惚惚，化出数道残影，朝不远的林荫处掠去。
顾清颜与苏沐晴俱是一愣，躲在树后的那人更加吃了一惊，但一时之中也难以分辨出万劫余藏在哪道残影之中，心道不妙，转身便跑。忽然脖子一紧，被人拿住衣领，继而双足腾空，向后倒驰而去。
只听扑的一声，那人落至众人面前。江万流沉声道：“琥珀！”琥珀呼啸一声，扑到来人身上，喉底雷鸣，爪牙毕露！
顾清颜惊呼一声：“是你！”
此人身材瘦颀，面色阴沉，不是荆门六义中的吴老四，又是何人？
原来那晚他被江万流饶过，便匆忙赶到崖下搭救五人，好在崖底水深，那五人内力也不算弱，虽免不了筋断骨折，但都保住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寻思道：“此次甚是狼狈，如果就这样回去，实在难以交差。”相视过后，认为六人之中，只有吴老四毫发无伤，也只有他身法最好，便一致决定令他探寻踪迹，戴罪立功。
吴老四虽然感念江万流放他一马，但想到自己冒失贪功，连累兄弟受伤，实在难辞其咎，只有领命。
此人身法了得，循迹追人的本事，也是不俗，不久便发现了在林中踉跄独行的顾清颜。后来顾清颜与江万流重聚，他忌惮那只黑豹，不敢跟得太紧，只好远远相随。眼见二人进了蜀州城，又进了一家客栈，便在外头等候。待到戌时，三人同出，吴老四细眼一瞧，认出其中一人竟是万劫余，心头大喜，暗道此次真是立了大功，于是立即青蚨传信，知会众人。
吴老四把头歪着，尴尬道：“山水有相逢，姑娘你别来无恙。”
顾清颜冷哼一声：“呸，什么山水有相逢，明明是你阴魂不散，跟着人家。人家放你一马，你倒好意思讲。”
吴老四老脸微红，嘿笑几声，却不接话，转头看了万劫余一眼，阴阳怪气地道：“病郎君一别多日，怎的还未咽气？”
万劫余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还没有咽气，万某怎敢先死？”
吴老四面露冷笑：“病郎君好大的口气。你难道不知自己已是俎上鱼肉，瓮底之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