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景唐一夜未合眼,心里一直惦记着去了棠府的秦鸯虹,不知道秦鸯虹这一去,会不会生出变故来,他心里忐忑焦虑,根本无法入睡。那些过去的事情潮涌着如电影片子一般在脑子里过一遍,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如四面八方都生出声音来,每一个声音都说:“你那时辜负别人现在你活该被人辜负!”
“苕昉,对不起,对不起。”玉景唐眼里滚出一行热泪,沿着鬓角流下来。
玉景唐就这样熬到半夜倍觉疲倦困累,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还没有亮,玉景唐就惊醒来,看窗外一轮残月还没掉下去,却如悬在窗棱一般,孤零零的冷清清的,玉景唐掀掉被子爬起来,一看桌上的座钟才五点,院子里隐隐约约有唱戏的声音,那声音时强时弱,时粗时细,断断续续飘到他耳朵里来。玉景唐心中一动,这唱音委婉哀切,如泣如诉,让人听了不觉内心悲戚动容,他犹豫一下穿好衣服出门,直接走往花园子里。
玉景唐走到花园子里,天色微朦,那轮孤月越发惨淡孤白,徘徊在树影阑珊中更加的让人心境生寒凉,而在这天地苍穹间立着一个孤立的身影,那唱腔是她所唱,玉景唐认出她正是倪彩芝。他静静地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呆住了。
倪彩芝在自己臆造的世界里哀泣,完全没有感觉到玉景唐的到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境,玉景唐竟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女子来,他想她心里的苦也许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吧,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爱自己的人这样狠,从前是秦苕昉,现在是倪彩芝,自己究竟算不算心狠手辣之人。
倪彩芝一曲唱完,回头看见呆呆发怔的玉景唐,心中一惊,转而又是一喜,不由得喊一声:“景唐。”
“彩芝,你怎么起来这么早,你身体不好,不怕累吗?”
倪彩芝没想到平日对自己无比冷漠的玉景唐会如此关心她,双眼一红,道:“再苦苦不过心苦,再累累不过心累。”
玉景唐没有回话,一双眼看着倪彩芝,静静的,无声的。
倪彩芝丢弃了手中的长剑,走向玉景唐,看着他的一双眼睛,道:“景唐,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彩芝,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倪彩芝听他此言,已经是热泪滚滚,情不自禁扑到玉景唐怀中,紧紧抱住他,热烈地吻到那张嘴,却有一丝冰凉。
玉景唐仿若受惊般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倪彩芝,满脸惊讶地看着倪彩芝,好像不明白两人忽然怎么就到了如此般境地。
倪彩芝大骇,喃喃道:“景唐,怎么了?”
玉景唐神色紧张道:“没什么,你继练声吧,我走了。”
玉景唐慌慌张张去了,倪彩芝楞在那里,迅即明白过来,呜呜哭泣:“景唐,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好吗?”她心中过于悲戚,腿下一软,委顿挫下去,半蹲着身子,抱着双膝,泪眼模糊看着玉景唐的身影过了月楼门,不见了。
玉景唐过来月亮门,直接到了福寿楼大厅,尔合德知道玉景唐每天要到大厅来坐一会,喝一杯茶,看一看报纸新闻,所以他很早就把大厅里打扫干净,等着玉景唐一来,他就会泡好茶,递上今天的报纸。
尔合德没有注意到玉景唐脸色不对,还在那里说:“老爷,你来了,茶已经给你泡好了,今天的报纸也给你买来了。”尔合德说着把茶放到玉景唐的位置旁边,又拿过报纸递给玉景唐。
玉景唐随口说:“把报纸搁在那里,我等会看。”
尔合德把报纸放好,自己垂手站立一边。
玉景唐端着杯子去喝茶,眼睛却飘到一行漆黑的大字:赤林军司令陌云溪与秦鸯虹订婚……
玉景唐手一歪,茶杯里的水泼了出来,他顾不得这些哗啦一声放下茶杯,就去拿报纸看。一边的尔合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紧张问:“老爷,怎么了?”
玉景唐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他弯曲的注意力都在那张报纸上,拿报纸的手却抖得厉害:“果然果然……”玉景唐一连说了几个果然,却没有再说出外的话。
尔合德拿着抹布摸干桌子上的水泽,脑袋歪着看报纸上的新闻:“老爷,是什么新闻……”
玉景唐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放,颓然仰坐在案椅里,嘴里道:“一切都完了。”说着十分痛苦的闭上眼睛。
尔合德拿过报纸一看,才知道是秦鸯虹和陌云溪订婚的事情公诸于报纸。
“啊!”的一声,尔合德也是惊得一跳,他低声道:“这秦鸯虹昨天去棠府原来是去订婚?难怪到今日还没有回府来。”他心里想这个消息对也太突然了。他偷偷瞄一眼闭着眼的玉景唐,只见他面色苍白憔悴,十分的疲惫不堪,他也不敢劝说什么,悄悄的退出了大厅。
尔合德刚一出大门,迎头看见秦鸯虹从外面进来,她身后跟着棠府的司机。
尔合德见秦鸯虹满面喜色,心里有些不痛快,冷着脸看着她,讽刺道:“你回来了,报纸上说你下个月就和陌云溪订婚了,订了婚就是司令夫人了,恭喜你啊。”他围着秦鸯虹身后的司机走几步说:“不错啊,还有专门的司机。”
秦鸯虹看他说话的神色似乎对自己很不满,也不理他,径直朝福寿楼大厅走,尔合德仍然在她背后说:“嘚瑟,冤枉我们老爷那么看重你。”
秦鸯虹停了一下,想说什么究竟没说,还是和司机一起去了。
秦鸯虹叫司机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到大厅里,大厅里的玉景唐早听见了尔合德在外面的说话,他面色冰冷地看着走进来的秦鸯虹,秦鸯虹瞥了一眼桌上的报纸,她看见那一行大字,心中微怔一下,道:“老师,我回来了。”
玉景唐轻轻冷笑一声:“鸯虹,你还回得来吗?你只怕是来告别的吧。”
秦鸯虹微微怔了一下,她回来时正不知道如何把自己订婚离开玉公馆的事情对玉景唐说,没想到一张报纸把什么都说了,秦鸯虹被玉景唐的话噎腻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玉景唐也不说话,只把一双深深的黑眸看着她,眼里是责问、是不舍、是哀求,可是事情到如此情形境地他也无力挽回这一切,只是把心底的话用眼睛说出来。
秦鸯虹是怎样玲珑剔透的一颗心,她又如何不懂,可是在这一场爱情角逐中,她不是主导力量,她甚至有些随波逐流,对于玉景唐她或许还不够爱吧,所以才会接受另外一场相遇,另外一场人生。
“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这是玉景唐十多年前对秦苕昉说过的话,现在被秦鸯虹反过来对他说,玉景唐不由得冷笑,秦苕昉,你总算扳回一局,你赢了,赢了所有的赛事。
他道:“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奔着你想要去的方向去的,你又如何可以说对不起,你这不是自欺欺人言不由衷吗?”
秦鸯虹被玉景唐这样言语紧逼,只是默然无语。
玉景唐深深叹一口气,说:“鸯虹,你去吧,我看不见你我不会那么难过。”
秦鸯虹脸色一淡,道:“好。”
她退出了大厅。
半个时辰后,秦鸯虹清理好自己的衣物由司机拿到车上去,自己仍然到福寿楼和玉景唐告别,大厅里静悄悄的,里面空无一人,玉景唐已经走了,秦鸯虹心里稍感失落,看来玉景唐并不肯和自己最后道别,她踌躇了一下,走出了大厅,笔直走向玉公馆大院门外,上了汽车。汽车很快启动,飞驰去了。
玉景唐确实不想和秦鸯虹道别,他情绪已经到了一个极低的地步,又怎能接受秦鸯虹的道别。
尔合德一直守在公馆的大厅门旁,看着秦鸯虹走出大厅,坐上汽车走了,他心里想,事已至此算是一个结局,秦鸯虹和玉景唐的渊源算是完蛋了,可是对于倪彩芝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现在最可能成为玉公馆夫人的就是倪彩芝,自己为何不做一个顺水人情,既可以讨好倪彩芝又可以不费力,嘿嘿。他这样想着,就赶着往倪彩芝院子里去了。
倪彩芝早上受了玉景唐的刺激,情绪也是很低,一个人坐在院子的风亭里打发着时间。
“倪彩芝小姐。”
倪彩芝抬头一看是尔合德正笑嘻嘻看着她。
“什么?”她以为他没钱了又来想着办法哄钱。
尔合德跑过来四周看一下,神神秘秘说:“彩芝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倪彩芝捡起手边的一片落花瓣对着风中一抛。
尔合德知道倪彩芝对他已经不保信任,就赶紧表达:“秦鸯虹和陌云溪马上要订婚了。”
倪彩芝还在抛落花瓣,听到此言一愣,望着尔合德道:“你海越来越会编了。”说着是一脸的不信任,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尔合德道:“彩芝小姐,我还真没有编,是今天报纸登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