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十年,兜兜转转,她又来到了这里。黑海水牢一如既往地冰寒,然而这一回却有了不同,她的心不再寒冷。她甚至很冷静地审查周围,确认其他牢笼里的妖兽不敢靠近后,方扶起地上已然昏过去的璟流。
她选了一处最为偏僻的牢笼,并用仅剩的修为筑起结界。
大抵是身处黑海水牢的缘故,她师父渡给她的修为竟完完全全被压制了,她再也感受不到在体内浓郁的仙气。不过也也多亏了师父的修为,在水牢外的那一瞬间,她腹上的伤已然迅速愈合。
璟流醒过来时,只觉周遭昏昏沉沉,冷冷冰冰的,有一股子令人绝望的压抑。
他伸出手,试着掐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这才想起自己进来前,把修为都渡给了阿媚。他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渡得及时,不然他一身修为,沦落到黑海水牢里也毫无用处。
他站起身,想要在黑海水牢里走一圈。
这里虽然黑暗,但于他而言,却不可怕。这是阿媚待了三百年的地方,尽管令他不适,可心里头并没有任何抵触,仿佛此处充满了她的气息。
他刚走几步,却被碰到一处结界。
设法如此熟悉,俨然是他徒儿的手笔。他不由一怔,也是此时,一道他灰飞烟灭也不会忘记的声音轻快地传来,“师父,你醒过来啦。”
阿媚穿过结界,拉着璟流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瞧他除了面色白了些外,并无其他大碍,方稍微松了口气。乾坤袋往上方一抛,又稳稳当当地落入她的手中,她眉飞色舞地道:“幸好之凉当初赠我乾坤袋时,留了许多伤药,师父你打开黑海水牢时损耗了不少修为,之后与培元打斗又受了伤,黑海水牢我待得久,最熟悉不过,压制了修为,连伤也难以痊愈。不过这都不是事,我有乾坤袋呢。刚刚我在外面巡查了一圈,跟一条蛇妖交换了点东西,它把它蜕的皮都给我了,它的皮比长明灯的火还要耐烧,我们在这里也不用耗费修为点火了。”
说着,她点上一堆火,有股腥臭味传来。
她撇撇嘴,说道:“这条蛇妖肯定有两千年没洗澡了。”
火光中,她嬉笑嗔骂,眉眼如画。
“师父,你是不是还有哪儿不适?”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不禁又有些担忧,伸手探上他的脸,还未触及额头,便被他一把抓住,五指慢慢收紧,眼底有着复杂情绪。
“你怎么这么傻?”
阿媚不高兴了,说:“我哪里傻了?你道个一二三四五出来。”
眼神里更多的是心疼,他道:“以你的领悟能力,加上我的修为,天帝必会重点栽培你,假以时日你便能飞升……”她接上:“飞升神界?剿灭蜃龙?再救你出来?像是三百多年前那般?”
她摇头。
“不,师父,我自己在黑海水牢待过,我知道独自一人在黑海水牢的滋味。我又怎么舍得让师父尝试我曾经的苦?爱情是共患难的。更何况……”她另一只手抚上他的手背,轻轻地扣住,十指渐渐相交,连心。
“如今这里有我,也有你,我们是师徒,也是夫妻,我们同心,一定能找到离开的办法。”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在你掉进来的时候,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论生死,我也要与师父在一起。”
他为之动容,将她拉入怀中,低头亲上她的唇。
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比身体更好的回应。
她如此动人,他想要她。
她设了结界,隔了所有声音,灭了火,两人在黑暗中抵死缠绵。她忍不住轻声低吟,他忍不住粗声喘息,最终化作一声满足落在两人心坎,轻轻飘飘,结结实实。
他声音温柔出水,低沉似鼓嗡。
“知道你在黑海水牢待了三百年后,我时常在想若有机会便来感受,方能知你当时的无措与悲苦,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你是那么的好,我的半魂给了你,我的修为给了你,可我仍然觉得不够。”
黑海水牢永不见天日。
然而,与心上人在一起,水牢亦能成爱巢。时日漫漫,阿媚与璟流唯一解闷的方法便是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大抵是有了滋润,两人的面色竟一日比一日红润有光泽。
也不知过了多久,璟流蓦然发现一事。
他的修为回来了一点。
掉入黑海水牢的第一日,他连结界也无法设,可现在竟能掐诀了。他设了结结实实的密不透风的结界,这是仙界里十分讲究的一道结界,即便火光重天,可隔壁望来,仅仅是一片黑暗。
他们像是在水牢里有了一座小房子,无人能看,无人能听。
他阻止阿媚熄火,俯身进入,沙哑着声音道:“我想看着你的脸。”
她犹豫地看了下隔壁。
约摸有点印象,当初师父与她下界执行仙务,遇上魔界的暗修罗,他无恶不作,舔血无数,对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最后被打入黑海水牢。
思绪来不及拉回,感官上的刺激让她双颊潮红。
她嗔他一眼,软软柔柔地喊:“师父……”
“专心一些。”
“隔壁……”
“看不见,还是说你对为师的结界没信心?”
“没有!绝对没有!”
他趴在她背上,下巴顶着她的肩窝,说:“收你为徒已有千年,却有一样功法始终没有教给你。”
“是什么?”
“双修。”他冷静而又沉迷地道:“黑海水牢虽然能压制修为,但并不抵触修炼,尽管比外面慢许多,可也是有用的。别分心,气沉丹田。”
他认真地道:“先前并没有发觉,这几日我方能确定我回来的修为与你有关。”
阿媚一听,不由也认真起来。
“若修为都回来了,我们能从内部撑开水牢?”
“理论上是行得通的。”
阿媚叹道:“你就不该将修为都渡给我,我都不曾吸收好就匆匆进了水牢,如今半分仙气都感受不到。若我吸收好了,说不定还能渡回给你。”
“为师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收回。”
阿媚忽道:“师父,你是想我飞升神界?”
璟流说:“有为师在,假日时日你定能飞升。”他摸上她的身体,道:“应该是存留在体内,因黑海水牢而被凝固了。”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小腹:“应该在此处,此处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语气一顿,他道:“奇了,我修为渡给了你,黑海水牢应该也一并压制才对的,为何却停留在此处?你不能吸收,而也没被压制?”
又过了一段时日。
阿媚觉得自己有点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在黑海水牢待久了,变得抑郁了,与璟流双修时,心情偶尔会多愁善感,想得太多,最后默默流泪。
璟流以为弄疼了她,停下来,问:“怎么了?”
阿媚说:“我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人,之凉,司空,他们现在不知如何了?在培元手里,他们想必过得不好。”她坐了起来,停下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下。
“我忽然想起云川,其实都是我不好,我当时太生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那么说他。他入魔了,多多少少与我有关系。他一直喜欢我,可我却从来没有当真,总以为他只是少年郎的情窦初开,遇上其他姑娘他就自然不喜欢我了。可是现在他却因为我入魔了……”
璟流也顾不得其他,瞧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心疼得要命,搂住她,只道:“能真正让一个人入魔,与他人无关,仅仅是他自己跨不过去的心结,而你最多只是一个诱因。”他冷静地分析:“云川想要得到你,却得不到,他想杀了我,是为了什么?”
她停下流泪,说:“他认为你不在了,我便会选他。”
璟流说:“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你也不会选他,对吗?”
她点头。
她对云川从未有过超乎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璟流,也不可能是云川。
他又说:“云川并不笨,相反是个有恒心的,他不会不明白。他只是认为我修为比他高,所以我能得到你。他真正的心结不是因为你,而是自卑,所以他想要强大。”
她听得头头是道,也觉有理,一时间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含笑道:“不要因为别人而责怪自己,你很好,你是……”话音未落,阿媚蓦然推开璟流,在一旁吐得七荤八素。璟流面色大变,前来扶她。
半晌,她幽幽抬起头。
“师父,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难受了。”
“什么?”
“我怀孕了。”
其实阿媚与璟流并非没想过怀孕这事的,然而隔壁隔壁的隔壁那条巨蟒都蜕了几十次的皮,阿媚肚子始终没有消息。两人便以为是黑海水牢的缘故,遂也没有多想。
未料过了那么多年,这一回居然真的有了。
有了孩子!
师徒俩都是生手,对待这个新生命都紧张以待。璟流甚至不耻下问,在这个关满作恶多端的凶兽的水牢里,一个一个地询问。
“有妻子了吗?”
“生过孩子吗?”
“怎么生?”
还是那条喜欢蜕皮的巨蟒回答了璟流,它说:“生过蛋。”
璟流作好记录,回来时见到自己的徒儿很是惆怅,他以为她的产前抑郁又来了,连忙放下一切,将她抱在膝上,轻吻她的脸颊,连哄带劝地说了一番。
阿媚叹了口气。
“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难免有点害怕。师父你是人,我是草,我们生出的娃娃是什么?”
璟流表示:“是什么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生的。”即便生朵霸王花出来,他也觉得是好的。她生的,能有不好的吗?他又道:“莫要胡思乱想。”
阿媚缠上他的脖子,说:“还双修么?”
璟流有点为难,怕伤着肚里的孩子。不过转眼一想,也觉得不是大事,小心一些便好,遂应承阿媚,颇有技巧地满足了她。事后,他问:“有没有哪儿不适?”
阿媚摸摸肚子,说道:“并无。”
过了很久,眼见巨蟒又蜕皮了几十次,可阿媚的肚子仅仅稍微鼓起了一些。璟流知晓人界十月怀胎,而阿媚不是人,不能相提并论,可仍然有些担心。
他又去问其他凶兽,还是巨蟒回他。
“你见过草生娃吗?”
博学多识的神君被这个问题难倒了。阿媚却不是很在意,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十个月是生,十年是生,一百年也一样生,且自从怀孕后,她觉得身体暖了许多,黑海水牢自带的寒冷无法侵入她的体内。
怀了孩子,除了腹中多了一块肉,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自从怀孕后,她就特别喜欢缠着师父欢好,恨不得天天都能与师父缠缠绵绵。
两人又一次欢好,璟流习惯性地揽她入怀。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手摸着肚子,慵懒地道:“师父,你修为回来了吗?我们在黑海水牢也过了许多年了,巨蟒一年蜕皮三次,它说它都蜕了几百次皮了。”
璟流道:“有黑海水牢压制,倒也不知回来了多少。”
阿媚望着黑压压的海,说:“有时候挺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在水牢里出生,这里这么冷,孩子一出生便要受水牢之寒,委实难受。师父。”
“嗯?”
“你说我们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出生?”
璟流贴上她的小腹,此时小腹已然隆起,像是一个小圆球,“等它想出来的时候。”
小腹越来越大。
渐渐的,阿媚行动有些不便。某一日,两人耳鬓厮磨时,阿媚忽然叫了声。璟流停下,紧张地抬头,问:“哪里不舒服?”阿媚道:“娃娃在踢我!”
璟流贴上小腹,果真传来清晰的跳动声。
他露出一丝笑意。
“如此勇猛有力,我们的孩儿一定是个好动的。”
阿媚道:“应该是个男娃。”
璟流道:“应该是个女娃,像你,以前你一动便停不下来。”两人说着笑,阿媚又叫了声:“啊,又踢了!又踢了!”璟流再次贴上小腹,听了好一阵子,忽道:“踢得过猛,仿佛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整个黑海水牢剧烈地摇晃!
海水瞬间变得浑浊。
阿媚只觉浑身难受,小腹一阵又一阵地疼痛。璟流稳住她,她咬牙道:“师父,我好像要生了。”就在此时,黑海水牢再度摇晃颤动,黑暗的海水蓦然间有了光亮,不是寻常的闪电,而是刺眼的金光。
水牢里被震得人仰马翻,各式凶兽嚷嚷,乱成一团。
璟流早已为阿媚生娃的这一日做了充足准备,当即沉静下来,在这并不平稳的水牢布下层层结界,为阿媚接生。他冷静地握住阿媚的手,“别紧张,有为师在。”
他话是这么说,头上已经爬满冷汗。
然而,他依旧镇定地给阿媚说笑:“等孩子出生后,我们双修的时候便不能随意了。”
阿媚本是有点紧张的,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嗔他一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双修,你……啊……”腹中的疼痛加剧,令她的面色瞬间变白。
璟流另外一只手已然捏紧自己的大腿,他道:“听我说,深呼吸……”
水牢的晃动越来越严重。
结界外的一众凶兽因为第一次摇晃,震碎了牢笼的枷锁,已经跑了出来,却又被时而闪过的金光吓得四处乱窜。就在此时,忽然有凶兽叫道:“黑海水牢开了!”
海面硬生生地砸开一个大洞,外边的光亮传了进来。
所有凶兽争先恐后地逃出。
久违的日光,久违的希望!
然而,即将冲出水牢之际,带头的两只凶兽被一道天雷劈中,登时化作灰烬,剩余的凶兽僵住了。而也有不怕死的,试着冲出水牢,同样化作灰烬,永远魂飞魄散。
有了前车之鉴,剩余的凶兽纷纷后退。
有凶兽呢喃:“这么霸道的天雷,是什么……”
也有见多识广的凶兽说道:“带着金光的天雷,恐怕黑海上有人飞升成神,这是渡劫的天雷!大家后退,别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此话一出,许多凶兽跑回自己的牢笼,也有不甘心的侯在大洞之下。
“啊……”
璟流的手几乎要被阿媚抓破,她说:“师父,好疼!”体内像是有什么在硬生生地被撕开,疼得她心肝脾肺都在颤动。
璟流道:“再加把劲,我看到头了!”
轰隆隆!
方才还只是徘徊在洞外的天雷,竟霸道地穿过水面,直击海下。有几个倒霉的中了招,胳膊,大腿瞬间焦黑。又是一道天雷,直勾勾地劈下,又有四五只凶兽中招。
巨蟒爬得慢,被逼到璟流与阿媚的牢笼前。
“喂,把结界开了,让我进去躲一躲!”尽管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可以它敏感的嗅觉,它可以保证里面那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夫妇一定在,它用蛇尾拍打着牢笼。
“喂,现在不是你们交配的时间!救命啊啊啊……”巨蟒一个打滚,硕大的蛇身翻了一圈,笨拙地滚到角落,一没留心,被天雷擦尾而过,疼得钻心。“操,什么鬼天雷,又不是我渡劫,你劈我作甚!”
还未说完,紧接着,天雷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劈开了巨蟒旁边的牢笼。
……等等。
巨蟒有点傻眼,它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飞升成神之前的劫云,水牢里的天雷,那对奇怪的夫妻……有有有有有谁要成神了?
“啊啊啊这对夫妻要成神!”巨蟒大吼。
不过眨眼间,黑海水牢里的凶兽都反应过来!它们这一群逃不开黑海水牢的妖兽,必定要遭殃!登时,所有凶兽连滚带爬地往璟流阿媚夫妻的反方向奔去,巨蟒被限制了行动,滚没几圈,又活生生地受了几道天雷,才苟延残喘地爬到稍微安全的地方,只不过此刻的它已是奄奄一息。
天雷再次劈下,结界应声而破。
与此同时,一声啼哭响彻九霄!一个小婴儿呱呱坠地!
所有凶兽都瞪大了眼,到底哪一个才是劫云的目标?
璟流是经历过天劫的上神,他抱起婴儿,说道:“阿媚,你留在这里,我引开天雷。”
疼痛一过,阿媚恢复得极快。
她审视跃跃欲试的天雷,说道:“不,我们一家人共患难同生死,天雷要来,随便来!”她翻身而起,迅速站在璟流身旁。明晃晃的天雷再次劈下,破了璟流的第二层结界。
阿媚掐诀再捏一道结界。
璟流看着一地尸首,说:“看来因为黑海水牢,降低了天雷的烈性,不然以天雷的霸道,绝不会留下尸身。”
阿媚反应过来,道:“师父的意思是在黑海水牢里对应天劫,于我们有利?”
“是。”他怜爱地轻拍怀里的婴儿,说道:“之前我渡给你的修为,看来都被我们的孩儿吸收了。一出生便引来神界的劫云,若能度过此劫,她前途无量。”
小婴儿也乖巧,仅在出生时啼哭了几声,遇到这般强大的天雷,竟也不害怕,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咯咯地笑着。
一道天雷,两道天雷,三道天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在海面上炸开了花,在水牢里却仅仅有不到一丁点的威力。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璟流与阿媚抵抗住了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可是璟流不敢掉以轻心,作为有经验的他来说,他知道最后三道天雷才是至关重要。尤其是最后一道,集聚前面八十道天雷的余威!
“你与孩儿躲在我身后!”
阿媚拒绝道:“不要!”
璟流无奈,只好全神贯注应对最后一道天雷!不成功便成仁!
最后一道天雷足足有十条巨蟒那么硕大,将黑海水牢直接劈出一个巨大的坑,化作刺眼的光团劈向璟流这一家三口!所有牢笼即刻碎成齑粉,就连躲在远处的一群凶兽也不能避免。
天帝早已察觉异动,率领一众上仙前来,见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大吃一惊。
天雷一过,黑海水牢竟被彻底毁坏,里头凶兽的尸身也寻不着了。
一上仙道:“禀报天帝,并无丹华上神的踪影。”
另一上仙也道:“也找不到飞升成神的那一位高人。”
天帝叹道:“成神艰难,世间难得几人。”就在天帝离去之际,忽有金光从海底射出,登时祥云聚拢,龙鸣凤啸,俨然是飞升成神的征兆。
众人齐齐转身,不由瞠目结舌。
黑海上,金光四溢。
许久不见的丹华上神一手揽着红衣似火的阿媚,另一手抱着像雪白团子一样的婴儿,微微一笑。
蟠桃园的仙桃结果子了,拳头大小的仙桃又粉又嫩,水灵灵的像是二八姑娘的脸蛋,令人垂涎三尺。忽有金光一闪,仙桃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圆润地滚了好几圈。
一个比仙桃还要粉嫩的小女娃跌跌撞撞地抱着仙桃,咯咯地大笑。
不远处有仙娥急急忙忙地跑来,见到满地的仙桃,欲哭无泪:“小祖宗呀,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这是王母娘娘的仙桃,碰不得的。”
小女娃眨巴着眼睛,仿佛听懂了仙娥的话。
又是金光一闪,仙桃竟然完好如初地回到树枝上。
这样的一幅画面正落入天帝与一众上仙的眼中。
掌管琅嬛阁的上仙说道:“臣翻遍琅嬛阁的书册,上至上古,下至如今,都没有发现一例与这位相似的状况。依臣推测,丹华神君进入黑海水牢前将修为全数渡给了阿媚小仙,而黑海水牢又压制了修为,才使得阿媚小仙无法吸收融合,而丹华神君与阿媚小仙在黑海水牢待了八十年,这位小上神在娘胎里又待了整整五十年。正因为身在娘胎,又有丹华神君的仙气,所以才形成了一个绝佳的修炼环境,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小上神迟迟没有出生。直到神境将成才引来天劫。所以,小上神此番际遇,并非巧合,而是情理之中。”
“言之有理。”天帝颔首。
那一位上仙又道:“以小上神的天赋与修为,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神界与仙界的支柱。”
一直默默不语的灵安仙君忽道:“那不是阿媚小仙吗?”
天帝面色微变,轻咳一声,说道:“那边疑有异动,众卿家随我前去查看。”说着,堂堂天帝溜得略快。其余上仙也面不改色地纷纷跟随,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当初天帝让丹华神君牺牲他的夫人,如今人家两口子都安然无恙,且还添了个小上神,修为与力量都进行了碾压,天帝心底虚得很呢。
灵安仙君留了下来。
阿媚抱起小女娃,动作温柔地拍去她身上的灰尘,温声道:“朵朵,不许欺负小白花了啊。”一头灵虎委委屈屈地从阿媚腿后探出一个脑袋,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小女娃歪着脖子,盯着小白花。
小白花被她看得心里发憷,连连退了几步。
“娘,骑马马!”小女娃爬得倒是利索,顺着阿媚的胳膊往下,直接跳到小白花身上。小白花一张脸苦兮兮的:“我明明是只老虎。”
阿媚正想说什么,一顿,改了口:“小白花,把朵朵带回去。”
灵安看着远去的一娃一虎,问:“唤作朵朵?”
“嗯,小名儿,等师父闭关出来后,再为她取神号。”
灵安说道:“丹华已经闭关数年,应该快出关了。”阿媚说道:“从黑海水牢出来后,师父的修为已经恢复一半,再过些时日,的确是差不多了。”
灵安问:“出关后便去魔界?”
“是,之凉与司空还有云川都在魔界。”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半会有些静默。良久,灵安才道:“以前不知道丹华为何执着于你,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他为她可以毫不犹豫舍弃半魂,她为他同样可以毫不犹豫踏入万丈深渊。
阿媚瞅着他,忽道:“尽管你这么说,可我还是不喜欢你。”
灵安笑了:“尽管我这么说,可我一样不喜欢你。”
“彼此彼此。”
“再见。”
打从那一日离开黑海,回了仙界后,璟流便回神界闭关。阿媚留在仙界里带着小朵朵,她也没疏于修炼。她明白,离开黑海水牢并非结束,她的仇还未报。
如今他们是养精蓄锐。
璟流出关时,朵朵已经能伶牙俐齿地说话了。
阿媚的修为亦是更上一层楼。
天帝看着这一家三口,颇为欣慰,转身命令一众上仙与天兵天将做好准备,不日攻打魔界,剿灭蜃龙。这一百多年,魔界凭仗蜃龙,搅得五界生灵涂炭,如今正是反击的时候!
“大大大大王,仙界攻打魔界了!”
“大大大大王,丹华神君快到了!”
“大大大大王,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金光闪闪的上神!”
听着禀报,培元并未着急。五界再次涌现上神的那一日,他已经感受到了波动。五界里,他最为厌恶的便是上神这种生物。当初若非几位上神合力封印了他,他又怎会被硬生生地折磨了几千年。
他道:“把云川带上来。”
不过是将近百年,那个曾经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早已没了踪影,他面容枯瘦,皱巴巴的,宛如七八旬老人。龙蛇牵着一脸麻木的云川到培元身前,他习惯性地伸出手。
龙蛇划开他的胳膊,接满了一碗鲜血。
培元一饮而尽。
他运气周转,顿觉神清气爽,他大笑:“将近百年,终于解清!”
“恭喜大大大大王!”
大碗掷地,应声而碎,培元气势满满地道:“这一日终于到来!哈哈哈哈哈,多了一位上神又如何,不过是个小屁孩,又能奈本王如何?为本王准备铠甲,本王势必让丹华与阿媚永不超生!”
“预祝大大大大王凯旋!”
没有人注意到脸部麻木的云川在听到“丹华与阿媚”五字时,猩红的双眼有了一丝波动。
培元几乎一出来便受到璟流的攻击,培元轻松躲过,笑说:“我好歹也算你的岳父,不招呼一声便开打,你的礼数被黑海水牢吃了吗?”说着,他看向阿媚,又道:“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缘分,你生了孩子,我却没给你准备贺礼,是我的不应该。”
谈笑间,威压随之而来。
不少修为低的上仙闷哼一声,面色显现出苍白的颜色。
璟流当即掐诀设了屏障,阻隔威压。
朵朵眨巴着眼睛,肉呼呼的手掌一拍,竟是硬生生地将威压反弹了回去,使得蜃龙身后的一众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阿媚低声说:“朵朵天赋异禀。”
璟流自豪之极,说道:“我们在黑海水牢里没有白费。”
培元不禁眯起双眼,表情变得凝重。
不过是豆丁般大的小女娃,居然有如此修为,再过些时日,必是大患!趁未成气候,赶紧杀了以绝后患。思及此,培元飞身冲向朵朵。
璟流与阿媚挡在朵朵身前,异口同声地道:“你今日的对手是我们。”
璟流欲速战速决。
金光大作,夹杂着耀眼的白光袭向培元。阿媚亦是不甘落后,掐诀结印,稍微比璟流落后一步,夫妻俩一前一后地攻向培元。培元嗤笑一声,却也不敢轻敌,祭出屏障挡住两人的攻击。
光芒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在场的众人,修为弱一些的,都不禁闷哼一声,口中有血腥的味道,赶忙屏气凝神筑起防护结界。
抱着朵朵的上仙担忧地看了怀里的小女娃一眼,却见她神清气爽,丝毫不曾受到冲击波的干扰,不由内心感慨神胎果真不同凡响。
半空中的三人来来回回已经过了上百招。
周遭的事物早已毁坏,一片狼藉,可那三人却没半点倦怠之意。
培元没想到短短百年,阿媚进步速度如此之大,当即也不敢小觑。丹华与阿媚,两人之间显然是后者容易攻破,培元将目标锁定在阿媚身上,所有攻击的招式通通袭向阿媚。
璟流一眼看破培元的心思,喝道:“阿媚,你远攻!”
师徒俩心有灵犀,几乎是话音开了个头,阿媚便一跃而起,单手结印挡住培元攻击的余波,另一手却是召唤出一簇火焰,火焰慢慢凝聚成一条鲜活的火龙,盘旋在阿媚身前。
在璟流稍落下风之时,火龙便堪堪与培元擦身而过。
培元冷笑:“老子才是真龙,区区火龙老子还没放在眼里。”天与地颤抖起来,一声令人心神惧怕的龙鸣从培元嘴中发出,只见黑气萦绕,培元变回原形,庞大的龙身再次发出一声龙鸣!
久违的上古之力!
在场众仙众魔,不论修为高低皆受了内伤,有修为低者,已然晕厥了过去。有心神不稳者,已经神志不清地开始向自家人发起攻击,场面陷入了混乱之中。
璟流亦受了龙鸣的影响,他默念神诀,驱赶龙鸣的干扰。
然而就在此时,培元向璟流发动了攻击!
璟流并没有完全躲过,喷出了一口鲜血。
阿媚心急,喊道:“师父!”
璟流迅速疗伤,就在此刻,不曾受到任何干扰的朵朵挥起小手,一道金光拍打在璟流身上。璟流顿觉心肝脾肺都充满了力量,他对阿媚道:“不宜久战!”
说罢,他忽然飞到培元身后,双手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天地灵气像是活过来一般,源源不断地凝聚。
一个巨白色光圈渐成。
璟流的招式太过猛烈,培元无法闪躲,只能迎面对上!
风云瞬间变色!
冲击波撞开,培元冲出璟流的禁制。也是此时,阿媚掐诀召唤出五条火龙,天边瞬间染成艳红。滔天的火势汹汹,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蜃龙。
远处的朵朵一挥手掌,五条火龙得到加持,只听劈里啪啦的火星蹦开,火龙俨然增大了整整两倍。
与此同时,璟流再度发招,以前后夹攻之势令培元无处可逃。
龙蛇与龙狗以及一众龙窟的魔物纷纷上前,早已有防备的天兵天将挡住了他们!
阿媚立于火龙之上,冷眼看着培元。
“父王父王,我……我不小心闯了祸。”
“嗯?闯了什么祸?”妖王无奈地道。
红衣姑娘轻咳数声,说:“我们妖宫附近不是有座山吗?我瞧到有一个封印,想着跟它打一架……咳咳,不过父王你放心!我把它打死了!就是不小心把山里的几个妖洞一起毁了……啊,它们应该要过来告状了。”
“逃什么逃,有你爹在,没人能把你怎么着。妖洞毁了再建便是。堂堂妖界公主,赔几个妖洞还赔不起不成?”
阿媚的目光渐渐变得无神。
“爹!你别死!”红衣姑娘哭得鼻涕横流,像是一只小花猫。
受了重伤的妖王伸手轻抚她的头:“傻孩子,你爹闭关个半月就能康复,你别哭得好像你爹已经去了一样好吗?”
红衣姑娘破涕为笑,转眼间又吸吸鼻子。
妖王摇首道:“别哭了,只是点轻伤罢了。只是你下回不要鲁莽了,你爹也不知你护你多久。”
她信誓旦旦:“以后由阿媚护着父王!”
妖王笑了:“有人要杀你爹的话,你要怎么办?”
“必须先踏过我的尸首!”
蜃龙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他望着她。
“女儿,你要杀我吗?”
她开始动摇。
火龙的身体在渐渐缩小。
培元的眼神逐渐冰冷,一道黑灰色的光芒从蜃龙口中吐出,笔直地冲向阿媚。阿媚似是不曾察觉,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被定住,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蜃龙的幻境中。
就在此时!
一抹黑影闪现,挡住了这一道狠戾的光芒!
阿媚如梦初醒,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瘦骨嶙峋的云川对她伸出手,说:“我报恩了……”手只伸了一半,便垂直地往地下摔去。
培元欲要逃离。
阿媚咬牙道:“保住云川!”说罢,她怒而崛起,使了浑身解数,原本缩小的火龙砰然壮大!与璟流的大招前后包围,将蜃龙围了个密不透风。
剧烈的声响炸开。
蜃龙皮焦肉烂,在空中炸成了齑粉!
魂飞魄散!
阿媚来不及品尝这份大仇得报的喜悦,她看向奄奄一息的云川。朵朵挥了下小手,有金光落在云川身上,她好奇地歪着头,说:“咦?好像没有用?”
云川双眼里的猩红褪去颜色,眼神渐渐浑浊。
阿媚说:“我会救你。”
云川说:“救不了了……蜃龙吸光了我体内的精血……我活不长了……”
“没了身体,我再给你造一个!”
“我的魂魄已经沾满魔气,再也回不去了……”
阿媚摇头:“我帮你驱走魔气!我……”云川猛然咳了起来,吐出黑色的气体,苍老的面容惨笑:“阿媚,我临死前有个请求,送我去浮华一梦……”
阿媚仍然摇头。
“不,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她脑子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出来,她望向璟流。璟流对她轻轻地摇头。阿媚的眼眶瞬间就泛红了。
云川抓住她的手。
“送我……去……浮华一梦……”
阿媚忍住眼泪,明白了云川的意思。
浮城。
浮华一梦。
阿媚送云川进入浮华一梦,白光闪现的那一刻,云川的手彻底脱离了阿媚。他再次有了年轻的躯体,还有强大的修为,蜃龙对他的折磨不复存在。
他回忆自己的一生。
是如此的短暂。
一块青玉成灵,下界报恩,喜欢上主人,因自卑而成魔,因折磨而清醒,用苟延残喘的躯体救了主人,直到此刻,他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不满。
人各有命。
他认命。
他轻轻地开口:“阿媚。”一个红衣姑娘出现在他的面前,眉眼如画,有着她独特的张扬,就像是最初在仙界时的她那般。他又轻轻地开口:“妖界。”
身边场景转换,两人出现在妖界的入口。
妖气弥漫,黑山绿水,世间如此安宁。
他朝她伸出手。
“带我去妖界游玩吧,阿媚。”
两个时辰转眼即逝。
天旻从浮华一梦走出,对倚在璟流身上的阿媚道:“他死前没有任何痛苦。”璟流低声道:“多谢。”天旻摇首:“同门一场,这是我应该的。浮城诸事繁多,我不便多留,神君请自便。”
说罢,天旻御剑离去。
璟流说:“蜃龙死后,魔界不敢肆意妄为,已向仙界投降,并放出了司空与之凉。他们俩只受了点伤,并无大碍。”
朵朵仰起脖子,牵着阿媚的手指头。
“娘亲不要伤心。”
阿媚说:“朵朵,以后不要学娘亲,要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小女娃似懂非懂地点头。
三百年后。
平静的蓝天迎来了第三次的龙鸣凤啸,祥云汇聚,正是有人成神的迹象。仙界的一众上仙用脚趾头也想到了是哪一位新上神。打从三百年前与蜃龙一战,那逆天的一家三口中的两口上神便竭尽所能地助剩下的那一位修炼。
三百年不算久。
先前众仙已然感受到阿媚身上仙气的异样,晓得不久的将来定能飞升成神,为了巴结早已提前准备了贺礼。如今迹象一出,仙界便热闹了起来。
赶往丹华仙殿的上仙络绎不绝。
小白花收礼收得眉开眼笑,对身后的一群动物说:“都给老娘睁大眼了,记得说人话,收礼不能手软。哼哼哼,遇到太白星君的坐骑过来记得给她一张臭脸,两百年前还说我们家阿媚成神不了呢。哼哼哼,谁不知道她打什么心思啊?要脸有脸,要胸有胸,走路屁股都能扭出花来!呵呵呵!”
“屁股为什么可以扭出花来?”
小白花一愣,抬眼望去,只见转角处站了一位少年郎,面容与他们家的丹华神君如出一辙。她不由挺直腰板,说道:“就……就是个小花妖,我……我随便说说的。”
司空轻笑一声,问:“妹妹可在殿里?”
小白花说:“小主子在蟠桃园。”
司空摇头又是无奈一笑:“这般时候,妹妹若是不在殿里,迟些免不得要受娘亲责骂,我去带妹妹回来。”刚走一步,摸到怀里的锦盒,又是一笑:“差点忘了,之凉叔叔的东西没给娘亲送去呢。”
司空一走,小白花摸摸胸口,说道:“哎呀,司空少爷和神君生得一模一样,每次见着我都能吓个半死。哼哼哼,那个狗屁花妖也是没自知之明,别说神君,连我们少爷也勾不上!”
她变脸一笑。
“这位上仙欢迎欢迎,我们家的阿媚上神在殿里宴客呢,这边请这边请……”
后面的小白狼嘀咕:“女人变脸就是快。”被小白花横了一眼。
“咦,不对!白狼,你觉不觉得刚刚的那位上仙有点面生呀?”
小白狼说:“哦,是新飞升的,还没去天帝那儿受封。俗名好像叫做蓝什么……”
“……是吗?”
司空笑吟吟地道:“之凉叔叔最近得了几样宝物,这几日正好是法器出炉之日,之凉叔叔生怕有变动,只好托我给娘亲送了礼,说是娘亲已有世间至宝,他无礼可送,便炼制了一个小玩意送给妹妹。”
阿媚说道:“之凉百年如一日呀,你下回去找之凉时告诉他我这儿有好些新得的花草,他青道谷里没有的,让他得闲时过来我这儿取了。”
司空偷笑道:“有娘亲这句话,之凉叔叔恐怕过几日便要飞来仙界了。”他掂量了下手里的锦盒,说:“那我把礼物给妹妹送去,妹妹应该会喜欢的。”
说着,缓缓离去。
阿媚收回目光,垂首喝酒,又一道声音响起。
“恭喜。”
“多谢。”阿媚含笑回应,抬起头时,不由一愣,随后又是一喜,她道:“蓝……蓝松?”
蓝松笑说:“嗯,是我,好久不见。”
阿媚惊喜地道:“你成功了。”
蓝松送上一份贺礼,道:“小小薄礼,是我从少阳派带上来的。”她又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什么变化。”阿媚也笑道:“我们当神仙的人,容貌又哪会轻易变化?”她仔细地瞧着她,说:“几百年前镜都一别便再没有你的消息,如今能在仙界见到你,实在是我今日收到最好的礼物。”
提起镜都,蓝松的手不禁抚上衣襟,她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说了会话,蓝松才起身告辞:“我还不曾去受封,改日再与你细聊。”说着,她转身离开了丹华仙殿,御剑飞了些许远,她忽然停下来,回首望向仍然热闹非凡的丹华仙殿。
她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里是明渊身体的粉末。
她温柔地说:“你的徒儿已成上神,有夫有女,过得很好,你不必再愧疚了。你的一切抱负,我以后亦会一步一步地替你完成。”
直至黄昏,灵安仙君方姗姗来迟。
门口的小白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礼放下后,只遥遥地看了眼殿堂里的丹华,便转身离去。走了数步,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灵安。”
他缓缓转身,说:“恭贺你了,妻女皆成上神。”
璟流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灵安微怔,还未反应过来,璟流便已经腾云离去,他只好迅速跟上。山川河流,绿意盎然,他落在山峰上。灵安不解,问:“这是何处?”
璟流说:“三百年前,我与蜃龙一战后,得到了聚魂瓶。过往的每一件事,不论大小,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包括我飞升之前的事情,曾经有个人在此处和我说,沧海桑田,愿我们兄弟情谊永存,”一顿,他又说:“阿弟,我从未怨过你。”
灵安浑身一颤,“哥……哥哥……”
他转身,认真地道:“我没想过竟会成为你的心结,你飞升成神时受了不少苦难吧。”
灵安使劲地摇头。
“在凡间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告诉哥哥,我从未想过要那个皇位,一切事情都不是我授意的。我为了告诉你这句话,拼命追随你的脚步,可是飞升成仙后,哥哥你没有认出我。”璟流似是想说些什么,灵安又道:“不, 我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修炼千年,一心向道,凡间俗事自然不重要。我能陪着哥哥像以前那般饮酒畅谈,我已然满足。而如今,这一千五百年,能换来哥哥的这一句话,我此生无悔。”
经过一整日的热闹,丹华仙殿渐渐安静下来。
小白花一边点着今日的礼,一边与小白狼打情骂俏,大老远瞧见丹华神君的身影,赶忙挺直腰板:“神君!”璟流微微颔首。小白花又问:“神君可是明日便要与夫人和小主子回神界了?”
璟流再次颔首,并道:“你好好打理仙殿,若哪一日阿媚与我闹别扭了还能回来这里,免得她去妖界触景伤情。”
小白花连忙应声。
璟流经过流水小桥,穿过长廊,停在一扇门前。
屋里传出两道声响,很轻,落在他的心坎里,柔软得不可思议。
修为,名利,珍宝,金钱……世间的一切都及不上此刻。
打开这扇门,里面有他最珍重的两个人。
他的女儿。
他的妻子。
阿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