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川哥哥,不用跑了。”
“是吗?”云川一个急停,扭头一望,后面果真没追上来了。想起方才的情景,心里不由有些后怕。他抱着司空在夹缝外等待,孰料碰上了探不出修为的妖魔。他不愿拖阿媚后退,与妖魔过了两招,晓得不是对手后,抱起司空狂跑。打不过他跑还不成吗?
他气喘吁吁地放下司空。
司空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管他没跑,可一路上下颠簸,只觉胸腔里的肝肺都要蹦出来了。
云川说:“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待妖魔的气息散后再回去。”刚刚与妖魔过了两招,完全没看清它长什么模样,只知有一股黑气萦绕,阴森得可怕。成佛与成魔果真是天与地的差别。
“云川哥哥,那是什么?”
忽然,司空伸手手指,好奇地问。
云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除了连绵起伏的山丘,他什么都没见到。他微微侧头,耐心地问:“你指什么?”一股黑气猝不及防地从云川身后泛出,司空眨巴着眼睛。
“对不起呀,不疼的。”
“什……”话还未说完,云川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黑气变得浓郁,似是想要蚕食眼前这具鲜美的肉体,然而却因为司空软糯软糯的声音而却步。
“不许吃。”
黑气从云川身上离去,化作一条硕大无比的双头巨蟒。明明极其威武雄壮,可在小男娃的面前却低下了头颅。司空伸出手,巨蟒小心翼翼地探出两个脑袋,趴在地上。
司空分别轻拍了下,道:“云川哥哥是我的朋友,谁也不能吃他。小蟒,你要在云川哥哥醒过来之前好好保护他哦,不然娘会伤心的。”
巨蟒发出一声低吼。
司空满意地又拍拍它的头,往魔谷深处走去。飞禽走兽躲避,一路上极为安静。
一处洞府将近,司空停下步伐,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恐惧。
可是似是想起什么,他又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捏着小拳头走进洞府。洞府设有众多结界,可是对司空却起不了半点作用,他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穿过八重结界。
洞府里别有洞天,岩壁,地面都爬满了一株又一株的曼珠沙华。黑水汩汩而流,手腕粗细的一股黑流滋养着所有曼珠沙华,沿着黑流而上,只见一池黑水,水面漂浮一朵巨花,正是由无数曼珠沙华而成。
司空停在池边。
他怯怯地看了眼,又怯怯地喊:“……娘。”
黑池蓦然激起两股冲天水流,曼珠沙华散开,一道黑色人影如风闪出。
“砰”的一声。
司空凌空而起,背部狠狠地撞向岩壁,一只皮肉已然不剩的手捏住了司空的脖子,硬黑的指骨划破他娇嫩的皮肉,猩红的血沁出,却又极快地消失,划破的皮肉迅速愈合。
“……娘。”他艰难地喊着。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说话的人头戴黑纱,严严实实地挡住全身,正是曼珠。
司空哭着说:“娘,我疼。”
曼珠冷冷地道:“不,你不会疼,我才疼。又跑哪里玩去了?”
话音未落,她却是不给司空说话的机会,凭空变出一条鞭子,狠狠地抽他。
带刺的鞭子沾满模糊的血肉。
小男孩被鞭打得体无完肤,可是又迅速愈合,又再次伤痕累累,又重新愈合,像是没有止境的疼痛和折磨,他哭喊着:“娘,我痛呀。”
她仿若未闻,抽得更为起劲。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有这样挥之不去的念想!璟流,我恨你!”
“她是断肠草!是天下剧毒!我哪里比不上她!”
“你不爱我,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永生永世都活在后悔之中!”
终于,曼珠累了。
司空重重地摔落在地,闷闷地哼了声。
血痕渐渐消失,烂开的皮肤也在愈合,不过是眨眼间,他又安然无恙。若非衣裳早已破烂,血迹无法抹除,恐怕难以想象方才的那一场折磨。
曼珠扔出一套衣裳。
司空无声地穿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曼珠摸着他的头,说:“小心肝,娘给你新做了一套衣裳,好看吗?”
司空小声地说:“好看。”
曼珠又说:“天下间只有娘才会对你这么好,给你做衣服,疼你,宠你。你原先只是一坯黄土,永远都只能被万物踩在脚下,是娘将你养育成人,教你说话,你看,这世间有谁比娘要伟大?有谁比你娘要善良?你要是对不起我,你会遭天谴的。知道什么是天谴吗?你爹就在三十三重天,他会惩罚你的。知道吗?”
他麻木地点头。
曼珠又说:“这世间真正对你好的只有你娘一个,没有我,你哪能在魔谷里横行霸道?是我赋予了你生命,赋予了你一切,我打你骂你是爱你的表现,知道吗?所有与娘为敌的人都是你的敌人。明白吗?”
司空想说,可是阿媚娘亲对他也挺好的呀,也不打他,而且还对他好,不像娘说的那样……
但这句话他不敢说出来。
他知道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挨打。
曼珠问:“小心肝,你这几天在外面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他使劲地摇头。
曼珠爱怜地抚摸他的脸,说:“你跟你爹真的长得一模一样,还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爹身边有个坏女人,喜欢穿红衣,唤作阿媚。很快,你也能见到她了。她想要十方土,想要杀了你!你记住,她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你一定要厌恶她。娘讨厌的人你也必须要讨厌。”
司空说:“她……她要是对我好呢?”
“啪”的一声,曼珠甩了他一巴掌。
“笑话,她要杀你了,又怎么会对你好?滚回你的房间,没我命令不许出来。”
司空咬着唇,却是这么想。
如果她对我好,又不打我,还给我糖吃,杀了我也没所谓呀。
前面得了曼珠的气息,这一回寻找曼珠于璟流而言是易如反掌之事。他一路疾行,很快便到魔谷深处的洞府,曼珠的气息愈发浓厚。
他直接进入洞府。
八重结界于他而言,也不是难事,稍费时间便一一破解。半晌,他便再度见到曼珠。
她坐卧于花上,悠哉游哉地说:“巫山云雨的滋味可否符合神君的心意?你该感谢我,若是没有我,你无法得到她的身体。”
璟流厌恶地道:“你想做什么?”
他实在想不通,曼珠为何要对阿媚下药,而不是杀了她。
曼珠慢慢地重复:“我想做什么?呵,我只是想让神君快乐。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你不快乐吗?若没有我,你又怎能这么快得到她?不过……”她话锋一转:“曼珠猜神君如今是按捺不住了,三百多年以前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对吧?我知道神君是想来灭口的,也知我不是你的对手。璟流,我想你可能不知道,男人报复仅仅是杀人,可女人要真报复起来,是诛心。”
她大笑起来:“你如今贵为神君,可是那又如何?你当真以为你能够瞒天过海?”
手起刀落。
曼珠无处可逃,她喷了口血,头纱掉落。
她仍然笑得花枝乱颤:“不,你不敢杀我的,知道十方土在哪儿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一死,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十方土。”她笃定璟流不会再次动手。
可是她想错了。
一道森寒之光劈头盖脸地扑来。
她震惊之极。
他一步一步地上前,道:“曼珠,我丹华要真有儿子,长相必定像阿媚,不会像我。”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匕首,黑红的血染满一地,铺天盖地的曼珠沙华渐渐枯萎,渐渐掉落。
她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他唇边有一抹极冷的弧度,轻喝一声,曼珠的身体消散,化作一整朵曼珠沙华。
他毁了曼珠沙华。
起身。
轻拍袍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璟流灭了曼珠后,当务之急是寻找十方土。
成了魔谷谷主,十方土便归曼珠掌管,她将十方土藏在了一个没有人能想得到的地方。璟流打量周遭,曼珠沙华枯萎后,显现出裸露的岩壁,地上尽是灰烬。
黑水汩汩,滚着或大或小的气泡。
“若没有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十方土。”
花萝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挥掉蛛丝。隐藏于黑暗中的一群蝙蝠见着了光,扑腾而出,花萝掐诀,无声地群灭蝙蝠。蝙蝠纷纷掉落在地,口吐白泡。
她又说:“不能让它们出去,它们一出去,谷主肯定就知道有人闯进来了。”
阿媚问:“你和曼珠是什么关系?”
花萝停下脚步,扭头看了她一眼,说:“哦,我们关系不复杂。我是她的一颗棋子。”花萝嘿嘿一笑,倒也不像以前与阿媚那般剑拔弩张了。一想到未来,她眉眼间都是欣喜与娇羞。她再次挥走蛛丝,边走边道:“其实呢,我们也算同宗。我最初也是峚山的断肠草,你可能不知道,多少断肠草羡慕你的际遇,我当时也盼着有哪一位仙君能收我为徒,可惜却遇上了曼珠。”
提起曼珠,花萝眉头轻拧。
“她让我修炼成人形,给我说你和丹华神君的一切,我每天都在模仿你……”
彼时她艰苦模仿,模仿得不像便被曼珠责骂,模仿得像却也要遭到曼珠的毒打,后来她学精了,模仿得七八分像最佳,尽管曼珠有所不喜,可也仅仅是言语上的攻击。她一直盼着能离开魔谷,逃离曼珠的掌控,直到后来她有了机会。
曼珠让她去浮城。
她说:“丹华神君就在浮城。”
她原本以为从此便能脱离曼珠的魔爪,然而曼珠却派了无穷监视她。她只好前往浮城,勾引丹华神君。可是情之一字委实难以言明,见他将阿媚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容她肆意妄为,她便想当他手心里的阿媚。
自此,她费劲心思模仿阿媚。
阿媚不为所动,只道:“我不想听这些,十方土到底在哪里?”
花萝说:“急什么,就在前面。这个地方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寻着的,不然以曼珠狡猾阴险的性子,你杀了她也找不到十方土。说好了呀,到时候你可不能反悔。”
阿媚不吭声。
花萝此时却是有些为丹华神君抱打不平了:“他是你师父,你真的忍心吗?”
阿媚淡道:“你若真要模仿我,就闭嘴。”
曼珠将十方土藏在黑池底下。
黑池底下有两重密室,分别设了结界,而十方土就在第二重密室里。花萝也是偶然之下才碰见曼珠打开密室,自此留了个心眼。恰逢有一次被曼珠惩罚,关在地下室里,误打误撞寻到了这条别有洞天的地道。
花萝说:“前方就是放置十方土的密室,不过我没进去过……”
话音未落,有冷笑声响起。
“我猜得没错,为了男人你一定会背叛谷主。”黑影忽闪,一股浓郁的魔气迎面卷向花萝。阿媚默念仙决,轻而易举地推开黑影。
恢复记忆后,以前在仙界学的仙法清晰得历历在目。
无穷被弹到地上,现出人形。
他双眼留着血,看起来格外阴森恐怖。他死死地盯着花萝,一字一句地道:“你背叛了她!”
花萝冷笑道:“我从未将她当过主人,何来背叛一说。若非她为一己之私将我掳来魔谷,我生在峚山之巅何愁没有好师父,无穷,你常说感情令我盲目,你又何尝不是。”
一道红光利索地拍打在无穷身上,化作铁链。他欲要化气,未料无法动弹。
他惊讶地看向阿媚,没想到她的修为进展如此快。
阿媚不看他,只对花萝说:“速战速决。”
花萝说:“外面有曼珠设的结界,我解不开。”
阿媚凝神运气,睁眼忽道:“并没有结界。”花落一怔,随即狂喜:“肯定是曼珠死了!”地上的无穷发出一声低吼,铁链作响。
阿媚不假思索打开大门。
二重密室竟是一个小房间,有一张小床,还有小桌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个像样的装宝物的盒子也没有。
花萝有点懵,她使劲地摇头,道:“不对,十方土肯定在这里!我真没骗你,我以断肠草的名义发誓,我真的没骗你。曼珠的洞府我全部探过,只有这里进不去,平常飞禽走兽也不敢靠近这里。一定在哪一个地方。”
忽然,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阿媚立马道:“嘘。”
她循着声音前去,微微动了手指,一道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影滚了出来。他环着双膝,浑身都在颤抖,说着梦呓:“娘,不要打我……土也是会疼的……”
阿媚眉眼一动。
花萝亦反应过来。
“他……他是……”
阿媚道:“别吵醒了他。”
花萝明了,立即说:“我已经兑现我的承诺,该你了。之前说好了的,不能反悔。”她纹丝不动,说:“我说到做到。”花萝道:“好!”
说着,她却是走向无穷。
她说:“其实你来得正巧,若是没有你,我也没有十成把握可以成功。”
“你……你想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阿媚,说:“你的谷主曾经的计划,不过结局将由我来改写。”掌心一落,他发出痛苦的惨叫,右胳膊随之脱落。她用断肠毒炼化了胳膊,化成一团红浆落在巴掌大小的容器里。
她递给阿媚。
“你我皆同族,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没有任何犹豫将一半红浆敷上脸。花萝亦将剩下的一半敷在自己脸上。两人捏动法决,白烟滋滋冒出。花萝疼得浑身都在哆嗦,可阿媚却没有任何反应。
三百年的黑海水牢她都熬了过来,心早已疼得麻木,何况如今不过是区区一张脸皮。
两张脸皮掉落,各自归位。
花萝捧着脸,欢天喜地的。阿媚看着这张曾经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哑着声音道:“手伸出来。”花萝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不许反悔!”阿媚淡道:“仅有一张脸,你骗不过他。”
花萝道:“那……那该怎么办?”
“手。”
她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阿媚双手结印,往花萝手中运气。半晌,她才收回手,道:“从今往后,你掩藏住你自己的气息。能骗多久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说罢,她目光停在了腕间,微微一顿,随后摘下扁平镯子。
“我与他的定情信物。”
花萝此时此刻才信了,她一定是恨极了丹华神君,不然又怎会连提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两人又换了衣裳与首饰。
阿媚道:“乾坤袋我不能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后会无期。”她刚想抱起地上的司空,冷不丁的遇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抱住阿媚的胳膊,响亮地喊:“娘亲!”
阿媚没想到司空还能认出自己,不由一愣。
司空蹭了蹭阿媚的胳膊。
她问:“你看到了?”
司空感应到身上没有了魔谷的束缚,目光澄明:“我亲娘是不是死了?以后也不会打我了?”阿媚轻轻点头。司空觉得悲伤,又觉得开心,情绪很复杂。
她软下声音,说:“司空,娘带你去妖界玩好不好?”
司空问:“爹呢?”
她说:“只跟娘走好不好?”
司空说:“……娘打我吗?”
她说:“傻孩子,不会。”
他大力点头:“好!我……我跟娘走!”
她抱起司空,走出二重密室时,地上的无穷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说:“司空,闭上眼睛。”
司空乖巧地从善如流。
她单手结印,用的是仙界时璟流教她的灭魔仙术。她冷声道:“我送你一程。”无穷道:“你凭什么送我上路!”她说:“我不杀你,你一旦离开魔谷,必定要蚕食活人鲜魂,”她想起来了,“你之前的眼罩若无上百人命的炼化,又何能遮挡住你浓郁的魔气!”
她轻喝一声。
“灭。”
黑气瞬间拉长,宛如鬼火。
然而在空中摇晃了片刻,便化作了灰烬。
阿媚准备离开魔谷的时候,遇上了昏倒的云川。
司空小声地说:“是……是我让小蟒打晕他的。不过!云川哥哥只是昏倒了,很快就能醒来了。我保证!”爪子拍了下胸口,他万分认真地表示。
阿媚掐诀逼云川现出原形,将巴掌大的青玉扔进乾坤袋里。
司空问:“娘,我们现在是去妖界吗?”
阿媚道:“嗯。”顿了下,她又道:“不。”
司空疑惑地问:“不去妖界了吗?”
阿媚摸着他的头,说:“也不是,魔谷之外有五界,其中又属人界最好玩,我带你去人界玩,好不好?”
“是去了人界再去妖界吗?”
“嗯,司空真聪明。”
他欢呼雀跃,脸上笑容愈发明显,他又好奇地问:“人界有甜甜的糖吗?”
“嗯,有的。”
司空太高兴了,接连问了好多问题,阿媚皆不厌其烦地耐心回答。他不由攥紧阿媚的衣角,心想,阿媚娘亲真好,他问了这么多问题都没有打他。
璟流寻遍整个洞府,最终在黑池里发现了蹊跷。他用避水珠分开黑池,再用仙术破了池底。曼珠已亡,结界不复存在,他轻轻松松进入二重密室。
他打量一圈,微微沉吟,离开了。
外面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他徒儿定会担心。曼珠已除,他放下心头大石,世间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又少了一个。那一夜巫山云雨,他始终是有私心的。
但凡有一丁点机会,说不定此刻她肚里便有他们的孩儿。
见她待司空那般,若是自己的孩儿,必然疼若珍宝。
那么,他又多了一点胜算。
他也不愿将自己的孩儿作为筹码,可是比起她的决绝,他唯有出此下策。她是他徒儿,他们有千百年的师徒情谊,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当年可以不顾一切喝孟婆水忘记前尘,如今……
璟流不愿想,可是他必须去想这个万一。
红影绰约,宛如一团焰火在空中飘扬。
她回首,明朗地喊:“师父。”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她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梦寐以求的男人如今终于落在她手里。
“师父怎么去这么久呀?云川说他找到十方土了,已经带着司空回妖界。师父师父,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清光毫吧!”蓦然她微微推开,心中正忐忑时,他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
轻轻的,轻轻的划过。
指腹与寻常人不一样,带着粗糙的磨砂感。
她的心噗咚噗咚地跳着。
“师……师父?怎……怎……怎么了?”
他的手指缓缓滑下,落到肩膀,胳膊,手肘,最后停在手腕上。他牵出一个笑容:“我曾经说过,此生我只收一个徒弟,其余人我看不上。”
她说:“是……是吗?”
“可惜她忘了。”他蓦然捏紧她的手腕,扁平的血玉镯子应声而碎。碎片扎入他的掌心,带出了鲜红的血,可他仿若未觉,面容冷若冰霜,唇角有一抹薄凉的笑意。
“知她决绝,未料真到了这一日,竟如此伤人。为了躲我,她连脸都不要了。”
最后一句,夹杂着低吼。
绵延山丘依次炸开,迸发出白色的硝烟,压制不住的上神之力使得飞禽走兽争相逃亡。花萝硬生生地闷出一口血,想要挣脱开他的手,然而徒劳无用,曾经再三盼望的温暖掌心如今如同地狱里的锁链,又冰又寒。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丹华神君,比****人血的地魔还要可怕。
对于换了一张脸的阿媚,云川接受得相当快。他没有问阿媚为什么会换了张脸,更没有提起丹华神君,他化成人形与司空玩耍,偶尔逗弄着他。
司空总是乖巧地喊他云川哥哥。
云川不大乐意,每次都要纠正:“喊叔叔,论起年龄,我比你大几百岁。”
司空也不乐意,说:“可是我都叫习惯了,之前我叫你哥哥你怎么不让我改?”他又说:“云川哥哥,你为什么说一句话就要看娘亲一眼呀?”
云川被抓了个正着,红了张脸。
“没……没有……”偷偷地瞄了眼阿媚,见阿媚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景致,他方压低声音,义正言辞地道:“之前归之前,不一样的,你比我小,要听我的。你听我的话,我给你买糖吃。”
司空眨眨眼:“什么糖?”
云川说:“我给你买小糖人,让老板捏成兔子的形状。”
司空摇头。
云川绞尽脑汁地说了好几种的人界有名的糖,司空还是摇头。他投降了,问:“你想吃什么糖,你说。”
司空说:“是不是吃了你的糖,就必须要喊你叔叔了?”
“对。”
司空很苦恼,问:“为什么云川哥哥你一定要我喊你叔叔呢?”
客栈里人来人往的,他们隔壁桌坐了个沧桑的中年人,他喝得醉醺醺的,说:“能为什么?想当你爹呗。”
云川被呛了声,喝进去的茶水都喷了出来,惊慌失措地看向阿媚。
她仿若未闻,从乾坤袋里抽出巴掌大小的龙须糖,摸了摸司空的头,仍旧一言不发的。司空咬了一口龙须糖,甜甜腻腻的,有点齁,可是他好喜欢。
他仰着脖子,问:“娘,什么时候去妖界?”
她说:“再过几日。”
暮色四合,阿媚与云川还有司空都宿在客栈里。
阿媚半夜爬起来,见一旁的司空睡得正香,悄悄地离开房间。离开之前,她设了个结界,以防有人偷袭。明知人界不必妖魔两界混乱,可有了前车之鉴,她无法放心。
她寻了一处空的房间,连上传音密符。
“阿媚?”
……连错了。
她轻咳一声,还未开口,传音密符里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门开的声音。阿媚怕吵醒司空了,连忙道:“云川!我没事!不要吵醒司空!”
他的手微微垂下。
“阿媚,你去哪儿了?”
阿媚道:“我就在附近,有点事,过会回去。”他看了眼空荡荡的床榻和睡着了的司空,又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他慢慢地靠上墙壁,说:“等等,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阿媚问:“什么?”
“你记不记得在仙界时你和我说过的话?那天正好是碧霜小仙和芜衡仙君犯了仙规……”
芜衡仙君堕入畜道,碧霜小仙魂飞魄散。
她那天得知了丹华仙君的心意,狂喜不已却又悲伤至极,一为师父,二为将来。
轻酌小酒,微醺之际,捧着青玉,念了几句醉话。
她说:“我喝醉了。”
他说:“可我一直记得。”
她说若有朝一日你修得人形,我们凑合着过吧。
他知道是胡话,想要忘记,可到头来发现有些人有些话是到了心底即便沧海桑田也无法遗忘。
他低声说:“你说过很多很多的胡话和醉话,可是每一句我记得一清二楚。下界后,我找着了你,见你喝了孟婆水,怕有朝一日我也喝了孟婆水,我将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了纸上。我从不敢妄想能得到你的垂怜,只想你给我一个机会,在你伤心无措时,在你彷徨迷惘时,在你郁郁寡欢时,能想起有一个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阿媚愣了会,她并没有掐断传音密符,而是冷静地道:“云川,在你还未化成人形时,在我心中,你是一块青玉,仅仅是一块能让倾诉的青玉。我尊重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但是我对你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父王活过来。”
云川的传音密符主动掐断了。
阿媚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自己变了。
曾经遇上感情就避之不及的自己,如今也能平静对待。曾经觉得天大的事情,如今比起生死,不过微不足道。离开了丹华仙君的羽翼在妖界里的二十年,以及人界历练的一年,她已经开始改变,开始成长。
这世间,除了命,从来没有缺了什么便不能活下去。
炼制聚魂瓶之路漫漫,此时境况如此糟糕,除了乐观地勇往直前,她没有其他选择。
在黑海水牢里泡了三百年的心肝脾肺正在颤动,带着久违的活力。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阿媚深吸一口气,再次接上了传音密符。
之凉温润的声音响起。
“有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好的。”
“焰灵玉已经炼化成功,聚魂瓶的第一步已经落实。”
“坏的呢?”
“妖王与司空,你只能选择一个。”
传音密符一断,阿媚捏着东珠,迟迟没有离开。
之凉的话不停地在她耳边回荡。
二选一,不是死就是心肝饱受折磨,不论选择哪一个,她此生都不会安生。司空就像是肚里的婴儿,数月怀胎,还未成形时,尚能讨论抹去与否,可如今它已成人,会说话,会走路,有了人的感情。
这已经不是选择的问题。
而是要不要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杀害一条生命铺就复活妖王之路。
房间外忽有异响,极其轻微。
阿媚眉眼微动,手已然先行一步,袖风推开房门,厉色道:“谁!”半晌,一只白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五指抓住门沿,指盖的紧绷无不显示小手主人内心的紧张。
“娘……娘亲。”
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
阿媚一怔,没有想到会是司空,声色顿柔。她抱来司空,问:“怎么醒了?”
“被云川哥哥吵醒了。”
“娘现在回去陪你睡。”大抵是他眉眼间过于小心翼翼,让她很是心疼,与他说话时,声音都不由自主地软下几分。回房后,司空的小手一直抓着阿媚,紧紧地攥着,也不肯放。
她轻轻地顺着他的胸膛。
司空一直睁着眼。
她问:“怎么不睡了?”
他说:“睡不着。”
她有点不知所措,好一会才说:“我给你讲故事。”她讲的是人界里的睡前小故事。司空听得津津有味,问:“娘,这个故事是不是你娘给你讲的?”
“不是。”
“是娘的爹吗?”
“也不是。”
司空问:“那以前是谁给娘讲故事?”
看着与璟流酷似的双眼,她微微垂下眼帘。她是一株断肠草,何来爹娘?陪伴她成长的,给她讲睡前故事的人,是她曾经爱慕至骨髓里的师父。
当初拜他为师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她默不作声。
司空忽然说:“娘,我每天努力地吃东西,等我长成大胖子了……”他攥紧阿媚的手,眼睛里像是有星光,“长出来的肉就能救娘亲的爹了。”
他说:“娘的爹对娘好,娘对我好,我也要对娘的爹好。”
他说着一番拗口的话,却是触及阿媚的内心。
她没有想到司空一路闷不做声的,原来早已知晓她知道他是十方土。难怪他一路走来不停地吃,嘴巴几乎没怎么停下,她原以为他是想尝鲜,未料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不过是个小孩儿,却因她有了这么沉重的心事。
阿媚心有愧疚,坐起来,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司空,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也没想过用你的命去换我爹的命。不到末路,总会有办法的。”
阿媚打算去仙界琅嬛阁一趟。
五界奇书,尽在琅嬛阁,天帝藏书之重地。她先送云川和司空去了青道谷。她原以为见到之凉时,需要解释一番,未料她只开了个口,之凉便说:“也好,你原来那张脸我见了千百年,换一张也颇感新鲜。”
没有好奇,没有责怪,一句话道尽知己好友之间的默契。
她说:“司空和云川先留在你的青道谷,你帮我照顾好他们。”
“好。”
得了之凉的亲口应承,随后她才启程赶往仙界。
在妖界待了二十年,因学了不少妖界的妖术,身上妖气略重。为了避免生事端,她敛去一身妖气,偷偷摸摸地上了仙界。在仙界生活了数百年,她自是熟门熟道。以前还是阿媚小仙的时候,仙龄尚小,脾性也不定,专做各种顽皮捣蛋的事情,小门小道的知道得不少。
琅嬛阁设的禁制,她乾坤袋里有可以悄无声息破解的法器。
她成功进入琅嬛阁。
虽说此乃重地,没得天帝的令牌无法进入,但是以前她还是来过几次的。彼时丹华仙君有仙务,得进琅嬛阁,她便光明正大地跟着他进去。里头没什么有趣的仙书,不过大致什么书在什么地方她仍然记得。
她翻了好一会,有关五界的书极少,虽有提到十方土的,但并没有像司空这种情况。
蓦然,有两道脚步声响起。
阿媚心中一惊,侧身闪进阴暗处,掐诀隐藏气息。
原是两个打理琅嬛阁的小仙娥。
两人有说有笑的,经过阿媚那处时,两人正好提起了阿媚的名讳。她不由一怔,下意识地竖耳倾听。只听一个小仙娥说:“丹华神君立下那条荒唐的规定后,我就知道他们俩迟早一日会成亲。”
“我家仙君正愁要送什么呢,丹华神君也不缺什么,都飞升神界了,要什么没有。”
“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第一位上神的大婚呢!”
“这几天仙界里半点彩霞都见不到了,我听说丹霞仙宫的织女们都在忙着做阿媚小仙的嫁衣……唉,如果当年芜衡仙君和碧霜小仙能忍着点,等丹华神君与阿媚小仙一大婚,他们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结果。”
“往事已过,莫要再提了……”
两个小仙娥渐行渐远。
很久很久之后,阿媚才从阴暗处走出,她的脸紧紧地绷着。
花萝挺郁闷的,原以为换了张脸,成为阿媚,就能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当阿媚都没有半个时辰,跟丹华神君也说了一两句话,身份就被识破了,然后……
然后就被困在结界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魔兽来来去去,伤不了她,大抵是知道穿不过结界,每天丹华神君一离开,便挥着爪子嘲笑她。
丹华神君不知道在做什么,她每天只能见他一面,也仅仅是匆匆的一面,随后他又离开了。约摸过了五六天的样子,花萝终于忍不住了,她喊道:“你敢不敢看我一眼!你不敢看我,是因为你怕爱上我!是不是?是不是?”
激将法!
他终于抬头看她,脸上没有任何笑容:“我怕忍不住把你杀了。”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靠近花萝,五官深邃的脸令她如此痴迷,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残酷。
“若非这张脸,凭你曾经毒害她,你可以死上一万次。我说话从不夸张,少一次多一次都不叫一万次。所以,”他冷道:“住嘴。”
她不明白了,说:“她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我现在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呀。我爱你呀,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呀。”
“不一样。”他毫不犹豫地道。
他用漠然的视线打量她,从上到下,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眼神有了不一样的光芒。
就是这样的光芒,让花萝沉醉。
她痴痴地道:“她以前为你做的事情,我也能为你做。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像待她那样待我。”有眼泪滑下,碰到了璟流的指头,他说:“你不明白一件事,她的脸,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包括她的身体,通通因为是她的,我才如此珍惜。不是她的,在我眼里只是一堆废物。”
他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道:“所以不要流泪,这是我徒儿的脸,弄脏了我会不高兴。”
蓦然,花萝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璟流的指头上有魔谷外巴掌树的气息,她低头一看,他的指缝里还隐隐有暗黄色的污渍,显然是巴掌树的囊。
此时,璟流收回了手指。
花萝问:“你要困我到什么时候?”
璟流不言一发,离开了。魔兽又来嘲笑她。花萝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迷茫极了。她……好像走了一条错路,如今找不着出口,且四周还大雾茫茫。
又这般过了几日,丹华神君还是与前几日一样,来匆匆,去匆匆,她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终于这一回丹华神君回来的时候,有了不一样的地方,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浑身仙气缭绕,一看便知道是仙界的上仙。
在曼珠的耳濡目染之下,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位上仙。用曼珠的原话来说,便是丹华神君为数不多的友人,名号是灵安仙君。
“哟,竟然舍得将你的宝贝徒儿困在结界里,在魔谷待久了魔气入体了?”
璟流淡道:“她不是她。”
“什……”话音戛然而止,灵安仙君仔细打量花萝,蓦然噗嗤地一声,他瞅着璟流,问:“你的宝贝徒儿恢复记忆了?”璟流不吭声。灵安仙君拍手道:“狠,真狠,女人狠起来本仙君都要害怕,她……”
话音未落,便被璟流瞥了眼。
灵安仙君登时噤声,嘀咕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不许别人说她不好。”
璟流道:“不提那事,东西呢?”
“你都这么吩咐了,我哪敢不带来。不带来的话,你还不得灭了我?还差多少?”
“……快了。”
云川变成小白猫陪着司空在草地上玩耍,司空玩得不亦乐乎。之凉倚在门边,用一种敬业的目光盯着司空。阿媚幽幽地在他身后出现:“别看了。”
之凉顿了下,才缓缓转身。
“下次能否换种方式出现?”
阿媚说:“我尽量。”
之凉问:“你刚看过妖王?”
阿媚点头:“跟父王说了点话。”她看了外面的司空一眼,又说:“进来说话。”之凉带上门,给阿媚倒了杯茶,在竹椅上坐下后,方道:“看你这般模样,想来在仙界没有收获。”
阿媚坚持道:“你让我再想想,路都人走出来的。”
之凉了解她,也明白她的难处,不再多说什么,缓缓地品了杯茶后,他温声道:“焰灵玉已经炼制好,你想不想看看?”阿媚说“也好”,于是便跟着之凉去了炼器房。
之前巴掌大的血玉,如今已成焰火,在硕大的鼎炉里盛开。
之凉道:“聚魂瓶的第二步是十方土,本来你如果寻着十方土,只要在焰灵玉之火上燃烧七七四十九日,加上我的炼制,便能成聚魂瓶的雏形。”
阿媚盯着焰火。
她忽然说道:“之凉,我之前与浮图交战时,险些被焰灵玉的火烫到,很疼很疼。若是司空在里面烧上四十九日,那该有多疼。你……不要打这个主意。”
之凉说:“你呀,不仅较真而且还重情。”
“我觉得挺好的。”
“嗯,我也觉得挺好的。”他又说:“幽山离妖界不远,若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干脆先去找清光毫吧。我会尽我所能炼制聚魂瓶,还你一个父王。”
“嗯。”
炼器房外,司空睁大着水汪汪的眼睛,默默地看向云川。
云川虽然挺讨厌璟流这张脸的,但是这个缩小版的璟流却实在讨厌不起来。他变成人形,摸了摸司空的头,说:“我也会努力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晋江
司空问:“娘的爹打不打娘?”
云川说:“肯定不打,妖王对阿媚可好了。若无妖王,之前忘记前尘的阿媚说不定会被欺负了去,也没有今日的阿媚。”
司空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半晌才说:“没有娘的爹,就没有现在对我好的娘,对吗?”
云川点头。
十方土不属五界,五界的任何结界于司空而言都只是虚设。他轻而易举就进入了之凉的炼器房。
他仰着脖子,看向硕大的鼎炉,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其实,他有点害怕的。娘说被焰灵玉的火烫到会很疼很疼,他也很怕疼的。可是他也不想娘亲为难,爹爹也不会希望娘亲伤心。
所以,他要勇敢起来!
能被娘亲需要,疼一点,应该也是没有关系的。
小短腿踩了几步,他搬来一架扶梯,慢慢地爬了上去。刚刚靠近,热浪扑来,让他害怕得抖了几下,小拳头颤颤巍巍握紧。
他说:“不要害怕。”
他说:“我本来就是土,不怕疼的……”
他说:“我想让娘亲开心。”
他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炼器房的门轰然被推开。
鲜艳的红影闪过,牢牢地抓住了司空的一只手。
“司空!没有人让你去牺牲!你这股傻劲哪里学来的!”她有点生气,没有想到司空会这么做,若非她睁眼后发现司空不在出来寻他的话,恐怕就迟了。
火焰已经缠上司空的一只脚。
热浪太过猛烈,让熟悉火的阿媚也无所适从。
司空睁开眼,惊喜地道:“娘!”
“不要喊我娘!”
司空坚定地道:“我想救娘的爹!娘,你放手。”
她快气疯了!放放放放你全家!
“住嘴!我现在拉你上来。”她忍着迎面扑来的热浪,正要使劲时,司空忽然拼命地挣扎。盛着焰灵玉之火的鼎炉轰然倒塌,阿媚一手扯人,当即一个旋转,落地。
鼎炉的火遇上木质的扶梯,迅猛地烧开。
不过是眨眼间,阿媚身前已成一片火海。
司空已然昏了过去,被阿媚牢牢地抱在怀中。鼎炉的火还在燃烧,可是却没之前那般凶猛。她不能扑灭周围的火,天地间焰灵玉只得一个,如今已然炼制成火。
她掐诀设了结界,将司空放下。结界可以为他抵挡一时半会的焰灵玉之火。
她冒着热浪,一步一步走到鼎炉旁。
她不敢使用任何法术,之凉曾说过聚魂瓶不属五界,一切五界的法术有可能会与它相克。鼎炉烫如烙铁,她刚伸手触碰,便被烫了回来。
她头一回感觉到人生如此绝望。
就在此时,火海之中倏然出现一道从天而降的人影,鼎炉在那一双稳如铁的手掌之下慢慢立起。艳丽的花袍子华光流动,在火海之中璀璨如星华。
一声轻喝。
一颗血红的珠子浮在半空,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血红珠子吸收,落于鼎炉之内,轰地一下,迸发出熊熊之火。
他对地上的她伸出宽大的手掌。
“对不起,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