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热气炎炎的暑夏终度过,入秋的安阳城又是另一番景象。天气微凉,树叶也开始慢慢泛了黄。
唐夫人一早便忙活起来,凤韶正要请安时看到尹鸢和尹霖都来了,便问丰弟道:“这是怎么了?”
丰弟打了个哈欠,耸耸肩,回答道:“母亲要带你和大哥去祈灵寺祈福,所以鸢姐也就顺便跟着去了,然后尹大哥也要跟着他妹妹…”
凤韶听懂后拦下唐夫人:“娘,莫要折腾了。”
唐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前段时间总是受伤,娘心里不踏实,必须要去寺里好好拜一拜。”
凤韶只好作罢,让唐夫人高兴就好,她也就顺从了。刚出府门时,竟见门口的马上有一熟悉的身影,她微挑秀眉,对步临风问道:“你怎么在这?”
尹霖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凑到她旁边说道:“他是跟着我的。”
凤韶看着那马上的少年,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似乎越走越近了。她摇了摇头,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转身对易念低声吩咐道:“把白楼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先撤了,步临风察觉灵敏,别让他发现了暗中有人。”
易念担忧的问道:“可是现在萧家蠢蠢欲动,若是把他们撤了,安全如何?”
凤韶看向马上的步临风,回道:“这次跟随的护卫不少,况且还有步临风和尹霖,即便出事也无大碍。”易念点点头,转身离开去办事。
...
祈灵寺在城外山岚深浓的山顶上,松柏森森,秀竹郁郁,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植物芳香。
唐夫人拜完佛后便带着唐锦华和尹鸳去找道长算个成婚的良辰吉日,凤韶听着念经诵佛之声,心不知不觉也跟着平静几分,她便去了超度的地方。
一个小和尚对她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开口道:“施主将要超度的亡者生辰八字和名字写在纸上即可。”
凤韶若有所思的提起毛笔,匆匆写下几行字,身后的青桑瞥见了宣纸上的字不由惊呼道:“小姐......”
棠木本要斥责青桑不要喧吵,与此同时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那上面写的生辰八字便是她们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名字也是韶儿。
易念见怪不怪了,她知道其中的缘由,风韶写好后恭敬的交给小和尚,小和尚阅后点了点头,又行了礼便进了后堂。
出了堂外,青桑看着凤韶神色沉重也不敢多语,她和棠木眼神交流一番,才道:“小姐既然都来了,我们好好拜一拜祈福再走吧。”
“没用的。”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僧人站在不远处的阶上,目光锁定在凤韶的身上,他又道:“血债太多,很难落个善终,所以祈福没什么用,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凤韶蹙眉看着眼前的僧人,的确,他所言正如她方才所想。
僧人淡然一笑,走上前道:“姑娘,如今太平长安,命已定盘,宿敌也好,恩怨也罢,何必再做挣扎。是非善恶,自有因果。”
挣扎吗,可她有冤,她不服,更不甘心,所以即便是以一己之力挣扎,也在所不惜。
凤家满门忠烈。
凤氏一族的男子都上了战场,凤家军连年驰骋沙场,平定边关乱事,开拓南黎疆域,立下赫赫战功。
而凤家的家主凤平,为了凤家的稳定,更为了南黎的安昌,长驻于西部以北。他一路守护着宣帝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成为胜利者,成为王。可最终,他为他的王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也因为他的王,死在冰天雪地里,漫天火光中。
六年里,凤韶为了站到今天的地位,踏入深渊,双手染血,她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有个善终。
所以她怎么会甘心,血债已经欠下了,大不了报完仇之后拿她的命去还就是。
“偏偏苦海死不了人,只是浮沉。”她有些失神的低声念道。
过了片刻,她面上恢复冷漠之态,对上僧人的视线,冷声道:“我不信报应,就算有报应,那先该遭天谴的人也不是我。”
一旁的青桑和棠木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觉得气氛有点莫名的诡异,而且此刻的凤韶有点怪怪的,完全不像在唐府时的凤韶。
僧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是搭上自己的命,也一定要拼吗。”
“对。”凤韶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微微一笑道:“纵然我满身罪孽,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
步临风没有发问,却是饶有意味的看着她。回去的路上她也只是坐在马车上听唐夫人和尹鸢聊天,思绪万千。
忽然马车急刹住,唐夫人和尹鸢吓了一跳,只听大哥在外喊道:“有刺客!”
凤韶安顿好唐夫人后跳下马车,见大哥他们已进入打斗中。她一个侧身闪过刺客的出剑,制服后抢过他手中的剑,对大哥说道:“护好娘和尹鸢!”
大哥和尹霖会意的转移到马车附近打斗,凤韶在打斗中发现杀手好像是冲她来的,她便转移目标,吸引杀手,离马车越来越远,当她和步临风快退到悬崖边时,看似大部分杀手都到这里了。
纵使她和步临风武功高强,可打斗时间太久,对方人数太多,她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凤韶朝那悬崖峭壁望去,下面烟雾缭绕,看不太清,但可以确定是有河水的。她决定道:“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跳崖吧。”
步临风将长剑刺穿那杀手的脖颈,一个飞身过来拦腰抱着她跳下悬崖。
在深水里,她紧紧抓着步临风的衣襟,她忽然发现,这是她离步临风最近的一次。冰凉的水让她一下清醒过来,水的浮力缓缓地托起他二人,步临风的的手臂一直环在她的腰上,已至于他们不被水流冲散。
浮出水面后,凤韶见自己的衣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不由羞了脸。她突然倒下,步临风下意识的立即扶住她,才发现她左肩处的衣衫被血水染透。步临风紧蹙眉头道:“你受伤了?!”
凤韶虚弱的点点头,步临风连忙紧紧捂住她伤口,以防血流不止。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因为没有力气,只得被他一路紧紧搀扶着。二人溯河而上,趁着天色没彻底暗下来,他们二人幸运的找到了一间竹屋,而且里面东西齐全,像是以前有人居住过的。
他在衣柜里给她找到了一件新的女子穿的衣裙,就是料子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她勉强换下湿透的衣衫,倚在床榻上等他回来。
过了良久,步临风端着一盆热水回到床榻边,又将草药和绷带放在榻前。他在她的身后垫上被褥扶他靠好,又刚伸手要解开她的衣衫,凤韶就立即避开,瞪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干什么?”
步临风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说道:“上药啊。你这样子能自己上?”
凤韶撇了撇嘴,无奈只好低下头去,任由步临风摆弄。他将她衣衫的左肩处慢慢拉下,她雪白的肩膀都裸露在外,他一低眸看到她的后背时,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因为她的后背上有许多大小不等的伤疤,叫人可怖又心疼。他不由陷入沉思,她以前都经历过什么,竟会这样伤痕累累?
凤韶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看够了没有?”
步临风才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她,而后低头悉心的给她上药。他将凤韶左肩处的污血擦净之后,看到一个伤疤很明显,他记得那是因为俪妃受的伤,他过后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她还只是个小女子,怎么忍心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她刚受的伤也很严重,但他在抹上草药包扎的时候,她却一声不吭的忍着,仿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小伤小痛。
凤韶感觉到他在很小心翼翼地上药,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离得很近,有湿热的呼吸喷在她皮肤上的感觉。
步临风轻声道:“你休息一会,我去找找吃的。”凤韶疲惫地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唐府。
唐夫人一行人都平安回府,却得知凤韶和步临风下落不明,唐夫人便不停的哭,尹鸢只得在旁边安慰着。
唐锦华焦急道:“爹,还是报官吧!韶儿这样下落不明也不是事啊!”
林易先阻止道:“唐将军,不可!韶儿和步侯爷都武功高强,自保不成问题。况且一旦报官,整个安阳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就算韶儿找回来了,清誉又该如何?”
尹霖思考片刻,赞同道:“林公子说的不错,唐将军放心,临风的武功定能护锦韶周全。”
林易恳求的看向唐将军,安抚道:“请将军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找人暗中去找,若是实在找不到,再说报官的事。”
唐将军犹豫的看向唐夫人,唐夫人和那些贵夫人打多了交道,自然清楚人言可畏,她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
萧国公府。
萧国公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你这个逆子!就是不听我的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可你呢!居然还找那么多杀手去杀唐锦韶,你知不知道不只有唐家的人,那步临风和尹霖都是什么人!牵扯的人越多,越容易引火上身!”
萧真只沉浸在听说凤韶掉落悬崖的消息里,不以为然地说道:“能有什么事啊!那唐锦韶和步临风再厉害不也死了吗!”
萧国公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还不知错!步临风深受皇上重视,他若是真死了,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一旦查到我萧家的头上,你以为我们能逃得过?!”
萧真看自己的父亲从未如此生气,只得乖乖认错道:“好了,父亲,我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查到萧家头上的,您莫要再气了,以后我听您的就是。”
萧国公无可奈何的坐下,叹了一口长气,萧羽远离安阳,如今也只有萧真能继承萧氏的家业,萧廉确确实实不忍心再骂下去,便也作罢。可他不知道,就是他的放纵和溺爱成就了萧真的无法无天。
一连三日,他们二人都是这样平淡的度过,仿佛这里是世外桃源,而他们似乎将所有世事杂念都抛于脑后,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伤养的差不多了,步临风便要让她下地走走。没想到出了木屋的不远处就是悬崖边,凤韶和步临风走到崖边,深深呼吸这山野的新鲜空气,难得有放松的感觉。淡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薄云,远处的天边夕阳西下,日落的光辉洒满大地。
步临风转头看向凤韶,开口道:“我们合作吧。”
凤韶愣了一愣,片刻后才转头看向他,二人对视了良久,步临风继续说道:“我帮你除掉太子和萧家,你帮我收集安阳和朝中的情报。”
语罢,凤韶垂眸不语。他的眼神太过吸人,她怕再和他对视下去便会情不自禁的答应他。
她自以为最擅长拿捏人心,可这样一想,她最看不透的,便是步临风。
他如近处的灯火,也如遥远的星辰。
回归思绪后,凤韶反驳道:“步侯爷高估了我的实力,我查不到什么情报。”
步临风饶有意味的勾起唇角,道:“我既然跟你开这个口,便知道你的实力。”
凤韶又抬起头看着他,若是换了平常在安阳城里,他跟她开这个口,她连墨迹都不会与他多说几句。可和步临风相处的几日,她却觉得他并非像传言般毒辣狠绝。
凤韶转头看向远方的日落,许久后,淡声道:“好。”
步临风没有看向远方,而是转头看着她,他的唇角不知觉的微微上扬。
外面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窗外的远山被云雾缭绕。步临风在一旁坐着整理草药,凤韶的伤好了许多,就依靠在床榻边上,时而闭目养神,时而睁眼看着他。
她心想,或许这就是岁月静好吧。
她没想到过一向不可一世的步小侯爷也会安静的呆在这样的地方捣药,一想到这里,她就扑哧一笑,恰巧被步临风看到。
他也是愣了一愣,步临风见到过的凤韶都是冷着脸的,就算笑也是那种像是假笑的微笑,从未见到她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语气轻柔了几分,问道:“笑什么?”
凤韶眨了眨眼,眸光流转,浅笑着摇了摇头。
步临风说道:“你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走动了,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若是再晚些,唐家人估计会疯。”她又被步临风的打趣逗的一笑,也是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跟步临风在一起的时候会很放松。
凤韶忽然觉得在这深山里生活的日子,他们二人没有对彼此的猜疑,没有对都京局势的揣测,是很难得的以最单纯的心思面对彼此。她沉默片刻,感叹道:“其实相比都京的尔虞我诈,这里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生活也真的挺好的。”
步临风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他在这一刻也恍然觉得,这样平淡无常的日子,倒也不错。
明月挂空,烛光微亮。屋内很安静,安静的只可以听到屋外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