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哲航把车开进分部地下车库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已经是年前的最后一节课了,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陈澈。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最后一次,她或许会带一个上课时间和他差不多的学生。然后他年后来上课的时候,还是能有机会见到她。
还有,陈澈昨天晚上又忘了给他发提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已经觉得自己不需要监督他了才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视他,又或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马上就没有义务管他了才变得跟最开始一样疏离。
虽然那天确实不太愉快,但是……算了,她肯定也需要时间恢复心情的吧。
顾哲航拎着纸袋走进分部大门,却发现窗边只有那个小屁孩一个人:“陈澈还没过来?”
“来了啊。”小屁孩头也没抬。“但是去教学区找娘娘了。”
顾哲航点点头,把装着早餐的袋子放在桌上,自顾自坐下。
来了就行,他还能看见。
小屁孩突然拿着作业和笔坐到顾哲航身边,凑近他,一脸八卦的笑容。
“坐我身边干嘛?回去写你的作业去。”顾哲航皱眉。
“我跟你说个秘密啊,你不能跟别人讲。”小屁孩小声开口。
“你还能有秘密跟我说?”男生一脸鄙夷。
“你别说那么大声行不行?真的是个秘密,跟橙子有关。”
顾哲航瞬间变脸。
跟陈澈有关的秘密?这人还能知道什么跟她有关的秘密?八成就是那只猪自己无意间跟这小屁孩提起的事情……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颇有兴趣。
故作淡定地翻开书,拿起笔准备做备注:“说吧,我听着。”
“我觉得大橙子失恋了。”
顾哲航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脸上:“谁跟你说的?陈澈自己说的?”
他怎么不知道陈澈还有男朋友呢?她失恋?那不是高中毕业那会儿的事情吗?
“没有啊,我猜的。我们班那些女的就是这样的啊,一失恋就跟得病了一样。你是不知道,橙子今天刚刚给我改卷子的时候,硬生生把我的红笔折断了,她的血跟我的红笔墨水混在一起,那叫一个恐怖……”
顾哲航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掰断红笔?血和红墨水混在一起……
“所以橙子刚刚进教学区办公室找娘娘要急救箱去了。”少年瘪瘪嘴。“我觉得那个血迹还挺有艺术感的,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去拿我的试卷……哎你去哪儿?”
顾哲航立刻转身跑进教学区,直奔李颖办公室。连门都不敲,直接走进去。
陈澈乖乖坐在李颖面前,左手举在空中。血迹已经处理干净了,李颖正在仔仔细细地帮她缠纱布。旁边的垃圾桶里堆着被血染红的纸巾,看得他心脏一阵抽搐。
“你怎么直接进来了?赶紧去外面背单词。”娘娘最先发现冲进来的顾哲航。
顾哲航完全没理会李颖的话,一把抓过陈澈的左手手腕。手心有好几道细长的伤口,还在慢慢往外渗着血。
那一瞬间的心疼大过其他任何情绪,就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划在他身上。
都多大人了还会划到手心?她在想什么啊?是不是又一边改试卷一边刷微博了?工作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点?
“怎么搞的?”男生蹲在她面前,皱紧眉头。
陈澈没有任何反应。
“我在跟你说话。”顾哲航耐着性子开口。
依旧沉默。
顾哲航简直无语。
这人又怎么了?还在因为刘颖蓉的事情生他的气不想跟他讲话呢?他都不气了,她为啥还在气?二十多岁了能不能成熟点?
“臭小子跑进来干什么?赶紧出去背你的单词去,别一会儿听写又错一堆。今天要是再错那么多的话,信不信我揍你?”李颖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我给人家缠纱布呢,你进来捣什么乱?”
顾哲航无奈地松开她的手腕,起身站在旁边,看着李颖继续给她把纱布缠上。
也不知道伤口深不深,就这样简单消毒缠个纱布真的行?不用去医院?
伤口处理完毕,陈澈默默起身,冲着娘娘小声道谢之后,垂着脑袋转身往外走。顾哲航刚想跟上去,被坐在椅子上的李颖拽住袖子。
“怎么了?”顾哲航一脸茫然。
“你知不知道陈澈为什么会被骂?”李颖皱眉,语气严肃了不少。
“被谁骂?”顾哲航的心突然提起来。
被骂了?难道这就是她不小心划伤自己的原因?妈的哪个没长脑子的骂他家猪?是不想活了还是已经想好了下辈子要投胎成什么?
“你知道陈澈的微博不?我估计你应该知道,毕竟这人就是个离不了手机的主。你有没有看到她微博评论?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人在骂她……我看的时候就很不明白,什么波赛冬什么海神的,陈澈跟那个人什么关系?那人谁啊?她评论里好多人说她倒贴那个波赛冬,话还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我估计陈澈看了评论之后受不了了。今天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劲,不然你以为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突然掰断一根红笔?”
顾哲航愣在原地。
W......T......F......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李颖不满地看着他。
“听见了……我……我出去看看她……”男生回过神。
“哎算了算了,估计也不是这个原因。快出去背单词吧,帮我盯着陈澈,别让她再伤了自己。”李颖摆摆手。
顾哲航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直接点进陈澈的主页。
她昨天没发微博,最新的一条还是她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拍的那些日料。配字只有一句“この日本料理はとても美味しいですね~”,然而评论有三千多条,转发四百多。
点进去一看,顾哲航的拳头瞬间收紧。强行克制住自己想立刻冲出去炸楼的冲动,耐心看下去。
妈的这群智障都是谁?哪来的资格说陈澈倒贴?还有那些直接对她人身攻击的评论,居然还有不少人点赞?一个两个都他妈智障吗?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一个陌生女孩子讲话?
还倒贴波赛冬?他什么时候说过陈澈倒贴他?这群人是不是蠢货?非蠢即坏吧?几个意思?妈的都有病吧,陈澈还需要倒贴他?陈澈需要倒贴任何一个人?
整整四位数的评论,能入眼的顶多三位数,还都必须时间倒序看。热门评论脏得妈都不认识,正常人谁看了会好受?
顾哲航都快炸了。
所以这些评论陈澈都看见了?这就是她今天整个人状态不对劲的原因?
男生大步走出教学区,直接回到窗边。
小屁孩已经拿着自己的东西坐回原位置去了,在陈澈身边乖乖订正试卷上的错题。顾哲航走到陈澈面前,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旁边那张沙发上坐下。
大橙子的表情冷得跟冰一样,像一把尖刀悬在他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顾哲航双手撑在桌子上,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陈澈突然冷笑一声:“波赛冬先生,久仰。”
顾哲航猛然抬头看着她,满脸诧异。
他倒不惊讶于她这么快就知道他就是Hiicent,毕竟网络传播的速度确实够快,她又是个离不了手机的人,肯定很快就能知道。
他惊讶的是,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比那次她被拉黑之后质问他的语气还要冷,像是碰见了憎恶许久的仇人。满满的嫌恶,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有人跟我说,他听说过波赛冬这个人的名字,但是没有见过本尊。有人跟我说,他凭直觉猜波赛冬是个男的。然后波赛冬昨天零点在微博上放了自己的照片,我昨天中午才看见,那个人猜得没错,确实是个男的。”
顾哲航彻底愣住。
“有人说,我以前发的照片都充满心机,糊了一个角的那张照片里有一只手,和波赛冬的手一模一样。有人说我曾经在评论里说见到了宾利,波赛冬那组照片正好就是靠在宾利上拍的。有人说我以前拍复古风格的照片的时候,对于光线的处理很有特点,也正好能对上波赛冬的那一组照片。有人说波赛冬时隔一年多回归微博,又是关注又是点赞的,这妹子真不简单。”陈澈自嘲地笑。
“陈澈……”
“我也觉得我是猪脑子。”陈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顾哲航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作为波赛冬的唯一一个关注而且是特别关注的用户,我很荣幸也很自豪。实在来不及准备什么获奖感言了,不知道这样临时扯的废话能不能入海神大人的眼。”
“陈澈。”
旁边的小屁孩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我可以拜托你取消关注吗?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招你惹你了?不就是个助教吗,我有说不给你换?”
顾哲航的拳头在咯吱响。
她这是被逼成什么样了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或者你不取消关注也可以,我不介意。反正这是年前最后一节课了,以后也见不到面。我希望……”
“陈澈。”顾哲航再次试图打断她的话。
陈澈乖乖闭嘴。
“我从来都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不知道那群人为什么会疯了一样去骂你,我真的不知道。”顾哲航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当然不知道啊,你要去问问你认识的那位熟人波赛冬先生,他一定知道。”陈澈微微扬起嘴角。
“陈澈!”
“精分了这么久,你都不累吗?”陈澈再次面无表情。
“我隐瞒Hiicent这个身份只是因为我不想那么快就告诉你,这跟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波赛冬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微博是我自己的地盘,难道在我自己的地盘上,我连关注别人的权利都没了吗?我关注你是因为我想看你发的东西,仅此而已。”
“可是有人说过,他不怎么用微博,也不怎么看别人发的东西。”
顾哲航又一次顿住。
“撒那么多谎,现在一个个破掉,很难受吧?”陈澈垂眸,盯着自己的左手手心。
“陈澈……”
小屁孩挠挠头,把笔放在桌上,转身看着坐在旁边那张桌边的陈澈:“橙子,我订正完了,你过来帮我看看吧。”
被喊的人只是笑着摇摇头,起身。
顾哲航拽住她的手臂:“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太喜欢你偷拍我的那一组照片了,所以把它们都放在我的专属地盘上,这也成了错误吗。
原本想在评论里说这是你拍的照片,但是我害怕你会像上次那样被过多打扰,所以我没有发那条评论,这也成了错误吗。
隐瞒Hiicent这个身份只是为了不希望你被打扰,只想你和以前一样继续发着好看的照片,说着好玩的话。可以吐槽我今天又怎么怎么怼你,可以吐槽我今天又穿了什么,可以给其他人种草这个城市里好吃的东西,你干什么都可以,我只是不希望这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被我一手终止。
这也是错吗。
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甚至还想保护好你,这也成了错误吗。
“你说的话,从我发现你就是波赛冬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意义。”
陈澈挣开他的手,走向小屁孩那边的桌子。
顾哲航盯着她的背影,像是在目送这个人慢慢走出他的世界。
头顶的尖刀没有落下,而是被刽子手取走了。虽然再也不会有痛苦,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呢。最后一次见面,一定要这么狼狈吗。
顾哲航无声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装着早餐的纸袋放在她面前:“把早饭吃掉,我去教室。”
说完转身就走。
“这些东西都留着哄那个女孩子吧,看她当时的样子,她应该还不想跟你分开。酒后吐真言,说那么多,无非是不想失去你。”陈澈垂眸。
伤吧,伤个彻底才行,伤到让她再也不会撞这堵南墙才行。
音量不大,却足以让他停下脚步。
如果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的话,此刻的他已经鲜血淋漓了吧。想就这样倒在血泊中,沉沉地睡过去,再也不要睁眼面对她冷漠的脸。
这可比刽子手的砍刀厉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