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同时被外面的声音惊醒。
天还是黑的,大灯却把这一片天空照得通亮。哀乐声和爆竹声混杂在一起,让顾哲航瞬间皱紧眉头。
陈澈撑着脑袋解开安全带,直接下车。顾哲航把外套重新穿上,下车之后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跟着她回到棚子边。
那个小盒子已经被拿出来了,顾哲航在第无数次被那个龙头吓到的同时,注意到身边人的异常,立刻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不想让她再次看见那个小盒子,他知道那无异于她心里的一把尖刀,能瞬间穿透她的整颗心脏,让她瞬间痛到发麻。
陈澈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小盒子被一块布盖住,由长子端在手里,长女端着那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站在旁边,现场再次响起哭声。
顾哲航松开手,跟着她走进人群里。因为并不属于这一家,所以在晚辈们下跪磕头的时候,他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他都不敢想象陈澈的膝盖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苏瑜萱离开这里之前,好像还提到她的膝盖已经肿了很大一块。
简单的仪式结束,现场的人纷纷把身上的白衣统一交还,然后坐进车里,准备跟着为首的那一辆白色面包车前往陵园。
陈澈被顾哲航拉进宾利的时候,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跟着去干什么?”声音还是哑的。
“坐好,系上安全带。多喝水,少说话。”他直接从后座拿了一瓶水塞进她手里。
大橙子简直没法跟他交流。
顾哲航有点心虚。
毕竟她刚刚的问题对他来说,确实很难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去干什么,或许只是想让她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省得她到时候再出什么状况的话,他反而不在。
车队慢慢前行,顾哲航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默默盯着前方路况,偶尔扫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陈澈拧开水瓶,乖乖喝水。
车内突然安静下来。
顾哲航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沉寂,还是先打破沉默:“你这个星期都请了假?”
“嗯。”依旧是嘶哑的嗓音。
“那就是说,下周会回去?”
陈澈没说话,合上瓶盖,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似乎完全没听见他的问题。停红灯的时候,顾哲航老半天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反应,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睡了,满脸疲惫,还挂着泪痕,眉毛依旧皱在一起。
这几天也确实是把她累得够呛,动不动就跪好几个小时,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和仪式,不累才有鬼。
那床被他扔回后座的毯子再次被他盖在她身上,手里的水瓶被抽走。
这次睡眠,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看着她比刚才安定不少的睡颜,顾哲航只觉得呼吸困难。想开窗通风,或者抽根烟也行,总之就是需要赶紧冷静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鬼迷心窍地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大概是因为手贱吧,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每次不小心碰到她的脸或耳廓,他都觉得自己就像在犯罪。
顾哲航你他妈在干嘛啊。
车队继续前行,他也乖乖收回手,安心开车。
到达陵园的时候,天空才微微泛起鱼肚白。再加上这地方过于偏远,以及这地方自带的阴凉之气,莫名让他觉得有点冷。
满目萧然。
陈澈从噩梦中惊醒,皱着眉头往窗外看过去。
“到了,现在还在和这边的工作人员交接。一会儿再下去,现在外面很冷。”顾哲航敲敲方向盘。
陈澈再次沉默。
前面的工作全部安排完毕之后,两个人同时下车。顾哲航实在受不了她这样缩在外套里的样子,干脆把那床毯子也拿下来,让她裹在身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孤山的方向走。
“你的膝盖真的行?”顾哲航皱眉。
陈澈无声点点头。
嗯,然而点头归点头,真正爬上去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咬紧牙关。
顾哲航都想直接把她提溜到山顶去了。
这他妈搞什么玩意?头两天让她跪那么久,这会儿又让她爬山?膝盖还要不要了?哦居然还他妈不止爬山,往上走一段就要下跪磕个头,然后继续走。合着是想把这群晚辈都折磨死呢?
陈澈似乎察觉到顾哲航即将爆发的情绪,小心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微微皱眉。
顾哲航立刻冷静下来。
行吧,爱咋咋地,他就是多管闲事行了吧。
话是这么说,视线依旧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
没想到这小身板还挺能扛,虽然一直都在微微颤抖着,但就是固执地没停下来休息过。
赶在天大亮的时候,一群人到达山顶。停在一块墓碑前,所有晚辈齐刷刷跪下。顾哲航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蹲在陈澈身边。
墓碑前的小石板被工作人员搬开,顾哲航立刻捂住身边人的眼睛,掌心瞬间被打湿。
周围哭声震天。
真的是最后的告别了,生者护送逝者的这段路,也已经走到尽头了。接下来,两方就真的要彻底分道扬镳了。
小盒子被放进去之后,由石板盖住地面。
结束了,彻底告别了。
爆竹声再次响起,在场的晚辈同时磕头。
陈澈的情绪又崩了,顾哲航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给她顺气。
等到这个简单的仪式结束,也就意味着,这整个葬礼就彻底结束了。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声慢慢下山。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在经历无数次因为踩空而差点整个人掉下山之后,陈澈拉住了他的袖子。顾哲航察觉到这股小小的拉力,下意识扭头看她一眼,顿住。又很快回过神来,把她往自己身后推了一些,以防她再次往下掉。
萧瑟。
寒风阵阵,也所幸有他在前面挡着,刺骨的风才没有全部吹到她身上。
再次坐进车里,陈澈依旧茫然地看着窗外。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顾哲航一边问着一边启动车子。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都结束了。
外婆也彻底没有了。
“你爸妈呢?他们怎么回去?”顺手打开车里的暖气。
“我爸开了车过来,他们等一下还要去外婆家里把葬礼的那些事情全部处理完。他让我回家休息,然后他还要一直看着我妈,怕她伤心过度。”
顾哲航沉默了几秒。
只是你妈妈会伤心过度,都不来问问你的感受吗?算了,这种时候也不能强求一个男人两边都顾得全。
“那行,我现在带你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回家。”
陈澈没说话,在他看来就等于默认,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一些。
至少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并且回答问题,那就很好了。状态调整肯定需要时间,现在这个势头对她来说已经很积极了,他不奢求那么多。
车队驶出这块荒凉的土地,上高速之后,黑色宾利突然加速,脱离了整个车队。
“别开那么快,限速。”
顾哲航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注意安全。”
顾哲航现在已经有点飘了。
卧槽她刚刚说啥?
听话地乖乖减速之后,他再次察觉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没了动静。路过收费站排队的时候,顾哲航把毯子给她重新盖好,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侧脸。
这是已经累成什么样了才会一有空就睡。
车速渐渐放慢。
好好睡吧,这次真的不打扰你了。
陈澈睡醒的时候,揉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小区门口?等等,顾哲航呢?
往车头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他靠在引擎盖上抽烟。陈澈随便扒拉几下头发,下车。顾哲航听见动静,把烟掐了,回头看过去。
陈澈走到他面前站定。
她眼里有太多太多不一样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欲言又止。
身上的烟味会不会让她很反感?车里的香薰是Black Vanilla的,她会不会不喜欢?空调的温度会不会太低了?有没有落枕?有没有做噩梦?
“谢谢。”陈澈先开口。
莫名疏离的语气让他的心瞬间掉进谷底,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来,直直地捅向他。甚至没有痛苦,一剑毙命。他早该知道自己不应该想那么多的,早该知道自己不应该奢求那么多的。
“午饭打算吃什么?”语气也变得疏离起来。
以后就当再也没认识过吗?真的吗?
“我自己做吧。”陈澈轻轻咳嗽。“你回家注意安全,这两天都谢谢。”
目送她的身影慢慢走进小区,咳嗽的声音就像一只无形的小手,愈发抓紧他的心脏。
“你下个星期去不去分部?”
还是没忍住,因为太过不甘心。
陈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沉默一阵,还是揉揉嗓子:“你需要我过去吗?”
像是拯救中剑的濒死之人的最后一剂灵丹妙药,能在瞬间把所有伤口统统治愈,甚至让人忘了之前的所有痛苦。伤口飞速愈合,悬在头顶的剑消失不见。原本堕入无尽黑暗的人突然看到一丝光明,伸手抓住。
“需要。”
非常需要,迫切需要。
陈澈点点头,转身走远。
顾哲航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嘴角微微上扬。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后,愉快地转身上车。
这个香薰的味道确实挺不好闻的,下次换别的。
回到家,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意大利那边的老师昨天还在问他为什么最近几天没有画画。略带歉意地给老师回了一封诚恳的邮件之后,默默走进厨房。
画什么画,吃饭最重要。
家里有亲戚住在米兰,所以他经常会过去看看,在那里也认识了不少老师。流利的意大利语再加上本身在艺术方面有一定的造诣,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在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国度能混得更开一些。他喜欢那边的老师,每次完成一幅画作之后,都会把画拍给老师看,然后老师给出专业评价。老师也喜欢他,毕竟现在能沉下心来画画的人真的不多,所以每次隔三差五就收到邮件的时候,都开心得不行。
顾哲航盯着端上桌的小牛排,心情大好。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就是很开心很开心,而且最近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晚上画画吧,油画,权当是给自己放松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