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表情的语言是中性的。中性语言是最没有表现力的。因为中性语言常常是可说可不说的废话,应尽量不用。可怕的是这种中性语言在影视作品,尤其是电视剧中常常泛滥成灾。
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贝拉在《电影美学》一书中指出:“人的言语不仅是讲给某些听众的进度报告,而且也是他们的情绪的一种自然的表现,它正像笑和哭一样地并不一定跟理性的目的有什么关系。人们不仅仅说些出于理性的有目的的话,最能表现他们性格的往往并不是他们那些理性的话。我们一定不要忘记,即使在有声片里,言语也是一种可见的表情。”此后,他又进一步阐释说:“人物在说话时的声调,包括声音的高低、强弱、音色、回声等,都是特别值得注意的。这一切都不是故意地或有意识地做出来的。声音颤动可以表达出许多非言语本身所能表达的含义,它是言语的一种变奏,是一种可以听见的手势。”
“手势”可以听见吗?似乎让人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他所说的“手势”,就是指语言动作,也就是语言表情。表情也有两重性:一是挂在脸上,二是挂在嘴上。脸上表情容易看得出:忽而阴云密布,忽而阴转多云,忽而又多云转晴,转眼又变为晴空万里。嘴上的表情得仔细去听,去分辨。那些花言巧语、巧舌如簧的声音,那表情甚至比脸上的表情更复杂,更难让人辨认。比如说,有人问候你:“你好吗?”或者提起某人来,说“他死了。”那语气中能带出许多表情来。你能分辨得出那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恨?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诅咒?或许能让你琢磨半天。可见语言的表情是极其复杂的。
语言的表情也常常体现出人物的性格。有的语言生动活泼,有的语言生硬刺人,有的语言质朴严谨,有的语言木讷板滞,有的语言幽默动听,有的语言饶舌啰嗦,这一切都和人物的性格有关。张三说的话,决不能出自李四之口。而有些电影或电视剧中的人物语言似乎放在任何人的口中都可以说出。有时张三的话多了,就把多余的话移到李四之口去说。可见有些语言已经失去了性格色彩,语言的表情也就弱化了。
语言的表情主要体现在生活语言中。生活语言和文学语言是有所差异的。文学语言是经过文学家用文字修饰过的语言,也可以说是化了妆的语言,具有一定的文采。文学语言可读性强,有韵味,可是演员说起来别扭,上不了口,还得把它转化为生活语言才好与人交流,否则听起来觉得文绉绉的,不舒服。
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元素。它能准确地体现人物的文化素质和性格特征,语言的表情更能开掘出人物内心活动的微妙变化。所以写好语言、用好语言,将语言处理到位,对导演来说,和视觉形象构思同样重要。
2.语言的弦外之音
按照常规的解释,出自人口的话语才能算作语言,它是能够听得见的。但是,人们最想听的、也是最耐人寻味的却是那些听不见的语言,也就是潜台词,也可以解释为语言的弦外之音。
弦外之音,也是弦上之音的补充。它内涵丰富,别有所指,它可能更真、更深、更耐人琢磨。所以人物说话,既要说出让人听得见、听得明白的语言,有时也要说一些让人听不见、听得朦胧和模糊的语言。这种语言并非难说,只要用心思,连孩子都能说出来。
例如,有一位妇女领孩子上街,她们走到一处糖果摊前,孩子站住不走,问妈妈:“妈,这糖甜吗?”孩子只是在问,实际上她是想吃、想得到。但是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把心中的潜台词暗示了出来。如果直说:“妈,给我买块糖吧!”或者:“妈,我想吃糖。”那效果显然没有前者好。而这些话只是“这糖甜吗?”的弦外之音。孩子虽然没有直说出来,妈妈也能领会到的。从这句简单的问话中,可以看出这是个聪明、机灵、有智慧的孩子。
美国著名导演希区柯克曾经对声音形象的处理做过系统的探索,法国导演特吕弗称赞他对声音形象的探索,足以同他的纯视觉技巧相媲美。在希区柯克早期拍摄的影片《讹诈》中,有一个段落表现一位年轻姑娘用刀子杀死了一个企图强奸她的画家,然后心神不安地回到家里。早晨,当全家围着餐桌吃早餐时,恰好一位饶舌的女邻居来和她的家人叙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刚刚广播的凶杀案,提到有人用刀子杀死了一位画家。要是她去杀他,才不会用刀子呢……这个饶舌妇女唠叨个没完,说个不停,这使姑娘听了心慌意乱、烦躁不安,饶舌妇的说话声变成了咆哮声,既嘈杂又含混,只有“刀子……刀子……”这个词不断地在她的耳际重复和回响。这时,她的父亲突然说了声:“艾丽丝,请把面包刀递给我。”艾丽丝当时手里正握着一把面包刀,当她听到这一声叫喊时,她只听到“刀子”这个响亮的词,吓得她一松手,刀子从她的手上滑落到地下。
以上是希区柯克在影片中对声音所做的第一个实验,实际上这也是对语言的弦外之音的反用。也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为姑娘刚杀了人,心里恐惧,疑神疑鬼,所以听到有人一说到“刀子”,情绪就紧张,就怀疑她杀人的事已被察觉,此时只有“刀子”这个词才能钻进她的耳朵,其他的语言则变成模糊一片,成了杂声和噪声,成了听不见的语言。而她听到的“刀子”,又不是人家所要强调的非现实语言,而是由她的错觉或幻觉所强化、突出的心理语言,因而对她的心灵具有极强的震撼力和威慑力。这种弦外之音是人物潜在心理作用产生的,所以同样具有语言的特殊魅力。
导演对语言声音的执著探索,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3.语言的省略
在影视作品中,人物必须说的话,还是要说出来,不然不说不明白。但是也有一些无须说的话,或者不说也能让观众弄明白的地方,就应该省略。这样处理,一是节省篇幅,免去重复;二是比较含蓄,少说废话,免得讨嫌。
例如,观众已经知道和看到剧中的甲遇到了麻烦事。而当甲遇到乙时,乙并不知道甲遇到了麻烦事,甲只好向乙说明和解释自己遇到的麻烦事,因为观众早已知晓,甲向乙的说明和解释就成了多余的话,只是在重复观众已经知道的事情,对于这种重复性和交代性的语言,观众当然不会感兴趣,也不爱听。导演对于这些无须多说的重复性语言,就应该想法避开,注意语言的省略。
对语言的省略,既体现了导演的构思才能,又能展示导演的处理方法和操作技巧。
在希区柯克导演的影片《狂乱》中,被警方误认为有杀人重大嫌疑的无辜者理查德,正在一家旅馆里和女友芭芭拉幽会。早晨,他从房门下塞进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他涉嫌杀人的消息,并刊出了他的照片,于是他立即偕女友潜逃到一处公园内暂避。
他们俩坐在长椅上,他向女友解释涉嫌杀人的原因,并极力辩解他没有杀人,他的辩解及充足的理由,取得了女友的信任。就在此时,理查德被他的一位朋友发现,并被叫住。这时该怎样处理呢?如果又让他向朋友辩解,必然会显得重复、啰嗦、累赘。但是不作交代,后面的情节发展又显得突兀。因为他的朋友听了他的辩解后,才相信他,把他藏到了自己家中,并和妻子产生了矛盾。显然这段话既要交代,又要省略,导演该如何处理呢?
希区柯克运用了镜头调度,巧妙地处理了这一场面。这时理查德朋友的妻子正站在远处楼房的阳台上,向下俯视着他们。然后镜头立刻跳到妻子的主观视点,居高临下地用远景俯拍她的丈夫正在听理查德指手画脚地向他说明和解释事情的经过和原因,却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只能远远地看到他们说话的行动,但是观众完全可以明白他们说话的内容。所以导演的这种通过远景用动作暗示语言的处理手法既讨巧,又讨好。看似寻常,却是经过导演精心设计的。
4.语言的误区
对语言的运用,最为重要的是掌握好分寸。好东西用过了头也会引出坏效果。因此,在运用语言时要有节制,要使用得当,否则也会步入误区。从一些影视作品中运用语言的情况来看,出现误区的有以下几种表现:
其一,语言喧宾夺主,使用过量,甚至泛滥成灾。本来已经用画面表明了事物,观众已了然在胸,还要用语言再解释一番。语言与画面的表意重复,互相抵消,其结果是双方的表现力均被削弱,得不偿失。有时甚至以语言代替视觉形象,冲淡视觉的表现力,使观赏性大为降低。
其二,语言缺少新鲜感,陈词滥调过多。说政策、说思想、说主题,说教的东西多了些,肺腑之言少了些;空话、大话、废话多了些,真情实意的话少了些。观众听起来难于入耳,也难以接受,更无法引起思想上的共鸣。
其三,缺少性格化语言。有些话只有共性而无个性,放在任何人嘴里都可以讲,不是只有“这一个”才可以讲出来的话,所以听起来味同嚼蜡,缺少个性的独特味道。
其四,语言过于雕饰、矫情。文字味太浓,生活味太淡;过于注重文采,人物说出的话,太像文学家和诗人笔下的语言,辞藻华丽,出口成章,缺少口语化,听起来觉得不顺耳。
其五,玩语言,卖弄语言。人人能言善侃,巧舌如簧,方言俚语、痞话、脏话、黑话,一齐批发上市,仿佛让人上了语言的圈套,步入了语言的迷魂阵,被人戏弄了,观众必然会产生逆反心理,感到厌恶。
当然,语言的误区不止于上述五种,因此导演一定要把握好语言关,小心步入误区。
(二)音响
在生活中,人们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音响的存在。不论一个人走到哪里,随处都有音响伴随着他。
值得注意的是,盲人对声音最为敏感。尽管他丧失了视觉能力,却可以凭借听觉的天赋,根据声音的大小、远近、音高、音色、力度、节奏等因素,来判断客观事物,几乎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作为正常人来说,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根据声音作出正确的判断。比如,我坐在家中,只要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就会知道是哪一位亲人回来了。这就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作出的判断,而且这种判断几乎很少出现失误。可见音响的传导信息对人的感觉和心理影响都是相当重要的。
美国著名导演希区柯克曾经为一声音响而产生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构思。在他拍摄的影片《一个知道太多的人》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间谍机构预谋在伦敦艾尔伯特纪念堂举行的音乐会上刺杀某国的大使,而给予杀手的暗号就是当他听到乐队演奏到乐曲某一小节处,有一个敲击铙钹的声音就立即开枪。
事前,间谍和杀手曾在一起多次听过录有这段音乐的唱片,并重复排练过这一刺杀行动,以让观众有所了解。于是,当音乐会开始后,所有的人物都站好位置,大家都屏息以待,气氛越来越紧张,一切都只等待那个毫不知情的乐手敲击铙钹的瞬间,期待那一声可致命的音响。
由此可见,音响对观众的神经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刺激,并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力,所以,决不可忽视对音响的设计。
也许有的人终生都在期待一种声音、一种音响,甚至为此而死不瞑目。
例如,在我国影片《乡音》中,对声音和音响就有如此的构思和设计。影片中的女主人公陶春是个生性善良和贤淑的农村妇女,她敬重丈夫,处处以“我随你”这句口头禅体现她对丈夫的温顺和依从。她勤劳无私,自己的一生都在无怨无悔地照顾别人,也是一个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悲剧命运的女性。最后她得了不治之症,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走出山外去看一看自己从没有见过的火车,听一听火车驶过的声音。她的丈夫余木生为了满足妻子的最后心愿,他找来一架独轮车,把不能行动的妻子放到车上,推着她到大山的外面去看火车。
——余木生推着坐在独轮车上的陶春向山间小路走去。
——人远去,车也远去。
——向着那巍巍的群山……
——画外的火车声越来越响。
戏就这样结束了,陶春最终有没有看见火车不得而知,火车的形象在画面上没有出现,让不让陶春亲自看到火车的形象已不重要,因为她听到了火车的声音,观众也和她一起听到了这声音。火车的声响似乎比它本身的形象更为重要,产生出巨大的吸引力,闪烁着音响的光彩,这声音可以说给观众的感受用“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来形容,也不为过。
音响,无论是从影视画面中可见的声源发出的,或者从画外空间闯入的,只要构思巧妙、独特,处理贴切、得当,都可以产生强烈的感染力,都能发挥它的独特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