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朝旁边跳出半步,顺势抽出宝剑,向前一个黑虎掏心,“扑——”李存颢的鲜血顺着宝剑喷出来,射了存勖一身一脸,存勖煞时变成了活关公。还没等李存颢倒下,存勖抽回宝剑,一道寒光划出一个弧形,存颢的头和身子就分了家,咕噜噜掉到地上。周德威大吼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一躬腰,左手插裆,右手搂腰,把李克宁扛上肩,风车似的转了几圈,放翻在地。周德威大吼的同时,史建瑭也动了手,汪斯的头就被史建瑭砍了下来,提在手里。周围的军士枪刀齐举,把身旁李克宁的几十个亲兵砍杀得血肉模糊。李克宁惊恐地盯住周德威:“原来,你,你——你,不得好死——”拾起李存颢的宝剑自刎身亡。李存勖涕泪纵横仰天长叹:“叔父,勿怪小侄!你听信谗言,内惑于孟氏,外惑于存颢,也算咎由自取!”
上前提起李存颢的头颅,看他的后脑,口中说道:“也没长反骨呀!”看他的脸,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蜡一样黄,眼睛大睁着,似乎还不甘心。存勖的火“腾”地又冒上来,用剑指着存颢的眼睛喝问:“我父王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出卖晋国?为什么要把我母子投之豺虎?”张承业劝道:“行啦,反贼已经死啦,还有更大的事等着我们,起驾回府吧!”李存勖剑尖一挑,存颢的眼珠“扑”地掉到地上,存勖用脚一踩,一拈,那眼珠就变成齑粉,和尘土混到一起……
十五
晋王李存勖全副戎装,率领三千亲军埋伏在三垂岗后。这三千亲军全是骑兵,清一色的楞头小伙子,清一色的高头汗血马,清一色的金盔金甲,清一色的檀香杆鎏金枪,打起仗来,那就是一群猛虎下山,赛过十万精兵!尤其是他们的两位青年指挥使李从璟和李建及,从小和他一起玩耍,一起练武,是他的哼、哈二将,都有万夫不挡之勇。月亮快要落下去的时候,起雾了。雾气钻进铁甲,打得内衣湿漉漉地,有点凉。晋王看看身旁的李从璟和李建及,他们精神抖擞,眼睛放光。晋王心里十分欣慰,有这两员骁将,他的亲军无往不胜!晋王悄悄地向左边走了几步,摸摸身旁的军士,亲切地问道:“冷吗?”“不冷!跟着晋王打胜仗,高兴!”晋王一愣,“这个人是谁?他的声音我怎么不熟悉?”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一仗肯定打赢?”“其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梁贼听说我们大丧,认为我们不可能出兵,必定骄懒懈怠。其二,梁贼以为我们新丧,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哪知道我们悲生哀,哀生气,气生胆,同仇敌忾?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他们以为您年纪轻轻继承大位,没有统筹作战的能力,殊不知您熟读兵书,又身经百战。似这样神兵天降,摧枯拉朽,怎么能不大胜呐?”
听到这样的回答,存勖心里更惊讶了:“您是谁?叫什么名字?”“小人罗贯。”
“读过书吗?”“读过几年书。”“年庚几何?”“虚度二十四春。”“哦,与孤同庚。
——怎么到我的亲军里来的?”“郭崇韬大人推荐的。”“郭崇韬?他推荐的?肯定是个人才!好好干,打完这一仗,给你个大事做做!”
天,快亮了,雾,越来越浓,十步之内也看不清是人是马。“天助我也!”存勖十分兴奋,心咚咚地跳个不住。过去,虽然跟随父王打过多次胜仗,但这次,是他作为晋王打的第一仗啊!是时候了!他把银枪举过头顶,猛地向前一挥:“放炮!”炮还没响,战马就象懂得他的心,“噌”地一下就蹿了出去,李从璟和李建及像影子一样紧跟着他。随着三声轰天炮响,三千亲军催动战马,象猛虎一样,嚎叫着,排山倒海地杀了过去。
听到号炮,李嗣源在夹城东北,命令他的突骑兵手抡板斧一阵大砍,把夹城梁军辛辛苦苦经营了几月的鹿角木栅砍得七零八落,填入堑壕,随后,率领他的大队人马潮水一般涌了进去。周德威、李存审和史建瑭在南,率领他们的军队一齐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逢营帐就烧,见梁兵就杀。一时间,烟焰张天,喊杀震地,梁军的将找不着兵,兵寻不着将,象蚂蚁窝浇了一桶开水,争先逃命,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潞州城头,李嗣昭的兵丁看到火光,听到喊杀声,都拄着刀枪站起来,伸长脖子向夹城张望。石君立扶起李嗣昭,李嗣昭朝夹寨瞅了一眼,眼睛立刻放光,络腮胡子也齐刷刷地树起来。他一把抓起自己的浑铁枪,朝半空一挥,放声大喊:“救兵到了,救兵到了!跟着我,杀出去,杀出去!”嗣弼呀,嗣肱呀,还有继俦、继韬兄弟和那些伤兵,都象着了魔法,噌地一下全来了精神,挥舞着刀枪,疯狂地嚎叫着,大开四门,跌跌撞撞地冲杀出去,石君立冲在最前面。睡梦中,梁兵看见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青紫嫣红的人冲进营门,还以为是妖魔鬼怪,有的失声尖叫,有的瑟瑟发抖,全不知逃避,任由晋军杀戮。个别的,光着屁股抱头鼠窜,也被晋军追上,杀了。
存勖一抖缰绳,战马“嗖”地一下从木栅上跳了过去,挥舞着银枪直奔中军大帐。李从璟和李建及指挥着亲兵们砍开寨门,蜂拥跟进。几个巡逻的梁兵不知晋军杀到,还骂咧咧地吼叫:“他妈的,乱跑什么?不怕栽下来摔死!”李从璟大吼一声:“晋王杀到!”吓得几个梁兵手脚颤颤,定在原地不会动弹,存勖一枪就给前边的扎了个穿膛飞红。抽枪的功夫,后边的巡逻兵惊醒过来,一边车转身撒腿就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亚儿军来啦!亚儿军来啦!”
昨天晚上,梁招讨使李思安和副招讨使符道昭心血来潮,命令军士在帐外平整了一个临时鞠场,他俩一人带领一队,蹴球赌注。一连三场,也没分出个胜负。
结束后,余兴未尽,又调军妓侑酒,猜拳行令,喝了个昏天黑地。听到帐外呐喊,李思安醉眼朦胧,找槊不见,找铠甲不见,连靴子也没穿,歪出大帐,抢过一匹没搭鞍鞯的马,在马脖子上狠狠地打了一掌,马就带着他昏头昏脑地逃出了营寨。
符道昭、王虔裕醒得慢了一点,前脚刚刚挪出大帐,就被晋王的亲兵们戳成了透气的蜂窝。
晋王李存勖杀进中军大帐,看到对面一张大案,两旁排着十几张稍小的桌子,桌子上杯盘狼藉,趴着的,躺着的,横七竖八,千姿百态,不禁唏嘘连声。存勖下马,喝叫亲兵把他们叫醒。叫的时候,他们还都不愿醒来,有的嘴角流着口水,手臂乱舞,似乎还在猜拳行令,有的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笑,似乎还在作着美妙的梦。仅大帐,就俘虏三四十个醉醺醺的高级将佐。
忽听大帐外喧闹,夹杂着一片浪笑声。晋王出帐,只见一个女子内衣不整,披头散发,向大帐跑来,后边十几个步卒手执刀枪,追着,喊着,笑着。那女子跑得急,踩住了裙裾,一下子摔了出去,刚好滚到晋王面前。晋王微微一笑,喝住了军卒,叫亲兵把她扶起来。“你一个女流之辈,怎么在战场上乱窜?”晋王问道,声音虽然威严,语意里却暗暗透出一股怜香惜玉的柔情。那女子抬起头来,瞥了晋王一眼,眼里虽然充满了哀怨和惊惧,却也传递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感激。就这一瞥,晋王马上觉得,这是一位绝色女子:脸庞白里透红,象熟透了的鲜桃,男人的胡子一蹭,就会淌出汁来;小嘴粉嘟嘟的,两个嘴角稍稍向上翘,似乎里边盛满了蜂蜜,怕掉出来;尤其是那一双眼,大大的,亮得象一泓清水,只要看看水面的涟漪,就能知道心海的波浪。晋王对他的亲兵吼道:“还愣什么?把她送到我的后帐去,好生伏侍!”
梁王朱温听到夹城全军覆没的消息,仰天长叹:“生子当如李亚子!生子当如李亚子!我的几个儿子,恐怕要栽在他的手里!”朱温带着他收复河东九州的梦想,黯然撤回汴梁。真可谓:手舞足蹈乘兴来,魂飞魄散揪心回。契丹的阿保机也悻悻地退回了西楼。
十六
西边的远山衔住了太阳,太阳似乎挣扎着不愿做俘虏,把脸憋得通红通红,也把山川万物染得鲜血一样。战利品太多了,晋王李存勖和他的将士们打扫战场,整整一天,才刚刚弄完。大小将佐们先后聚拢到三垂岗,向晋王报告他们的战况和缴获,虽然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却不见一点疲态,兴奋烧得他们的脸比夕阳还红。
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兵士们在营外燃起了篝火,一堆一堆,高高低低,烧红了半边天。他们吃着,笑着,唱着,闹着,有人还摇摇晃晃地跳起了舞。中午,张承业就带着几千兵丁,保护晋王李存勖的三位夫人,载着大批粮秣猪羊,赶来劳军。
三垂岗上有一座庙,庙门已经倾欹,耷拉着的门扇早已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大殿的匾额油漆早已脱落,刀刻的“玄宗祠”三字依稀可辨。殿内,神座上的塑像上半截不见了,露出了泥胎和一节木头。那木头,显然被火烧过,黑黑地,似乎向客人倾诉自己的不幸。中午,张承业一到,就派人打扫卫生,所以,现在的地面还算干净。两边墙被烟火熏成了黑色,没时间涂白,只用扫帚划拉过的白道非常刺目,高处的房梁呀屋角呀还缀有蜘蛛网。晋王李存勖黑衣黑袍坐在正中,左边有韩夫人、右边有伊夫人刘夫人相陪。张承业、李嗣源、周德威、李存审、郭崇韬等文武将佐分坐两厢。李嗣昭也把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铮明瓦亮,兴奋地和大家攀谈。后边站了不少军妓、伶人。所有将佐面前都摆满了丰盛的鸡鸭鱼肉菜蔬果品。
晋王李存勖端起酒杯,朗声说:“今天晚上,咱们不拘礼节,索性也来一个摘缨会,庆祝夹城大捷!在座各位,都不要拘束,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喝!”众位将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乐工奏起《百年歌》。李嗣昭急忙摆手:“今日高兴,不要这支曲,不能奏这支曲!”李嗣源说:“贤弟,今晚一定要奏这支曲子,而且还要第一个奏!你难道忘了,唐龙纪元年,就在这儿,三垂岗……”
唐龙纪元年,老晋王挥师邢州,征讨孟方立,得胜而归,就在三垂岗置酒庆功。宴席上,伶人奏起《百年歌》。奏到衰老之际,乐器发出变徴之声,满座凄怆。
想到本已取得决定性胜利,孟方立饮鸩自杀,残部却得朱全忠救援,功败垂成,老晋王仰天长叹。当时存勖才四岁,上前拉着父王的手说:“父王不必忧愁。您把贼人杀完了,叫孩儿干什么?朱全忠,你就留给孩儿收拾吧?”老晋王由悲转喜,左手捋着胡须,右手指着存勖,笑道:“孤快老了,打不掉朱全忠了!这孩子是个奇人,二十年后,他能代孤打败朱全忠,就在这三垂岗!”
李嗣源讲完这个故事,提高声音说:“父王神算,刚好二十年,我们晋王,果真在这儿打败了朱全忠!大家说,该不该奏《百年歌》?”众人欣喜地齐声高喊“该”。李嗣昭忙说:“我真是颗山里的核桃——脸上纹纹多,却没好肉,该砸,该砸!”李嗣源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我有一个提议,咱们连喝三杯!大家说行不行?”“行!”李嗣源动情地说:“第一杯酒,献给老晋王,让他也为今天的胜利高兴高兴!”晋王和所有的将佐都站起来,躬身弯腰,把杯中的酒慢慢地洒在面前的地上。晋王的眼圈红了,刘夫人急忙挤过来,递过一方丝绸手绢,晋王接过,把眼眶擦擦,又还给刘夫人。待刘夫人退到原位,李嗣源端着酒杯,走到晋王面前,“第二杯酒,敬献晋王。是他,运筹帷幄,又身先士卒,率领我们取得了夹城大捷。”
诸位将佐一齐走到晋王桌前,一字排开,高举酒杯。晋王忙说:“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咱们同喝,同喝!同贺,同贺!”一饮而尽。“第三杯酒,敬各位将军,团结一致,奋勇杀贼,赢得大胜!”。三杯酒下肚,晋王说:“我也要敬三杯酒。”亲自斟了一杯酒,走到张承业桌前,慌得张承业急忙起身,就要下跪,晋王扶住不让。“七哥,愚弟懵懂,没有您的敲打,就没有今天的胜利。请您满饮此杯,还望今后多多教诲!”张承业双手接过酒杯,“折杀老奴了,折杀老奴了!”用袍袖掩住,分四五小口饮了。晋王向下人又要了一只酒杯,斟满,两手端着,走到周德威、郭崇韬面前:“你们二位在平定内乱和夹城大捷中,立下奇功,这杯酒,我敬你们!”周德威忙说:“我做了什么?那都是郭夫子神机妙算!”就把他收到李克宁手信之后的事给大家复述一遍,大家都盯着郭崇韬,眼光里流露出钦佩的神色。张承业问:“郭夫子咬耳朵,给你说了些什么?”周德威说:“他对我说:‘第一,将计就计,随机应变。李克宁调您回去,是想得到您的支持,您必须答应支持他,并且要做得恰到好处。只有这样,才能弄清他的阴谋,进而粉碎他的阴谋。第二,瞅准时机,一锤定音。李克宁要篡权,必定要杀掉几个重要人物,首当其冲的是大公子。杀大公子的时候,也是他阴谋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假如能在这个关键时刻降伏他,那,您对晋国,可就是不世之功喽!’”李嗣源跨前一步,走到郭崇韬面前,说:“夫子真是再生诸葛,请受嗣源一拜!”晋王感慨地说:“李兄道出了本王心意。周将军、郭参军,请满饮此杯!”周德威、郭崇韬拜伏在地,齐声说:“晋王聪敏勇武,我等甘愿竭忠尽智!”晋王大声说:“刚才说过了,今天不拘礼节!
快起来,快起来!”二人起来,接过酒杯,连声谢恩,一饮而尽。“这第三杯酒,我要敬给李嗣昭将军”,话还没完,李嗣昭就连连摆手,刮掉了络腮胡子的脸涨红涨红的,“我差点丢了潞州,该罚,该罚!”端起茶杯就要喝,晋王抢过茶杯,放回桌上,双手捧起酒杯,举过头顶,“这次守卫潞州,前后一年有余,薪尽粮绝,竟到了人吃人的境地,将军不泯其志;朱全忠老贼多次诱以高官厚禄,将军不改其忠;康怀英、李思安上百次进攻,我军伤亡十之八九,将军本人多处挂彩,仍不减其勇。这样的将军,本王不敬,还能敬谁?”满座将士交口称赞。李嗣昭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和着苦涩的眼泪吞下了这杯庆功酒。
酒过几巡,敬新磨招呼伶人奏乐,周匝指挥军妓跳起《将军令》。晋王和将佐们说说笑笑,开怀畅饮。《将军令》刚跳到一半,景进奏说:“晋王,有人献舞。”
晋王一愣:“谁呀?”景进小声回答:“就是——就是——今天早上那个——”“夹寨夫人呀!”李嗣源笑着说。张承业惊讶地失了声:“夹寨夫人?”李嗣源笑着解释说:“今天早上,听说,我们晋王攻进夹寨,又得了一位绝色美人,是梁军副将符道昭的夫人侯氏,将士们叫她‘夹寨夫人’。”殿内的将军士兵都掩口而笑,优伶们也停下了歌舞。刘夫人看看晋王,又把目光移向大殿门口。听说“夹寨夫人”要跳舞,乐工们不敢怠慢,各人又捞起自己的家伙什,看着敬新磨。敬新磨问晋王:“奏什么曲?”“那,你得问问献舞的人。”“夹寨夫人”在殿外脆脆地回道:“《阳台梦》。”晋王心想,“《阳台梦》?还有第二个《阳台梦》?那是我新制的一首曲呀,还不知乐队练熟了没有。”敬新磨也有些犹豫,“是不是晋王新交给我们的曲子?我们也没练过第二个《阳台梦》呀。”想到这里,他也只好指挥乐队奏起了新练的《阳台梦》。